第33章 风起12
会见结束。
银色铁门的吱呀声再次响起，狱警站在门口等待着程梦汐的离席。
程梦汐冲明城笑了笑：“哥哥，看来裴聿的游戏要开始了，我期待着你们的胜利。”
说完，她便起身向门口走去，没有一丝犹豫。
程梦汐站在门外转身看过去，明城正看着那张画像有些出神，在昏黄的灯光下，他的身形被衬的略有些单薄，看上去落寞又无力。铁门被一点点关上，留在程梦汐看向明城的视线越来越窄。金属碰撞的声音响起，她带着手铐，在狱警的指引下一步一步走着。
说到底他们的本质都是一样的——被牵着鼻子走的人。这样想着，她不自觉的陷入了漫长的回忆……
2021年1月25日。
长舟市东城区富源小区。
程梦汐低着头站在楼道里，她的校服和头发都有些凌乱，左侧脸颊还有一片淡淡的红痕。
她眼里蓄满泪水，有些难以接受所发生的一切。隔着厚重的门板依然能听到陈景的咒骂声，阿宁痛苦又无助的眼神刻在她脑子里久久挥之不去。她大口呼吸着，像一条搁浅的鱼渴望着大海的救赎。
她抹了把眼泪，走上前去大力地敲击着门板，大喊道：“陈姨，让我进去。阿宁现在需要我，求你让我进去吧。我错了，都是我的错，求你让我看看阿宁……”
女孩的夹杂着哭腔的喊声凄惨又无助，在封闭的楼道里显得格外刺耳。
楼内一道又一道门被打开，议论声此起彼伏，不知哪户人家一道分贝极高的男声响起：“他妈的有没有素质，要哭滚外面去，别在这扰民……”
同一户的女声带着责备的语气传来：“你有病吧，小姑娘肯定是遇到事了，你在这叫唤什么……”
砰地一声，门被大力合上。
不一会儿，两名保安出现在程梦溪的身侧。他们一边安慰着痛哭的女孩儿，一边托着她的胳膊往电梯里带。
2021年2月8日，“夜来”酒吧。
音乐声、尖叫声此起彼伏，强劲的鼓点下是一群疯狂晃动身躯的人。一个身形有些瘦弱的女孩艰难的扒开人群向吧台的方向走去。
从背影看去，她的头发微微卷曲的披散着，头上还戴了顶黑色鸭舌帽。
女孩找到一张周围没有人的椅子坐下，光线的作用下鸭舌帽帽檐将她的五官笼罩在阴影之下。
她抬手叫了调酒师：“一杯柠檬气泡水，谢谢。”
调酒师一张招牌式的笑脸抽动了两下：“……小姐，只要气泡水？”
“有什么问题妈？”女孩抬眼望过去，干净清澈的眼神看的调酒师一愣。
他干咳了一声道：“您稍等，马上。”
帽檐下是程梦汐的脸。此时的她心脏跳得有些快，这是她第一次来这种地方，还特意化了妆让自己看起来成熟些。连一个姐姐的身份证都借过来了，就怕自己因为年龄问题而被劝退，可没想到门口那人只是看了眼她的模样就让她进来了，完全没有提过身份证的事。
早就准备好的一套说辞根本没有说出口的机会。
她扫视着周围混乱的场景，一片嫌恶之色映入眼底，她暗自攥紧了藏在衣服口袋里的手。这种地方到底为什么还能继续在长舟市苟活？公安局的简报每天都会推送“有黑必扫，有恶必除，有乱必治，有伞必打”就是如此践行的吗？
正这样想着，她点的柠檬气泡水出现在眼前。调酒师用食指和中指托住杯底，将那杯柠檬气泡水推了过来。
那人刚要抽回手，程梦汐忙伸手抓住他的手腕。
调酒师有些茫然，但依旧很遵守职业守则的露出笑容，问道：“小姐，有什么事吗？”
程梦汐将另一只手从口袋里拿出，用那杯气泡水挡住手部的动作。她慢慢摊开手掌，一颗指甲大小的白色圆片躺在掌心上。
调酒师的笑容登时僵在脸上，他神情严肃的看着眼前这个有些神秘的女孩，低声道：“你这东西……哪来的？”
程梦汐被帽檐遮住大半张脸，只能看到她上下轻启的红唇：“浩哥在吗？”
调酒师看着程梦汐，表情逐渐趋于凝重。
下一秒，程梦汐感觉有一只手搭在了她的肩膀上，她下意识的将摊开的手掌又握了回去，抓着调酒师手腕的力道也不免大了几分。
调酒师本要开口的话在见到来人后生生憋了回去，他站直身体，冲来人点点头：“江哥。”
来人是一个三十岁左右的微胖的男人，穿着西服，身上混杂着各种香水的味道，应该是刚刚结束工作就来这边找乐子了。
被叫做“江哥”的男人根本没理会调酒师，视线直接黏在程梦汐身上：“小姑娘自己一个人来吗？”
程梦汐循着声音的方向微微侧头。一道灯光滑过她的脸颊，下颚线的位置与嘴角平齐处有一颗较为明显的痣先一步落在来人眼中。
男人视线一顿，随即开始饶有兴致的打量着程梦汐。
他将搭在程梦汐身上的手缓缓放下，拿起她面前的杯子喝了一口，随后别有意味的点点头：“这才对嘛，小姑娘可不应该碰酒的。”
他将杯子放到吧台，有些不怀好意的问道：“你今天是来找他们哪位的啊？还是……在物色新目标？你看我怎么样？”
程梦汐紧张的情绪一点点消散，一股怒火窜上心头。手上的力道也加重了几分。
调酒师听到男人说的话，眉头轻蹙一下。本来没想多管闲事，但手臂上不断收紧的力道让他不得不开口，随即用讨好的语气道：“江哥，这姑娘……好像认识浩哥的，你这样……”
男人撩开眼皮看向调酒师，有些不耐烦打断他的话：“我用你说？刘老板的人我能不认识？”
程梦汐身形一顿。刘老板？不是吴浩吗？怎么又出现一个刘老板？
“刘老板？那个刘老板？”调酒师瞪大了眼睛，手指向上指了指天花板。
“嗯，不然还有哪个刘老板？这美人儿那颗痣我可是记得清清楚楚啊……”
程梦汐有些慌了神，所有的外界声音都被她隔绝起来。她搞错了，所以不只吴浩一个人，还有其他人，她……太草率了……
程梦汐慌忙起身，快步朝着音乐的最大声走去，隐入人潮中。抬手将她下颚处的那颗痣粗暴地抹去。
2021年2月19日，长舟市东城区清河小区。
程梦汐紧锁眉头盯着电脑屏幕中的画面，额前渗出一层薄薄的细汗，那状态分明就是兵临城下后的惶恐不安。
她的书桌上堆叠着很多化学相关的书籍，布满了密密麻麻的分子式的草纸散落在桌子的各个角落，仔细看还能看到旁边用红笔做的修改和标注。
自上次从陈舒宁家回来她就一头扎进了学校的实验室，跟老师和主任那边只解释道是为比赛做的前期准备。她不在住校，而是实验室和家里两头跑。白天在实验室里操作着各种仪器和试剂，晚上回家翻阅各大文献和相关资料。奈何实验室的仪器设备很不先进，她废了好一番功夫才将那颗药丸的成分倒推出来，不过也只是残缺的一部分。她只好完全靠“穷举法”一样一样的估算测试着，直到她推出了一种成分——二乙胺本丙。
程梦汐看着她推出的化学骨架结构图发呆，她不知道自己的推断是否正确，但这却是目前为止唯一一个具有成瘾性的成分……
她没给自己太多时间考虑，直接通宵赶出了一篇文章——安非拉酮的功效与成瘾性的讨论。她想通过这篇文章来鉴定她的推测，但是由于这篇文章的内容太过敏感，所以她考虑再三还是发在了用户体量不多但大神云集的网站上。她在quiet还算有些知名度，这种内容的文章在网站发出势必会引起一大波的讨论。
“神”之所以称之为“神”，是因为他们有着“凡人”不曾拥有的悲悯之心。那些被称作大神的人中，一定会有人将自己赋予这种人格，然后将这篇文章的相关内容换种方式散播出去，成为人们心中的正义之士。她没那么高尚的品格，她只想找到害死陈舒宁的那些人。不自己将这些内容发布到很有流量的地方，也是不想让自己处于漩涡之中罢了。说白了，她就是在赌……
只是让程梦汐没想到的是，文章发表还没到3个小时，她的电脑就出了问题。
屏幕先是一片漆黑，几秒钟后一只扑闪着翅膀的红色蝴蝶突然出现，布满了整个屏幕。只是那抹红有些过于鲜艳了，鲜艳到像是用血勾勒出的蝴蝶轮廓。蝴蝶的颜色越来越饱满，直到最后变成了血红色，顷刻低落。就像盛满水的杯子，已经鼓起一个饱满的圆弧后就再也承受不住一滴水的重量，洋洋洒洒倾泻而下……血红色最终流满整个屏幕。
面对这样的画面，程梦汐不停地调整着呼吸，努力让自己保持冷静。可无论她多努力都难掩紧张和害怕的神色，握着鼠标的手不断收紧再收紧直到整条胳膊都在小幅度的颤抖。
忽地，血红色消失，一个聊天框突然弹出，紧接着是接连弹出的会话。
「亲爱的小姐，你好。」
「很荣幸能读到你写的那篇文章，不论是对专业知识的阐述还是对人的“劣根性”的分析，都让我惊叹，这是你写出来的。这让我不得不对你产生兴趣……」
「这样一张稚嫩的脸蛋儿，居然能写出那种文章。佩服。」
看到最后一行时，程梦汐瞬间头皮发麻。
她慌乱的抬起头，条件反射的向房间内的角落看去。那些地方空荡荡的什么也没有。
猛然间她心头一紧，似是想到了什么有些僵硬的转回头。视线直直的盯着电脑上方的黑色圆点……寒意慢慢从脖子处灌进，一路流到脚底板，她不禁打了寒战。一袭凉意将她慌乱的思绪瞬间拉回，她一把将电脑扣上，大口地喘着粗气。
2021年3月3日，长舟市东城区龙凤园公墓。
陈舒宁的葬礼，陈景只是很粗糙的走了个形式，将陈舒宁草草下葬到了龙凤园公墓。没有亲属的痛哭，也没有朋友的哀悼，只有陈景一人穿着一身黑衣目光呆滞的跟着殡葬人员走完了所有流程。
程梦汐不被允许参加陈舒宁的葬礼，她只能远远的看着，待陈景一行人逐渐消失在视野里才从一颗常青树后面走出来。
三月的天风很大，虽不刺骨，但依旧能感受到森森寒意。
她在冷风中站了半个小时，没说一句话。最后将手里的一支玫瑰花放在墓碑前转身离开了……
2021年3月6日，“夜来”酒吧。
再一次进入“夜来”，程梦汐的心境已是截然不同，所有的恐惧和紧张的情绪统统被放在心脏的一角，锁了起来。此时的她内心只剩一片空洞，巨大的悲伤与痛苦如同一把锋利的矛，矛尖直指心脏，将那里活生生戳出一个大窟窿，所有的情绪都轻飘飘的顺着那个洞口流出，她一滴也存不住。
程梦汐的装扮依旧，只是没有再刻意画那颗痣。她走到吧台，随便找了个位置坐下。
调酒师转头看过来时明显一愣，一直上扬的嘴角也耷拉下来：“来杯什么？”
“一杯柠檬气泡水。”
调酒师将杯子递过来时，程梦汐将手附在他的手背上，随后压低帽檐径直向洗手间的方向走去。他一脸茫然的摊开手掌，一张被叠的很小的字条赫然在目……
“我想知道那天你们说的刘老板到底是谁。”隔间内，程梦汐压低声音道，“这些你先收着，如果不够我再去给你取。”
调酒师手里被塞了一打红票，具体多少不知道，只是放在手里着实是有些分量的。他思考半天，干咳一声道：“就算你不给我钱，我也会告诉你的。但是你既然这么大方，那我干脆就帮人帮到底。这不是说话的地儿，你留给联系方式，回头我短信发你。放心，我很讲诚信的。”
程梦汐有些诧异的看了他一眼，调酒师再次开口道：“其实……我那天就看出来了，你不是自愿的，你在害怕……但我没那个能力去帮你，如果你需要的话可以去找警察。”
程梦汐摇摇头“不用，我自己可以，这件酒吧混乱成这个样子也没见一个人来管过，还指望着他们做什么呢？”
她不想讨论太多关于这些的事情，转开话头道，“你刚说的刘丰源现在在哪？”
“往楼上去了，应该在三楼，他平时都在那。”
“带我上去。”
……
程梦汐跟着调酒师从员工通道上到了三楼的。三楼的员工通道是锁起来的，只能从里面打开。
程梦汐没想到是这种情况，眉头微蹙的看向调酒师。
调酒师冲她挤眉弄眼，轻声道：“还是太嫩吧小姑娘，这儿虽然进不去但不代表看不到里面的状况啊。”
他走到离门半米处的一个凹槽处蹲下，冲她招招手：“来这。你又不是要去跟他拼命，没必要离得那么近。”他将堵在凹槽的一个小方块轻轻抽出，“从这往里看，只要是人在走廊里不管他们干什么你都能看得到听得到。”
程梦汐顺着那个空洞看过去，确实如他所说，几乎是偷窥的绝佳地点。而且这个孔洞正好开在两个过道的拐角处，只要换个角度，两个方向都能看得一清二楚。
“谢谢。”
“哎，客气啥，我可不能白收你钱不是。”
说话间一道黑影从孔洞里走过，程梦汐下意识的向后躲，调酒师连忙捂住她的嘴。二人谁都没有再动一下，直到那个身影消失在拐角处。
“千万不要慌，里面这边有一盆盆栽，只要你足够安静，他们轻易不会注意到这里的。”
程梦汐点点头，调酒师这才松开手。他掏出手机看了眼时间，道：“不好意思啊妹子，我得回去了，离开太久会被怀疑的。你这边结束了就给我发条短信，不要出声也不要乱跑，员工通道经常会有人出入，但你只要安静的待在这别人发现不了你的。”
将一切交代清楚后调酒师悄声离开了。
程梦汐很听话的趴在孔洞处，犹如一条守在猎物洞口的幼狮，一动不动。
不知过了多久，里面终于有了动静，脚步声和说话声登时充斥着整个回廊。没一会儿，浩浩荡荡的一行人便出现在了程梦溪的视野里。
走在前面的一共三个人，左边是吴浩，中间是一个一脸痞相的三十岁左右的男人，右面则是一个长头发的女人。吴浩对那两人表现的格外殷勤，点头哈腰的架势跟她小时候在奶奶家见到的哈巴狗有一拼。
程梦汐紧盯着中间的男人看，确实是刘丰源没错，那个调酒师发给她的那些照片她反反复复看了无数遍，每一个角度都被她刻在了脑子里。
她拿出手机，对着来人的方向点开了录像键。那行人越走越近，程梦汐的呼吸也越来越轻。
走在右侧的女人一直没有说话，走路间隙她回过头从后面那人手里接过包。
手臂上的一只红色蝴蝶就这样暴露在程梦汐眼前，她的手猛然一抖，险些将手机栽到地上。
……
程梦汐是一路小跑回家的，冲进房门驻足在说桌上的笔记本电脑前，这台电脑从那天出了问题了以后她就再也没有打开过。
她缓步上前，将电脑打开。
显示屏内已恢复了原样，只是桌面正中央有一个信封图标。
她移动着鼠标点开信封，红色蝴蝶再次出现！霎那间又消失，仅留下一段话：「quiert期待你的加入，程梦汐小姐。」落款是jade，裴聿。
quiert？程梦汐怎么也没想到那个小众的推理社交软件居然跟一群毒贩有关系。她控制着鼠标在“加入”和“离开”之间反复滑动着。程梦汐觉得这一切都荒诞又可笑，害死阿宁的一群人现在居然主动邀请她的加入，她费尽心思想要搞清楚的一切居然这么轻松的就送上门来。她死死盯着屏幕，最终点击了“加入”按钮。
随即弹出来的是一个网址还有一长串的密码，密码一共17位，字母数字符号乱糟糟的没有任何规律可言。她按照指示一步一步点击鼠标，敲击键盘，按下确认键……那只血红色的蝴蝶又出现了，黑底红框的蝴蝶开屏着实有些震撼人心的，好似心中的黑暗因子瞬间被激发出来一样，竟隐隐带着一丝期待。
网站内，黑色的界面，左上角是血红色蝴蝶的标识，下面一排排的配图和文字，咋眼一看还以为点进了微博的黑暗模式。
程梦汐一条条的浏览着，无数个血腥阴暗□□混乱的画面带给了她强烈的生理不适，她冲出房间，抱着马桶一阵狂呕。
她的阿宁也是被这样对待的吗？怎么办啊？阿宁那么痛苦的结束了自己的生命，而伤害她的那些人却能继续纸醉金迷逍遥法外……
程梦汐再次回到房间时，电脑的显示界面又变成了对话框的模式。她脸上头发上均挂着水珠，顺着脸颊和发梢不断滴落。她冷眼看向对话框中的文字：
「欢迎你，程小姐。你的加入是我的荣幸。」
coin金币奖励20万。
「这是为了表示对你的欢迎。你可以在quiet随意支配，也可以联系管理员直接转换成现金，总之这是我送你的正式见面礼。」
任务详情pdf
「这是你的第一个任务，奖金50万，祝你一切顺利。」
程梦汐点开任务详情，如眼即是一张一寸照片。是个男人，长的很是好看，看样子也就二十岁左右，杏眼浓眉和微弯起的唇角，只是一张照片，他身上的清爽阳光的气质都要隔着屏幕溢出来了。
「明城，男，29岁，长舟市公安局东城分局东城派出所民警。不管你用什么办法，把他引出来。他缩在壳子里太久，该出来透透气了。给你半年时间，希望你能给我一张满意的答卷。」
任务详情的短短几句却充满着挑衅和警告的意味。不知为何，虽然她没见过裴聿这个人，但却透过他的文字感受到彻头彻尾的寒意。
她退出详情界面，在聊天框中输入着：
“你看得到我，应该知道我的年纪并不大，将挑战一名民警的任务给到我不合适吧？”
「这世界上从不存在合适一说，我相信你，你便是适合的。」
“如果我没能完成会怎样？”
片刻后，对面弹出一段语音。程梦汐一愣，她本能的有些抗拒，但还是点了播放键，一道有漫不经心又带有几分懒散的男声传来：
「我会一直看着你的，直到你完成任务……或者死去的那一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