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梦魇
明城总是做一个梦。
梦里的他一直在跑。他能感受到自己踩过碎石和钢筋，翻过残缺的围墙。
在他的前面是无数的断壁残垣，一眼望不到头。
他只是不停地往前跑。
这种紧迫感让他来不及思考，脑海深处似乎一直有声音告诉他：“不要停下”。
他也是那样做的。
感受不到疲惫和倦怠，身体就像一台永动机，只能运转跑步这一个程序——快点，再快一点……
突然，脚底踩到一片柔软。一个踉跄，朝前摔去。
身体砸在乱石碎块上，惯性原因还向前滚了两圈。巨大的痛苦一瞬袭来，四肢如同被撞碎了一般。明城挣扎着想要爬起来，可身体上的疼痛侵入脑髓，已经不能让他有足够的精力支配自己的躯体，只能不停的颤抖着……
血混着泥土一起涌入口腔，明城甚至能感受到那股腥甜。
下一瞬，明城只觉心脏停跳了一拍。
直觉告诉他危险正在慢慢靠近。
他慢慢抬起头，心脏随着他抬头的速度，越跳越快。抬眼的一瞬间，仿佛整颗心都要跳碎了。他忽然明白了，他的颤抖不光来自身体的痛苦——还有恐惧！
明城猛的睁开眼睛，额头全是汗珠，急促的呼吸着，满眼的茫然无措。
梦里的恐惧还没有消散，他连忙打开床头灯，现实里的熟悉感慢慢的抚平了他慌乱的情绪。
明城起身走向了卫生间，打开水龙头，把整个脑袋探了下去，不断用水冲刷，只有这样才能清醒的快一点。
已经不知道多少次了……在永远没有尽头的废墟里……疯狂的跑，不，应该是逃！
梦里的恐惧太真实了，仿佛自己亲身经历一般，那种痛苦和害怕的感觉，他醒来的瞬间还能感受到。
从那个鬼地方出来以后他总会做一些奇奇怪怪的“噩梦”——对他来说是。看了心理医生以后，情况好了很多，只是最近又开始了。
明城看着镜子里自己那张脸，有些苍白，应该是被吓得。
半晌，明城无奈的笑了：天天跑，都要累死了。
仔细想想，好像就是从看到那个图案开始，他又做起了噩梦。
明城尝试着从记忆里搜索那个图案的影子……果然，又失败了。
在医院时，他就经常会有那种感觉。
有些人、有些事很熟悉，他会莫名感到很熟悉，可是当他回想时，脑海里却总是会出现一片混沌，然后慢慢归于空白。
这种感觉让他很不舒服。他也曾一度陷入自己脑海的那片空白中。
入眼即是白茫茫一片，他尝试着说话、喊叫，可那些声音在出口的瞬间就被无止境的白淹没，声音碰不到任何边界，他也得不到任何反馈。
后来明城不喊了，也不闹了，他只是平静的在里面走着，他想找一个出口，可路没有尽头。
那段时间，总是有人来看他，有些人他认识，有些则没什么印象。
但不管认不认识，他总能在把些人身上找到那抹熟悉，或是说的一句话，或是一个眼神，又或是一个走路姿势。
他常常会问那些人，“我们是不是早就认识？”，可这话一出口，那抹熟悉感就会瞬间消失，之后就是被强烈的空虚感占据。
明城渐渐的接受了他生命中时不时突然出现的那抹熟悉感。他再也没有对别人说过那句“我们是不是早就认识？”
好像就是从那时起吧，明城身边的人总是在见到他之后跟他说，你变了很多。
明城从小就是乐天派，了解他的人都知道。可在他们眼中，现在的明城少了许多鲜活，也少了几分人气儿。
只有明城自己知道，他从来都没变。
他只是迷路了。
那片白，似一个巨大的囚笼，他则在里面不停地打转。
随便怎么样吧，活着就好。
从卫生间出来时，外面的天已经亮了。
明城收拾好自己，走到镜子前面。一个清瘦挺拔的身影出现在眼前，浓眉杏眼，鼻梁高挺，脸部线条流畅立体，只是眼下淡淡的淤青暴露了他的疲倦。面容虽有些憔悴，却依旧好看。
迈着虚浮的脚步往外走去，把面包叼在嘴里，拿出手机叫了辆出租车。
走到小区门口时，眼前一亮。
一个身着保安服的男人，双手撑着保安室的窗户，把头微微探出来。男人面容干净俊朗，额前的短发稍稍的遮住了眉毛，露出额间一点淡淡的小痣，此时正扬起嘴角的注视着他。
一大早看到这样的养眼的画面，明城一夜的疲惫感都消了大半。随即也露出笑脸，抬手跟他打招呼。
明城现在住的小区——“公园里”。
两年前，他刚到东城区。
对于这座新城，他了解的很少，只知道这是长舟市最边界的城区。
没有繁华，也没有喧闹，一切都静悄悄的，明城很喜欢这里，在这他感受到了内心的一份宁静。
在东城区，他第一个认识的，是一位帅哥保安。
那时候的明城刚出院不久，因为调岗的缘故，也顺道搬了家，他没拿多少东西，两个行李箱就装满了。
拉着箱子从小区大门口走过，这位帅哥恰巧从保安室里出来。俩人就这样，完成了第一次会面。
明城第一眼见到他时心脏漏跳了一拍，被帅的。
帅哥保安身着一身黑色的保安服，腰带系在衣服的外侧，显现出瘦而有力的腰身，两个袖子被挽起，放到肘间，脚踩一双军用靴，更显得两条腿又长又直。他脸生的很好看，眉毛浓密，鼻梁高挺，只是眼神有些凌厉，不笑的时候给人一种凶巴巴的感觉。
明城不自觉的停下来，“欣赏”着眼前这个人。
他额前黑色短发被风吹起来一些，眉心的一点小痣露了出来，给本来有些严肃的脸上填了一丝柔和。
一双瑞凤眼里仿佛似是乘满了故事。
然后……明城就看到了那张好看的脸上缓缓勾起的唇角。
他瞬间回过神，有些尴尬的干咳了一声。
保安笑意更深了，走上前来，对明城说道：“你好，这是……刚搬过来？”
明城见他并不在意自己被无声打量那么久，便也不再提，点点头道：“对，今天来把行李收拾一下。”
保安伸手就要接过一个箱子：“我帮你一起吧，屋子呆久了，正好出来走一圈。”
明城本想说不用了，但听他这样一说，反倒不好拒绝，就道了声谢，把手里的一个行李箱递了出去。
俩人一路闲聊着，从小区门口到明城的家没有多远，走路不到5分钟就能到，但是那天，俩人好像都刻意放缓了脚步，把那段路程拉的很长。明城也是那时知道了，这个长的很帅的保安，名叫顾廿归。
那一路上，明城知道了顾廿归的很多事。
……
明城记得最清楚的就是，那天他问顾廿归为什么做保安，顾廿归是这样回答的：人活一辈子，不一定只有活得久才能经历的多。很多人这一生，都不会有我过去那样……精彩。过够了岁月峥嵘，现在只想平静的过后半生。养老的话，门卫保安这个职业很适合我。
只是顾廿归从来都不知道，明城在他身上找到的那份熟悉感尤其强烈，但那句“我们是不是早就认识？”明城始终没有问出口。
他怕。
他不愿。
“今天怎么这么早？”顾廿归隔了老远跟明城说话。
待明城走近后却微微皱眉：“昨晚没睡好？”
明城强打起精神，靠在门边，从外套口袋里翻出烟和打火机，顺手递给顾廿归一根：“嗯，又做噩梦了，折腾的有些点儿累。”
“不是都好了吗？”顾廿归眉头皱的更深了。
明城抬眸看他，笑了一下：“确实好了。就是最近那个案子有点烦心。放心吧，过两天就好了。”
顾廿归抬手捏了捏明城的胳膊：“一把年纪了，还不知道爱护自己身体。”
“咳咳。”明城猛的被烟呛到，“我一把年纪？那您今年贵庚啊？”
顾廿归继续逗他：“哎，说话别没大没小的。好歹我也是你长辈。”
明城吸了口烟，走上前吐到顾廿归脸上：“行啊，那从今天起，你就是我大爷！”
顾廿归一愣，大爷是什么鬼？这小子又在整什么幺蛾子？
两人没说几句，出租车停在了面前。
“车到了，先走了。”明城掐灭了手里的烟，往出租车的方向走去。
望着明城疲倦的背影，顾廿归的有些隐隐的诶担忧。
“东城区派出所，谢谢。”
这句话刚说完，明城的手机响了。
明城是名警察，准确来说是名缉毒警。任务结束后，他一直住在医院里——不是治病，是戒毒。
因为身份特殊，所以这些都是在医院的专用病房进行的。戒毒加休养，前前后后在医院呆了一年多。
出院之前他主动找局长谈了话，内容大概就是他有些累了，想要休息一段时间，暂时不想回缉毒大队……云云……。
最后，他被调到了东城区派出所。虽然派出所的工作也很杂、很累，但比他做缉毒警时，轻松了太多。
他接起电话，那头瞬间开骂：“小兔崽子，你大爷的！坐蜗牛来的吗？这么墨迹。”
“噗。”明城想起他刚才新认的“大爷”，一下笑出声来。
“笑个屁，赶紧滚过来。”
“怎么了？‘非法入室案’又有新的报案人了？”明城收回笑意，面容有些严肃。
“不是，新案子，来了再说吧。”
挂了电话，明城只想在车上补一觉。
可一闭上眼里，脑海里不由的浮现出那个“非法入室”的案子。
案子确实有些蹊跷，不过不至于让他有多挂心，他真正在意的是那个图案。
那图案，明城第一眼见时，心脏猛的抽了一下。
他很眼熟，可又完全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