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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3章 第 53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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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程雁书含含糊糊地呢喃了两声, 动了动身体。迷迷糊糊中,他觉得自己好像受了什么大苦楚,头晕, 身子骨也酸痛酸痛的, 像是一点力气也使不出来,喉咙更是干涩无比,呼吸都能擦出细小但尖锐的疼痛。

    他迷迷糊糊地动了动身体,下一瞬, 身边忽然响起的动静差点把他吓了个心跳暂停。

    “你知道你睡了几天吗?”坐在床边用力拍打着床榻, 薛明光冲还在混沌中眼睛都没睁得开的程雁书嚷嚷着,“三天!整整三天!”

    程雁书虚弱地睁开眼睛, 看一眼薛明光, 那种已经把心掏空却还想要再掏空更多的寂寞又覆盖而来, 他疲倦地闭上了眼。

    “你不是还打算睡吧?”薛明光上手去拉扯程雁书,硬是把他拉得坐了起来。

    “别闹, 我还晕着呢。”程雁书无力地拍打着薛明光的手, “要不是你拉着我一醉方休, 我会这么惨吗?”

    “第一,是你闯进我房里把我从床上薅起来要和我‘一醉方休’。”薛明光一脸“你可别颠倒黑白”的严肃, “第二,你这一醉方休也太敷衍了!哪有人一杯就下去就醉得哭个不停, 三杯下去就跟真死了一样的?我半夜被你薅起来结果不但酒不能喝得尽兴还得照顾蹲在墙角哭得没完没了的你!你早告诉我你三杯就倒了啊!我会在你哭的那一刻就灌你三杯送你躺平!”

    程雁书苦笑一下, 晃了晃晕乎乎的头:“我知道我酒量不好,但是我真不知道原来等于没有。总之以后你看着我点,别让我喝了。”

    “可不是。”薛明光恨铁不成钢地大声道,“还好你半夜爬的是我的床,还好我是个正人君子, 不然遇到个不正经的,把你这样那样了,你哭都没处哭去。”

    “放心吧,正人君子都不会想把我这样那样。”程雁书的声音有些哑,还有些颤,“不是正人君子大概也看不上我。我一直都没有人要的。”

    他的声音不大,但门外屈起手指预备敲门的韩知竹眼中闪过一丝隐痛。默然了一瞬后,他收回了手。

    薛明光的声音继续咋咋呼呼地传出来:“还在说醉话呢?不过你就喝了三杯酒,竟然能醉了三天!白大小姐都醒了你还没醒呢。这几天你几位师兄来看了你几次,你虽然没发什么酒疯,但到底是失了四镜山四师兄的体面,就等着被你大师兄罚吧。”

    “是么?”程雁书无谓一笑,“也是该罚。不过,如果我被罚又没有饭吃,你得保证给我偷烧鸡来。”

    “行!再给你加两个蹄髈。”薛明光义薄云天地承诺,又扯过程雁书的外衫丢给他,“快穿衣服,起来了。躺久了骨头都酥了,起来走动走动。”

    拿起外衫缓缓穿上,程雁书浅笑:“薛光光,我会想念你这个朋友的。”

    薛明光正给程雁书倒水,听到这句倒是一愣:“想念我?你这话说得……你是要去哪?”

    “不知道。反正总不能一辈子待在四镜山吧。”程雁书怅然一瞬,又无谓地苦笑了一下,“顶着‘四师兄’的名义这么久,也该看清现实了,也许换个地方换个方式才适合我。”

    把凉茶递给程雁书,薛明光没太听懂程雁书的意思,但对于他说的“换个地方”倒是也点头认同:“也是,如果能远离纷争困扰,自由自在,倒不失为一件好事。比如宋执,他如果不是囿于少掌门一职,估计早泛舟湖上,江海飘游了。”

    宋谨严是仙风道骨放眼山川,他不过是攻略失败大概快要死了,更是被心上人拒绝,实在没脸再赖着朝夕相对了,这怎么能一样?

    但薛明光误会他寄情山海也好,至少他消失的时候,他这个这里唯一的真朋友不会太难过。

    薛明光又问:“你想去哪?”

    去哪?系好腰带,程雁书出了一回神。被系统“回收”后,去哪,遭遇什么,他一点也不知道。不过,反正也由不得他。

    他倒是豁达地笑了:“不知道。到时候再看?”

    薛明光以无限温暖地姿态拍了拍他背:“你这修为还是打住吧。就在四镜山待着呗。我看你大师兄嘴上不说,心里可护你护得紧,在四镜山悠哉地当你的四师兄,想悠闲自在就下山转转,不好吗?”

    程雁书摇摇头:“不好。”

    他翻身下了床,薛明光又道:“说起你大师兄,他可真是香馍馍。昨天我听宋严严说,林青云请宋夫人正式提道侣之事了。”

    程雁书拿起发带,对着镜子比划了一下:“哦。”

    “过两天你师尊到了熏风庄,宋掌门宋夫人大概也会正式向你师尊提此事。”

    师尊要来吗?程雁书意外了一瞬,却又觉得好像和自己关系也不是特别大,于是又轻轻“哦”了一声,算是回应薛明光的絮叨八卦之情。

    “哦什么?你前几天不是很讨厌林青云老缠着你大师兄吗?”

    绑好发带,程雁书拨了拨头发:“轮得到我讨厌或者不讨厌吗?再说了,我大师兄天人之姿,仰慕他的人就该如滔滔江水连绵不绝,可以从四镜山排队排到莽海渊。你以为宋少掌门就没人仰慕吗?”

    薛明光像是第一次想到这个可能性,愣了愣:“有人仰慕宋执吗?我真没见过,也没听他说过……等等,你搞清楚,仰慕我的人才是可以从泰云观排到莽海渊呢。”

    “那是宋少掌门还没遇到真正欣赏的人,所以没告诉你吧。”程雁书走到桌前,又给自己倒了杯水,一饮而尽,又道,“你想想宋少掌门那人才那风采,会没有人心仪?你信?”

    宿醉后的喉咙又干又涩,可真不舒服。他又倒了杯水一饮而尽。

    “那我回头问问宋执是不是瞒着我被人仰慕……哎你是得多喝点水,喝醉了什么都不闹,就躲在角落缩起来安安静静地哭,哭一整夜。”薛明光皱眉看着程雁书连灌下去几杯水,“你是有多少伤心事?说出来……”

    “说出来让你开心一下?”程雁书再倒杯水,“免了。”

    “你这人,我是想帮你出头。”薛明光的心思被程雁书轻松的玩笑语气转向了他之前仍然在思虑的问题,“你说,宋严严会欣赏什么样的人呀?”

    他想了想自己见过的各色女子,总觉得好像和宋谨严不是那么契合:“诶,你大师兄会欣赏什么样的人?”

    程雁书看他一眼,明明白白表示对这个话题毫无兴趣。

    薛明光锲而不舍:“你对你将来的大师嫂就一点不好奇吗?”

    程雁书此际只想离这种现实越来越远才好,他真一点也不好奇。但看着薛明光兴致勃勃的样子,他还是勉强答:“什么样的?至少得是白大小姐?林青云?那样的?”

    答着他自己又不耐烦起来,摇摇头:“谁知道呢?总之得是与大师兄相得益彰之人吧。我大师兄说了不可背后妄议他人,你换个话题。”

    话音落下,一声自门外传来的“大师兄”传进了门内,让薛明光和程雁书俱是一愣。

    他们面面相觑间,门被敲响了。

    薛明光过去打开门,韩知竹和魏清游一起走进了室内。韩知竹手里托着一个托盘,里面放着程雁书熟悉的药草汁液。

    见到韩知竹和魏清游,程雁书立刻标标准准、规规矩矩、端端正正地行了个礼。

    从来散漫自由的他忽然来这一出有规有矩的行礼,倒是把魏清游和薛明光搞得一怔。

    魏清游开了口:“我来看看你是否已经醒了。”

    他仔细看了看程雁书的样子,不无责备地道:“怎么忽然酗酒?有何事,与大师兄三师兄说岂不好?”

    韩知竹和程雁书的视线在空中短暂相交后,又倏而错开了。

    程雁书态度诚恳地道了歉:“就是忽然兴起,但是没注意场合和地方,以后不会了,要怎么罚我都认。”

    韩知竹把手里的托盘放在桌上,淡淡道:“孑孓的药还有这最后一服。既已醒了,便喝药吧。”

    程雁书二话不说,端起那碗他曾经一看到就表情扭曲的药草汁液一口喝下了。

    韩知竹默不作声地看程雁书喝下药草,抬起手,在程雁书面前展开。

    一颗牛乳糖安安静静躺在掌心。

    程雁书笑笑,抬手拈起那颗糖,却并不吃,只是随意地放在了桌上,然后快速拉起袖子,把手腕递向韩知竹:“大师兄,辛苦你例行公事渡个灵力。”

    薛明光倒是一把把他手腕拉住,“一早你没醒时,魏师兄已经来给你渡过灵力了。”

    “哦。辛苦三师兄了。”程雁书收回手,又把衣袖放了回去,“那就不耽误大师兄时间了。”

    恭送的姿态,任何人都挑不出半点不对。

    直到韩知竹和魏清游出了门,屋内安静了一小会儿,即刻响起了炸炸呼呼的声音:“快!给我水!这药草汁真是天哪的难喝到要爆炸!也不知道是用来毒死这鬼孑孓还是用来毒死我的!”

    一阵水壶碰撞的声响后,薛明光惊道:“壶里没水了!”

    “什么?!”虽然看不到样子,但从声音的拔高度也可以想见程雁书有多绝望,“你就不能省着点喝?”

    薛明光愤而反击:“不都是你喝的吗?”

    他又道:“这里有糖,你大师兄刚给你的糖!快吃啊!”

    “不吃!”程雁书哑着嗓子,抗拒的意思异常明显,“这糖我没资格吃也不想再吃。你快给我找点能压住恶心的东西!”

    魏清游陪着韩知竹在门外安静站立,听到此处,不由得低笑道:“这四师弟,真还是一派天真肆意。”

    韩知竹点点头,却不知道为何依然静立在门外,并没有离去的意思。

    一阵窸窸窣窣后,不知道薛明光给程雁书找了什么,只听见程雁书一声长叹,道:“随便吧。”

    薛明光丝毫不掩揶揄:“你看你那怂样……刚才在你大师兄面前怎么就不敢嚣张?”

    “你不懂,嚣张得有底气,得有恃无恐。”程雁书好像终于缓过了气,“我凭什么在大师兄面前有恃无恐?凭我修为低,凭我不要面子,还是凭我被罚多?”

    “就不能是凭你长得清隽好看,又乐天开朗吗?”

    程雁书“哟”一声,又道:“薛少掌门你是认真的?我还有优点呢?”

    薛明光正色:“当然,你是我朋友,能差?”

    “行了行了。”程雁书说,“收起你那盲目的欣赏,帮我找点醒酒的东西。我头还晕着呢。现在看你都还是两个头。”

    “那你刚在你大师兄三师兄面前怎么那么端正?”薛明光摇头,又啧啧两声,“雁书啊,你可真能装。”

    程雁书:“怎么是装呢。对我大师兄,就该恭默守静,这叫规矩。从今往后我要做一个在大师兄面前最守规矩最懂事的人,总之,你不懂。”

    薛明光低声说了句什么,程雁书忽然嗤笑出声,又道:“你不是我亲生的朋友吗?快点,去给我找醒酒汤去,我再躺会。”

    魏清游同时轻声道:“大师兄,我去陪着宋长老,先走。”

    “我也去。拔除魅妖胎毒和地缝之酷热实在耗损长老太多元神,不知长老今日身体如何。”韩知竹再看一眼程雁书的屋子,对魏清游道,“走吧。”

    这一整天,王临风随着宋谨严打点师尊即将到熏风庄的各项事宜,魏清游陪着宋长老寸步不离,程雁书倒是又一整天都没有出现过。

    直到晚间琴修时分,韩知竹才看见了他。

    脚步轻快地走过中庭,面上全然没有了早晨宿醉初醒的疲态,程雁书径直走上琴台,在已经坐定的韩知竹面前站定,稳稳当当规规矩矩地行了个礼,然后坐下了。

    打坐,入定,一气呵成,完全没有往日缠着韩知竹说东说西的闲情,也没有超越任何正常交流之外的不当。恭敬守礼得简直不像程雁书。

    韩知竹看着端坐入定的程雁书的侧脸,手指覆上琴弦,微微犹豫一瞬后开始了琴修。

    待琴声落定,程雁书从入定的状态中恢复过来,深呼吸后睁开眼,对上了韩知竹定定看着他的眼睛。

    他眨眨眼,“哦”一声,立刻掀起衣袖,把手腕放在石桌上,等韩知竹来试他体内灵力。

    手指触到脉搏时,两人又都错开了视线。

    “无事。”感觉到灵力的流转,韩知竹收回了手。

    程雁书也放下衣袖,遮住了他清瘦的手腕,毕恭毕敬道:“烦劳大师兄费心了。”

    韩知竹抬眼,静静看他,忽然说:“你的发带,很端整。”

    程雁书下意识眼角向上想看,又瞬间意识到其实自己看不到,忙又毕恭毕敬地回道:“今日向二师兄学了挺久,总算学会了。以后一定不让大师兄觉得我失了师门体统。”

    说着,他向中庭处看了看,清朗地笑了笑:“林公子好像已经等大师兄很久了,我告退,不打扰了。”

    站起来,行了礼,他步履一丝不停滞地下了琴台,与林青云相遇时微微颔首算是打过招呼,便毫不迟疑地离去了。

    韩知竹的手覆上放在琴台上归朴,轻轻抚过,只看着程雁书的离去的方向出神。

    今日,月色下面色沉静的四师弟,和三天前那热忱的、不管不顾地把心都剖开来的四师弟,完全不同情状,已然变了一个人。

    一个和最初乖张独断,后来暖热鲜活完全不同的,此刻只剩下若无其事的四师弟。

    一如他说的,谨守师兄弟之间该有的界限,而于情爱一途,便是一别两宽,各行其是。

    这一刻,韩知竹才察觉,若无其事,原来是最能把心切开的四个字。

    但最初,原本是他先用这四个字把四师弟的心切开的。

    归朴上的小字闪了闪微光,韩知竹仿佛听到有个声音在心里问自己:难过吗?

    难过的。

    那声音又起:后悔吗?

    不能后悔。

    归朴上的小字再闪了闪微光。韩知竹抚了抚淡青色穗子,收起了它。

    林青云笑着向韩知竹所在的琴台走来。韩知竹却长身而起,携起归朴,收了琴,对林青云拱手一礼,便转身向自己的屋子而去。

    他只想安静。

    第二天一早,迎了师尊进入熏风庄后程雁书才知道,那刻意添加到四极封印上的一笔,已被确认将在十五日内使四极封印无效,因此必须在十五日内重新打下封印。

    大佬们齐聚熏风庄主屋后,薛明光蹭到了程雁书身边,一改往日的活泼,忧心忡忡道:“宋夫人说,宋掌门身体不适,闭关不出,由宋执代行一切掌门职责。”

    心思都在“四极封印随时可破”,忧心于四极封印破时镇住补天石的无心剑会如何,大师兄又会如何,却又没办法去向大师兄问出口,程雁书一时之间没消化薛明光的话:“宋少掌门不是一直在代行掌门职责吗?”

    “可是这次不同。”薛明光紧紧皱眉,“宋掌门称病不出,熏风庄去封印之人就只会是宋执。封印魔魅之窟是极凶险之事,何况即使结成封印,不是也可能会被魔气侵蚀……”

    不过片刻,各家已经确认去封印的人选,熏风庄的人选,果然是宋谨严。

    “去封印的你师尊,我二叔,还有宋执……以及白掌门,”薛明光垂下眸子,“九死一生。”

    虽然心有戚戚焉,程雁书也只能尽力开解薛明光:“你上回不是和宋少掌门说,从小勤学苦练日耕不辍,就是为了尽己所能匡扶正道保护生灵么?”

    “自己去是一回事,看着自己的朋友、家人去,又是一回事。”薛明光抓住程雁书手腕,“但义之所至,我辈也不可贪生怕死。明日一早便要去往铸心堂,今晚无论如何,我们和宋执一醉方休如何!”

    薛明光说得激动,声音也涨了不少音量,大佬们齐齐看一眼他和程雁书,薛二叔和薛三叔同时开了口:“阿晓啊……”

    薛明光立刻做俯首称臣状:“二叔三叔,我错了,我下次注意。”

    “你长大了。”薛三叔用苍劲的手很是欣慰地拍向薛明光的肩膀,“很好。”

    诶?

    薛明光一时间竟然没有反应过来,程雁书用肩膀推推他:“夸你呢。恭喜你,你现在是被你二叔三叔认可的男人了!你走路可以带风了!”

    “是吗?!”薛明光立刻喜不自胜,趁势对韩知竹一拱手,“韩师兄,今晚借雁书一用!”

    看一眼和薛明光肩挨着肩站得紧密的程雁书,韩知竹缓声道:“不可误了琴修。不可饮酒。”

    宋谨严淡笑插话道:“韩师兄放心,我会看着他们的。”

    于是当晚琴修时,在月下的琴台边出现了一番盛景:程雁书在琴台上规规矩矩随韩知竹琴修。而中庭处,薛明光正儿八经地着人搬来了两张摇椅,硬是拉着宋谨严排排坐着,等程雁书琴修结束。

    林青云也在十步开外的凉亭中倚亭而坐,还捧着一壶新酿放在身旁,似要与韩知竹月下同酌。

    薛明光觑眼看林青云,又去戳宋谨严的手臂:“他怎么总阴魂不散的?”

    “这是他家。”宋谨严笑着摇头。

    “这是熏风庄,他姓林,并没有你宋家的血统,要入安寒湖都要你宋家人领路的,怎么就是他家了?难道住得久就可以鸠占鹊巢?是你家,他不过是来做客的。而且,要是这算是他家,那也是我家了——我可是你熏风庄的未来姑爷!”

    “你不是不认‘姑爷’身份吗?”宋谨严笑笑,又看程雁书,道,“你看雁书和韩师兄,月下琴修,倒像是一副极美的画。”

    薛明光顺着看过去,也立刻认同:“是。不过你我此刻在月下清谈,也像一副文采风流的画。哪天我兴之所至,给你画一幅,等你正式接任掌门,就挂在你们熏风庄主屋的正中间,给素净得能让我睡过去的氛围增加点热闹如何?”

    宋谨严又笑:“当如你所愿。”

    说话间,琴声停止,琴修已毕。程雁书转身对着薛明光和宋谨严这边比了个他们看不懂但感受到了“我自由了!”的氛围的树杈手,又走流程般挽起袖子递上手腕待韩知竹测过灵力,同时道:“今日也辛苦大师兄了。琴修已毕,不打扰大师兄与友人月下对酌,我先走了。”

    “我与林公子并未约定。”韩知竹压着程雁书手腕脉搏的两指却依然稳稳压住,并未收回,“明日一早即将去铸心堂,我会请他尽早回去。”

    “哦?”程雁书垂下眸子,看着自己脉搏上贴着的韩知竹修长的手指,叹息一般道,“大师兄,你不该和我说这些。”

    韩知竹抿了抿唇,却无言。

    “你和我说了这些话,不,哪怕你对我多说了一句题外话,我心里都会又会了‘大师兄对我果然还是不同’的妄想。”他坦然看向韩知竹,“这一定不是大师兄希望的吧?”

    动了动手腕,程雁书道:“大师兄,你现在要么把我拉住,要么就保持决绝,让我清楚自己痴心妄想的可笑吧。”

    深深深深看了程雁书一眼,韩知竹抬起手,松开了那贴合的手指。

    相触的肌肤分开,散失的温度带出空气立刻铺满触觉的凉意。

    那凉意毫不停滞地直入心间,让程雁书察觉到,说出这番话时,心里竟然还是抱着隐约的期待,期待大师兄真的能够拉住他说“别走”的自己,实在太可笑了。

    充满自嘲地一笑,程雁书认真道:“大师兄,我会改,但是需要一些时日,你多担待。”

    说完,对韩知竹标标准准地行了礼,程雁书转身决绝地走下琴台,向薛明光和宋谨严而去。

    待程雁书走到近前,薛明光一拍大腿,立时站起身来,又拉了宋谨严一把:“我以为你大师兄刚才拉着你一直说话,是在说不让你来跟我们一醉方休呢。”

    “怎么会。”程雁书笑了笑,“我大师兄……他不怎么想管我的。”

    “胡说。”薛明光立刻反驳,“你大师兄对你……”

    宋谨严一把压住薛明光的手背,截断了他的话:“不允程师兄和你一醉方休本也不意外——你也不想想你的‘一醉方休’惹出过多少麻烦?”

    薛明光立刻表示不服:“宋严严你可不能过河拆桥啊,哪次我没带你一起尽兴?”

    他们这边聊得热闹,那边厢林青云也已悠然起身,捧着新酿,缓步向琴台而去了。

    薛明光看着他的身影,撇撇嘴,一点也不掩饰自己对他的不喜:“有些人啊,就擅长无事献殷勤。”

    程雁书看一眼林青云,又回过头对薛明光道:“勿议他人之事便好。薛少掌门,你到底打算在哪一醉方休?”

    “去宋执屋子里,他都打点好了!”薛明光转身便向前庭而去,“咱们且快意吃喝去,不管这些烦心事不看烦心人了,走着。”

    离开中庭那一瞬,程雁书再度回头看一眼林青云缓步走上琴台的身影,又深深看了看端坐琴前如冰雪雕塑一般似在沉思中的韩知竹,忽然觉得,罢了。

    林青云也好,白大小姐也好,或是其他的人也好,如果这人能够给大师兄带去几分暖,也便罢了。

    他家大师兄,怎么看,都实在太孤独了。

    即使已然与韩知竹划清了界限,但程雁书心里的疼惜和不舍还未肃清,总是冒出来挠着心上的伤口,又痛又无奈。

    那就都交给时间,和他不能由己的、莫测未知的命运去清零好了。

    把那顽固的残念和韩知竹月下清寂的身影都甩了甩头抛到脑后,程雁书走快几步,揽住了薛明光的肩膀,“走着!”

    宋谨严独居的院落和程雁书他们暂居的院落倒也不远,不过一盏茶的功夫,程雁书已经站在了宋谨严主屋的正中。

    这屋子和宋谨严本人的气质一致,通透方正,儒雅清隽,精致却不做作,留白得恰如其分,无不透出他熏风庄少掌门该有的气派和风度。

    唯有靠墙的一整面墙的书柜正中竟然满满当当地陈列了上百件民间手作的玩偶鱼虫,手艺却又挺粗糙的,材质更是连程雁书这种鉴赏水平也能看出,挺一般。

    看程雁书注意那一堆陈列,薛明光笑了:“这都是我从小到大给他带的。他爹去世前管他那叫一个严格,我二叔三叔看了都得直呼一声内行。我呢,在二叔三叔严肃接管我的功课之前可是跟着我爹娘踏遍天下,哪里都玩儿过了,因此看到有趣的玩意我就带给他,以慰藉他苦修之寂寞。”

    说着,他又得意上了,用力一拍程雁书肩膀,自夸:“怎么样,我这样的朋友,确实值得交吧?””

    “值值值。”程雁书敷衍地点点头,心思又放在了宋谨严房间里的桌面上。

    桌面上摆着几个食盒,一坛子贴着“春溪酿”的酒,还有一壶清茶。

    程雁书问薛明光:“我的烧鸡备下了吗?”

    “当然,我还弄了两只。都是最嫩的,都是我亲自去后厨给你挑的,包君满意!”薛明光把胸拍得山响,又去叫在书桌前翻着堆得像小山的卷宗一般东西的宋谨严,“宋严严,你还磨蹭什么?入座,开席了!”

    “你可真是太吵了。”宋谨严朗声笑道,“今日你二叔三叔可都在这里,我得下个泯音咒,免得你得意忘形深夜喧哗,又被你二叔三叔责罚才是。”

    看着宋谨严打下的泯音咒,薛明光非常不满意地给自己挽尊:“我有吵到这个程度吗?何况,今天我二叔三叔不是已经当众认可我了吗?今晚我们三人不醉不归的夜会也得到了各位尊长的许可,连韩师兄都同意了,怎么就还需要泯音咒了?”

    宋谨严却不接薛明光的话,认真检查过泯音咒确无纰漏之后,瞬间收起了淡淡的笑意,反而捧着那书桌上的卷宗到了桌前。

    他把食盒和茶酒移到一边,又把卷宗一一放好,语气变得异常严肃:“自飞光珠和若木之墨现世起,我便翻查了熏风庄百年来所有记载,直至今日,竟有所获。”

    这是……秘密会议?程雁书一时没有进入状态,薛明光却立刻领会了宋谨严的意思,马上把帮着宋谨严展开卷宗。

    宋谨严摊开一卷纸页泛黄到感觉一触即碎的卷宗,示意他们来看:“这是我家百年前一位并无心参与四极事宜却十分醉心于传说异闻的先人的笔录,因是传说异闻,又是私人记载,因此一直蒙尘于书阁角落,我能翻到,也是因了不想错过任何线索之故。”

    宋谨严一旦严肃,薛明光便也跟着有了正形。他靠过去看那卷宗,问道:“你发现了什么?”

    “这里记载,”宋谨严手指点一点卷宗上的一处笔迹,“百年前封印魔魅之窟的,并不是四极。”

    “不是四极?”薛明光着实怔住了,“怎么可能?那打下四极封印的四位先人被魔力侵蚀,痛苦万分,我家先祖便是如此,怎么可能不是四极?”

    程雁书也惊讶了。虽然这是一段和他完全不相干的历史,但此刻他很有种自己也进入了可以左右历史的大事件的惊心之感。

    “准确地说,当年封印魔魅之窟的不止四极。”宋谨严道,“还有一家,笔录中说其擅长辨识金丹,并能以修真之人的金丹融合法器,两相激化,发挥最大功效。”

    “那为何一直都说‘四极封印’?而且,封印上确实只有四极先人的血化入封印之符咒呀?”薛明光认真去看记载,“这里写‘献祭’?这是什么意思?”

    宋谨严幽幽叹口气:“就是字面上的意思。”

    他道:“当年去封印魔魅之窟的,是五家,五个人。献祭的,是韩家的先人。”

    原本事不关己只安静聆听的程雁书登时一震:“韩家?我大师兄的那个韩?”

    宋谨严深深看他一眼,微微颔首道:“大概是。上一次在魔魅之窟忽遇补天石不稳之时,是你大师兄用无心剑镇住的四极封印,我就猜你大师兄必然和四极封印有极大关联。但我只以为他先人也是四极之人,因此无心剑才能不与四极封印相冲。”

    “你我先人也是四极之人,为何我们当时均不能镇住四极封印?”薛明光问。

    “因为韩师兄的无心剑融了元神,是金丹化形。”宋谨严道,“他当时以无心剑镇四极封印,便是明明白白用自己的元神和命数去换封印魔魅之窟的时间。”

    薛明光恍然大悟:“难怪你对他行了大礼……”

    “但看过这笔录……”宋谨严语气越发凝肃,“我猜测,韩师兄并非四极后人。封印魔魅之窟出口那消长不断的虹光,也许才是韩师兄先祖的元神和金丹。”

    “什么?”薛明光大骇,“元神和金丹不是决不能脱离本人的意识而存在吗?若那虹光是韩师兄先人的元神,那人……那人……岂不是……”

    宋谨严轻轻点头,“根据笔录记载,韩家先人找到了借魔气和若木之墨维持灵力运转,以内外平衡来关闭魔魅之窟出口的方法。关闭之后,再打下四极封印,是为了这封闭不被从外部打破。”

    “所以,一直流传四极封印能维系两百年,也许是因为若木之墨能保持形态的最久时间恰是两百年,那献祭的韩家先人封存在魔魅之窟内的意识也最多能维持两百年。”

    宋谨严话音落下后,空间里只有久久久久的沉默。

    薛明光倒了杯酒,在手中转来转去,却始终没有心情喝下去。他把酒杯重重放在桌面上,像是在发问,又像是在自言自语,喃喃道:“在魔气侵蚀的无尽虚空里,一个人空寂地渡过两百年?这会是什么感受?”

    宋谨严低声答:“地狱。”

    程雁书摇头,缓缓吐出两个字:“炼狱。”

    “炼狱。”薛明光喃喃重复,终于把那杯酒抵在唇边,一仰脖一饮而尽。

    宋谨严也倒了杯酒,给薛明光已空了的杯中也满上,再给程雁书倒了杯清茶,双手一举,道:“这位先人大仁大义,以一己之身活天下万民,我辈需敬一杯。”

    碰杯后满饮,薛明光又喃喃道:“可是为何我们四极从未告知过后人有这韩家的存在,也没有任何透露出第五人参与封印的蛛丝马迹?”

    程雁书看那卷宗,心里倏然一动。

    他有些明白为什么宋谨严要下泯音咒了——这第五个人,被人为的“隐形”了。

    而四极封印若被冲破,魔魅之窟被封印的真相昭然天下,这第五人的存在,便是谁也藏不住了。

    所以,此刻那隐藏幕后,费尽心思要破坏四极封印的人,只可能是两种情形。

    宋谨严颔首:“其一,是那幕后之人并不知魔魅之窟其实是从内部封闭的,以为冲破四极封印后魔魅之窟便能自破,魔气定然外泄。可这人,为何想要魔气外泄?”

    “其二,此人知晓魔魅之窟被献祭封闭的内情,因此极力想要冲破四极封印,便是要让世人知晓内情,让‘第五人’被天下周知。但这,又会是何人呢?”

    薛明光斩钉截铁:“无论如何,这人绝不可能是韩师兄。”

    宋谨严赞同:“当然。若是韩师兄,四极封印岂非早就破了。”

    薛明光想了想,认真问程雁书,“你听你大师兄提过么?他可有其他亲眷?”

    “我不知道。”程雁书摇头,“我大师兄好像一直都很孤单……”

    他声音低落下去,终于沉默。

    “如此看来,此去重新打下四极封印,更比以为的凶险。”宋谨严缓缓道,“因此,除了去封印的四人之外,你们谁也别跟着下去魔魅之窟。”

    “宋执你什么意思?”薛明光正色,“你们去舍生犯险,我们在旁苟且悠哉悠哉?这算什么道理?”

    “不,你们恐怕是现下知道还有‘献祭’之人存在的极少数,因此,若我们打下四极封印时有任何问题,你二人便可参详其中缘由,告知各家如何应对。”宋谨严道,“你们不能涉险。”

    “我可以留密函给我爹和三叔。”薛明光说着,却迎上了宋谨严完全不赞同的目光,他迟疑了一瞬,不知道该不该在此刻继续说这个话题了。

    和薛明光眼神一碰,又看一眼沉默的宋谨严,程雁书忽然一拍桌子,给他两人满上酒,自己也倒上大半杯:“来来来,今日欢喜今日尽,明日愁来明日愁,说好的一醉方休,不算数么?干杯!”

    宋谨严伸手掩了程雁书的杯子:“我们一醉方休,你暂且斟酌。”

    “就是,我可不想再看着你抱着膝盖蜷在屋角哭一整夜了,哭得我想揍人,又不能揍你。”薛明光一把抢过程雁书手里的酒杯,自己一口气喝干了。

    程雁书只觉这种状况,实在需要一点酒的存在,挣扎道:“我就喝一点……”

    “明日一早便要御剑前往铸心堂,程师兄,你要是醉了,我实在无法向韩师兄交代。”宋谨严道,“意思到了就行了。”

    薛明光对程雁书挤挤眼,又举杯,“来,干杯!”

    宋谨严倒是言之有理,若是醉了便无法前往铸心堂。程雁书苦笑着倒上了清茶。

    虽然气氛进入了一醉方休吃喝肆意的状态,但程雁书却一直想着无心剑的虹光与那魔魅之窟的虹光之间的一致,寒意不断从脊椎往后脑爬升。

    若那虹光和无心剑背后有着这样的纠葛,那么魔魅之窟被封印、或是封印被冲破时,他大师兄会怎么样?

    不祥的预感随着那股寒意,直直钉入了程雁书的脑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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