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手帕事故（一）
腊月二十九这天的村宴，我还真给惊到了。隔了祠堂老远，就看到一片人头攒动。
二十几桌的流水席，紧挨着祠堂院墙，两列酒桌依次排开，排的是满满当当。
我们家到的晚，村民们大都上桌了，聊得热火朝天，认识的不认识的，见了面都相互寒暄几句，有的隔了好几桌，还热情地挥手打招呼，妇人们嘴里嗑着瓜子，嚼着油果子，说到兴头处，乐得相互推搡打闹，小孩子们更开心了，没人管束，到处撒欢乱跑。
村宴的酒席是男女分开坐的，我们一家子刚近酒席，我爹就被一个笑眯眯的胖大叔给拉走了，我娘正琢磨着坐哪一桌，就听有人唤道“吴家娘子，这边这边”。
循声望去，原来是何家婶子，她怀里抱着一个女娃，旁边坐着何寿跟何勇，相邻的一侧坐着唐诗一家人。
我娘领着我们坐到条凳上，阿婆自去跟熟识的婆子坐到一桌去了。
娘笑着跟何家婶子还有唐诗的母亲打招呼，唐家婶子只略微点点头。
她长得又瘦又白，脸上白得没有几丝血色，娥眉婉转间，似是凝着无限愁绪。
我刚冲着何寿点点头算打了招呼，就听何家婶子数落道：“吴家的，桂丫镇日里上学堂净穿男装，你今个儿咋不让她换身女装哩？”
我娘颇是无奈地看我一眼，应道：“那也得她愿意穿才行呐，这不，出门前我要她换身裙子，这丫头死活不同意，我能如何？”
我娘说的是实话，穿惯了男装，让我再穿那些繁复的衣裙，我实在不想穿，再说了，不就是吃个饭么，穿得那么淑女正式，到时候吃个猪蹄子都不自在。
“哎，看得出，桂丫这丫头，是个极有主见的，指不定日后怎么磨你们呢！”何家婶子道。
我撇撇嘴，这何家婶子……我默默地在心里画圈圈。
余光所及，唐诗的一双眼睛亮晶晶的，浸着笑意，我瞪他一眼，他眼中的笑意更浓了。
唐诗身边坐着一个女娃，约莫五六岁，对于我和唐诗之间的互动很是好奇，睁着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十分可爱。
我问唐诗，他说这是他的妹妹唐悠。
唐家婶子怀里还抱着一个两岁的女娃，那是唐诗的小妹妹唐真，小丫头很怕生，总是埋着头贴在她娘怀里，不敢见人。
一个没注意，毅凡已经窜到对面去了，跟勇哥头抵着头说悄悄话呢。
我问唐诗，大仁小宝他们都来了么，唐诗一一给我指了，我远远地就瞅见小宝一脸烦闷，看到他不住地往大仁那桌巴巴地张望，立刻就明白了。
咦，彦卿和云娘子还没来么？
我心下诧异，唐诗摇摇头，亦是不解。
离村宴开席没剩多少时间了，他们不打算来了？
我突然觉得周遭的热闹变成了一种讽刺，心情一时间沉重起来。
“三桂，彦卿来了！三桂……”耳边响起唐诗的疾呼，我扭头看去，一眼就看见彦卿和一个妇人缓缓走来，我忙挥手嚷道：“彦卿，这边！彦卿，彦卿……”唐诗也使劲地招手示意。
彦卿勾了勾嘴角，领着云娘子往我们这边而来。
这是我第一次见到云娘子。
她一身素淡的衣裙，俏丽的鹅蛋脸上脂粉未施，眉如墨画，剪水双瞳，仿若画中人一般，娉婷走来。
酒席上明显一阵骚动，男人们的目光跟高瓦数的节能灯似的，亮的吓人，这目光中糅合着惊叹、欣赏，还有避无可避的欲望，有的几近于□□裸的意淫，还有的假正经，做的倒是端正，却也忍不住偷瞟上几眼。妇人们一阵交头接耳，我隐约听到了低低的咒骂声。
我娘热络地邀云娘子入座，她柔柔地道了声谢，便跟彦卿一同坐下。
我们这桌瞬间成了焦点，云娘子和彦卿倒是神色如常。
何家婶子一下子拘谨不少，望着云娘子的目光中满是探询和好奇，唐家婶子还是一贯的少语，打了个招呼便没再做声了。
好在我娘跟云娘子扯了扯年货的话题，一来二往的，两人便聊上了，何家婶子时不时地插几句，总归没冷场。
在噼里啪啦的一串鞭炮声中，村宴拉开了帷幕。
第一项，领导讲话。
俺们村长姓董，四十多岁，额头上刻满了皱纹，他首先对于今年村民们收成普遍不好的情况表示了同情和慰问，接着搞搞团队建设，先是肯定了这一年多来村民们之间友好互助的融洽氛围，再说说不足之处，最后就是畅想未来，鼓励村民们勤劳致富奔小康，好日子就在前方不远处等着大伙儿。
在一阵雷鸣般的掌声和热烈的欢呼声中，村长演说完毕。
又是一串噼里啪啦的鞭炮声，村宴这才算是正式开席啦！
厨师的烹饪区在酒席不远处的一棵大树下，三四个厨子各抄着一口大锅来回翻炒，旁边的几口大锅也没闲着，有的架着蒸笼，有几口好像在熬汤，噗噗地冒着热气，馋嘴的孩子们就挤在旁边巴巴看着，厨子怎么赶也赶不走。
菜还没上桌，我就闻到了酒香味，男人们粗着嗓子在那儿吼，拼酒的，劝酒的，还有强行灌酒的，好不热闹。
上菜啦上菜啦！第一道菜是一道家常的葱油面，寓意自然是平安长寿啦，妇人们端着托盘帮忙上菜，孩子们就围在她们身边，拍着手嚷嚷着要吃。
我站起身，环顾一下四周，眼前晃过各种脸孔，都是笑着的，鼻尖窜过各种鲜香，都是醉人的，置身于这闹哄哄的村宴中，我真的抑制不住地产生一种躬逢其盛的幸运感觉，这村宴比“舌尖上的中国”年代更久远，经过上千年的时间推移，人们对美好生活的期待、亲友团聚的祈盼从来没有改变过。
我在这激荡的情绪中，突然肩膀上被人一拍，“三桂，你没事吧？”唐诗关切问道。
“没事没事，我只是突然有些感慨，真是“世事一场大梦”啊，几个月前我还是个傻子，现在……啧啧啧……我吴三桂……”
我的豪言壮语未及说完，就被彦卿要笑不笑实则眉目含笑的模样搅得乱了心神，暗道一声妖孽，便一屁股坐下来开始死命往嘴里扒面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