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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章 第 32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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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苏月见醒来, 隐约瞧见了屏风后的身影。

    她微微一怔后,才缓缓坐起身。

    那道身影比以往憔悴许多,没有了记忆里中的伟岸挺拔, 肩背稍垮,略显颓废。

    不知为何,瞧着瞧着鼻尖就开始发酸。

    父亲终究还是老了。

    与记忆中的那个人不一样了。

    若说心里对这个人没有半点怨恨, 自然是假的。

    母亲过世不久他便纳妾进了门,说是为了照看她, 可后来

    她相信初时父亲的确是出于这样的目的, 也的确是一心一意为她着想。

    可是随着时间的流逝, 很多东西就变了味道。

    新进门的小娘温柔小意,良善可亲,就是刚失去母亲的自己也被渐渐融化, 喜欢亲近她, 更遑论风华正好的父亲。

    她亦相信那时候的小娘,也是真心待她的。

    可是人啊,都有私心。

    有了亲生骨肉后, 重心自然就逐渐偏离了。

    她开始为自己的儿女谋划, 将利刃对准也曾待如亲女的她。

    初时她心里是怨恨过的,可细细想来,却又不知该去怨恨谁。

    恨父亲吗, 可他又做错了什么,对本意纳进府中照看她的小娘生了怜惜之情?

    细细算来, 这算是错吗。

    不,这是人性,是人之常情。

    若说对她太过疏忽,其实也算不上, 之前每每闲暇之余,父亲总会来降香院看看她,后来在她学医之后,便常常不在院中,父亲来时丫鬟只能声称她已歇下。

    久而久之,父女情分好像就淡了。

    去怨恨小娘吗?

    可她为自己一双儿女谋划,又有什么错。

    小娘原也是温和良善的性子,是后来被贪婪私心蒙蔽了双眼,一次又一次做下错事,而她又因念着儿时那点子情分,一次又一次的选择视而不见。

    直到,小娘犯下大错,彻底将她心底最后那点温暖消磨殆尽。

    至于苏银朱,苏零榆,那就更没理由去恨了。

    稚子无辜,他们的降世并非自己选择的。

    那时她便日复一日被这些情绪折磨着。

    幸运的是,她的身边有方嬷嬷,白蔹,木槿,花楹日日陪着她,慢慢的,就将对亲情的渴望埋藏在心头,直到后来遇见了师父,潜心钻研医术,这一切好像就显得无足轻重了。

    她曾以为,父亲二字对她而言,不过只有血脉的情分,可如今瞧着父亲微微佝偻的身影,心头的酸涩竟难以忍受。

    尤其是知道父亲如今的处境后。

    这些年,霖安在父亲的治理下,不说繁荣昌盛却也安乐平顺,作为知州,苏大人无疑是有功无过的,可作为父亲

    是不合格的。

    然到了这个地步,她又能如何呢。

    阖府性命堪忧,她还在这时自怜自哀,未免太不识大体。

    “父亲。”

    苏月见掀开纱帐,轻轻唤了声。

    屏风后的身影一僵,只片刻便恢复如初,朝里头走来,“阿月醒了。”

    苏月见起身披上外裳,走到窗边吩咐后墙处的府兵,“都退下吧。”

    待苏京墨进来后,苏月见又走到门边,屏退了守在屋外的白蔹几人。

    隔着门,她依然能感受到那道属于男人专注而执着的目光。

    像是要将门灼穿似的。

    苏月见心里在天人交战。

    一道声音告诉她,打开门将一切都说与他,或许他有办法

    不,他能有什么办法呢,这是抄家灭族的谋反案,即使他可能身份不凡,也大不过天子去,最后,只会连累他。

    苏月见吞下哽咽,轻轻闭上双眼,将心里那股不舍强制的压了下去。

    在转身的那一刻,她再睁开的双眼里,已是一片淡漠。

    苏京墨将这一幕收入眼底,再回想起在院外遇见南烛时他的焦急与担忧。

    他突然明白了什么。

    那一刻,他有欣喜,也有黯淡。

    欣喜的是,他的阿月已经有心上人了,失落却是因他竟到现在才知。

    “阿月。”苏京墨看了眼屋外,神色比刚才松快了不少,“阿月若喜欢他,为父便替你们做主”

    “父亲。”

    苏月见打断他,走到桌旁倒了一杯茶,“父亲请坐。”

    苏京墨点头,依言坐下继续道,“南烛是个不错的,阿月的眼光为父是一万个放心,明日便去请个日子”

    “父亲!”苏月见语气淡漠了不少,她直直盯着苏京墨,道,“若是没有出这事,父亲会就这么将我许给他吗。”

    苏京墨唇角动了动,垂首不再作声。

    自然是不会。

    起码也要知根知底,问清门庭家世,他的阿月出阁,三书六礼八抬大轿一样不能少。

    “阿月都听见了。”

    过了好半晌,苏京墨才低沉道。

    苏月见撇开目光,低低嗯了声。

    又是久久的沉寂后,苏月见不死心的问了句,“没有半点回旋的余地了吗。”

    苏京墨静默片刻后,勉强扯出一抹笑容。

    “阿月不必太过忧心,如今京中情况复杂,牵扯进此事的人不少,那大理寺与诏狱都要装不下了,霖安山高水远的,或许不会被人盯上。”

    苏月见眼底划过一丝落寞,幽幽道,“父亲这话,自己也不信吧。”

    苏京墨一滞后,没再开口。

    他一直都知道阿月聪慧,且心思敏感,这点谎言又怎瞒得过她。

    “出嫁的女儿不会受到牵连,阿月”

    “父亲,这是谋反案,会不会受到牵连得另说。”苏月见淡淡道,“一个不慎,还会将无辜之人牵扯进来。”

    “话虽如此,但为父在京中有些故交,再使些银钱打点,可保阿月无碍。”苏京墨倾身,神色微急,“再者说,霖安尽知阿月自小养在深闺,不过一个寻常闺秀,上头不至于容不下阿月。”

    苏月见摇了摇头,拆穿苏京墨,“父亲这是在赌。”

    苏京墨一怔,略有些不自然的偏过头。

    “忠王的案子云宋上下皆知,天子是下定了决心铲除忠王一党。”苏月见缓缓道,“这个时候,诸位京官无不是极力撇清干系,断没人敢将手伸进来,”

    “不论是多深的故交都不敢冒这个险,父亲不过是在赌朝廷的人晚些时候发难,而他日来的人也不会抓着外嫁女不放。”苏月见转头看向苏京墨,继续道,“可若是,我已然在那名单上了呢。”

    若早些年嫁出去便罢了,如今在这紧要关头外嫁,已经来不及了。

    说不定此时朝廷的人已经在路上了。

    她的母亲可是云亲王府的郡主,上头的人又怎会对苏府一无所知。

    她嫁没嫁,何时嫁的,京中应是一清二楚。

    若人已经来了,那么她的名字必然会在名单上。

    就算此时嫁出去也无济于事,奉旨抄家的人决不会漏掉她这个嫡长女。

    更严重些,还会牵连夫家。

    苏京墨被戳破了心事,背脊又佝偻几分。

    “可若是,上头的人此时还没有查到那账本上来”

    “父亲。”苏月见苦笑道,“我不能赌。”

    不能拿旁人的性命去赌。

    “阿月是怕害了南烛?”苏京墨不死心道,“如此,为父可以为阿月另寻一门亲事,先保住性命,待此事过去”

    “父亲!”苏月见厉声道,“我们不能这么做。”

    苏京墨从未见过苏月见如此疾言厉色,一时怔住。

    苏月见也自知失态,遂垂下眼眸放软了声音,“我知道父亲是想保我,若是我现在出嫁能万无一失,我自然会考虑,可眼下的情况父亲也知道,就算我嫁出去,也不一定就能平安无事,所以我不能这么自私,去害了旁人。”

    “还有父亲可为二妹妹和榆儿想了退路?”

    苏京墨面上划过一丝痛色,好半晌微微哽咽,“我救不了他们。”

    银朱年纪小,没到议亲的年纪,而就算此时将她逐出府,可只要她身上流着与他相同的血脉,就怎么也逃不过这场灾难,零榆是他唯一的儿子,更不可能被赦免。

    就算叫他们此时出逃,那也是一辈子东躲西藏,且普天之下莫非妄王土,他们又能逃到哪里去,最后不过是多受些折磨罢了。

    只有陈小娘

    她只是个妾室,算不得府里正经的主子,若是将她休弃,倒有可能保住性命。

    “所以就算我侥幸逃脱,可全府就只我一人活了下来,与其背负着折磨人的罪孽感苟活,还不如死了痛快。”苏月见淡淡道。

    寝房里再次陷入沉寂,紧绷的气氛里,搀着浓浓的绝望。

    “我院里几个丫鬟,除了白蔹外,都不是家生子,所幸当年签的不是死契,这两日我会寻机会放她们出府,至于白蔹,她的母亲方嬷嬷是从云亲王府出来的,名单上应是有她的名字,但是”

    “少一个无关紧要的丫鬟,应当也无碍。”苏月见顿了顿,才又道,“南烛没有签卖身契,跟府里无关,这两日我会想办法赶他出去。”

    苏京墨看着苏月见,眼里盛着沉痛之色,哑声唤道,“阿月。”

    他没想到短短几个时辰,她竟都已经有了安排。

    可是他怎么舍得他的阿月

    “都是为父害了你们。”

    苏月见垂首,摇摇头道,“我的生命本就是父亲母亲给的,且也享了这么多年荣华,该是同家里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又怎能怪父亲。”

    苏京墨眼眶隐有湿润,许是不想在女儿面前失态,他砰地起身,“此事阿月无需忧心,为父定会想办法护主你。”

    不论如何,他都要做些什么才行。

    “父亲。”苏月见跟着起身唤住苏京墨,“父亲若是想保住陈小娘,还是有办法的。”

    只需一纸休书,陈小娘或可性命无虞。

    只是这话,不该她说。

    苏京墨脚步顿了顿,而后大步离开。

    苏月见在原地立了许久,才将几个丫鬟都唤来身边。

    菘蓝也一道叫了过来。

    几人从苏月见的神情中,能看出她应是有大事要说,遂面上都紧紧绷着。

    主仆几人就那么面对面的伫立半晌,谁也没有先开口。

    不知过了多久,苏月见才勾起唇,轻轻落下一句话,“我要成婚了。”

    几人同时一怔,谁也没想到竟会是这事。

    花楹愣了好一会儿,眨眨眼,“是南烛同老爷提亲了?”

    白蔹几人面上却都无喜色,他们很清楚,事情绝不会这么简单。

    果然,只见苏月见摇摇头,“不是。”

    白蔹神色复杂的看着苏月见,微微拧眉,“姑娘?”

    姑娘对南烛有意,这点她绝不会看错,可如今怎么会

    “是母亲在世时定下的一桩婚事,前段时间男方来了人。”苏月见垂眸道。

    白蔹不解,“若是如此,老爷为何之前不提?”

    还任由陈小娘替姑娘相看人家。

    苏月见晓得这几个丫鬟中,白蔹最不好骗,是以早早就编好了说辞,“父亲不提是因为当年只是交换了信物,可后来母亲病逝,男方便一直没动静,父亲便以为对方没放在心上,但前几日,男方拿着信物上了门。”

    看起来毫无漏洞的说辞,可白蔹总觉得哪儿不对劲。

    “姑娘今晨是因为?”

    “我在父亲书房门口听到了此事,对方来头不小,父亲无法悔婚,我一时接受不了,所以才会失态。”苏月见缓缓道,“父亲刚刚过来,也是劝说此事。”

    她与南烛互生情意,又有了肌肤之亲,一时听见要不得不嫁给别人,深受打击失态也在情理之中。

    这套说辞合情合理。

    且别说是她,就是几个丫鬟听了都无法接受。

    花楹急急道,“那姑娘与南烛该如何”

    “花楹!”苏月见脸色一变,沉声打断她,“日后莫再提及南烛。”

    顿了顿,她语气冷淡道,“你们且记住,与他从未有过任何瓜葛。”

    白蔹木槿对视一眼,都皱起了眉头。

    菘蓝也是脸色沉寂。

    原以为这未来姑爷定会是南烛,可怎么就突然冒出了个什么劳什子婚约。

    “姑娘,对方是哪里人?”

    白蔹抿了抿唇,看向苏月见。

    苏月见早料到她不会完全相信,无声一叹后,缓缓吐出两字,“京城,礼部张姓大人家的嫡公子。”

    京城遥远,礼部到底有没有个张姓官员,他们谁也不知。

    见她说的这么详细,几个丫鬟都信了大半。

    只有白蔹仍旧有些怀疑,可她又找不出证据,且又觉得姑娘没必要拿这事来骗他们。

    “此事暂且不要声张,待过几日张府自会来人提亲。”

    苏月见最后淡淡道了句。

    说罢,便叫几人退下了。

    她实在寻不到其他好的理由,同时将几个丫鬟送出府,只有大婚前将贴身丫鬟放出府方才名正言顺,容不得她们拒绝。

    还不知何时事发,这两日,她就得将他们都安排好去处。

    到了晚间,苏月见才见了南烛。

    她本不欲见他的,可这人就在窗边站着,大有她不见他便站到天荒地老之意。

    白蔹几人嘴都很紧,既然苏月见吩咐了不能声张,他们便谁都没有说。

    南烛自然也不知那编造的婚约一事。

    他只是不解苏月见为何突然不愿意见他。

    所以才非要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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