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第 31 章
自上次陈小娘一事后, 苏月见再没去过书房。
那时看到父亲满脸疲惫的样子,她便没忍心说出陈小娘的事,免得再惹父亲烦心。
还好, 这些日子陈小娘规矩了不少。
连带着苏银朱也闭门不出,老实了一阵子。
刚踏进院子,苏月见便瞧见父亲的贴身侍从自书房内出来, 步伐急切,面色沉的可怕。
苏月见心中猛地一跳, 难道真的发生了什么特别棘手的事。
直到侍从的背影在长廊, 苏月见才吩咐白蔹去廊下守着, 自己前往书房。
走到门口,苏月见正欲敲门,却被里头一句话震的愣在当场。
“大人, 您当真决定好要散家中仆从了?”
苏月见一颗心噗通跳的飞快, 究竟是出了什么样的大事,竟到了散仆从的地步。
她咬咬牙,收回手安安静静的立着。
“忠王一案已牵连京官无数, 但凡卷进此案的无不是抄家灭门, 我怕是不能侥幸。”这是苏京墨的声音,疲惫中透着一丝绝望。
也叫苏月见从头凉到了脚。
忠王那可是谋反案啊!
父亲怎么会牵连进去?
苏月见面上惊愕无措,眼里满是不可置信。
“大人或许不必太过担忧, 当年的事已经久远,未必能叫人察觉。”
这是张同知的声音。
“恐怕是不妙。”苏京墨重重叹了口气, “据可靠消息,凡是与忠王府有过往来的,无一幸免。”
刘判官凝声接道,“大人指的可是当年从忠王府出来的三件玉器?”
苏京墨没说话, 算是默认。
而后书房陷入久久的沉寂。
苏月见此时只觉头重脚轻,耳边也轰轰作响。
父亲怎么可能与忠王有过瓜葛。
那场谋反,父亲又知道多少,亦或者说,有无参与。
“那三件玉器并非凡物,忠王府定会登记造册,一旦被人查到玉器的去向,我阖府性命难保。”
苏京墨低沉道。
“更何况,年前从霖安经过的那支军队,是我亲自放行的。”
若说他对当时的局面毫不知情,那是骗人的。
边境突有一支军队疾驰回京,奉的却是忠王的令,他那时便隐约猜到了忠王要做什么,
按照律例,他是可以将人扣下的,可是
因为一时贪欲,一已私心,他放行了。
而那支军队,正是忠王的亲信,回京助忠王谋反刺杀天子的。
“就算那几件玉器并未登记造册,边境这支经霖安回京的军队也足矣要了我等性命。”张同知幽幽道。
“当时还道忠王能成事”
自古以来,朝堂站位便是一场豪赌。
赌赢了就是从龙之功,平步青云光耀门楣,输了,便是一败涂地,赔上身家性命。
苏京墨虽然没有依附哪方势力,但那三件从忠王府送出来的玉器,以及年前放行的军队,就这两样,便足矣被判定为忠王一党。
如今的朝堂,人人自危。
少年天子杀伐果断,前有锦衣卫与云亲王府为利剑,后有雪山贺若族,帝师为强大的后盾,想要做什么就断不会束手束脚,京中诸官哪个不是颤颤巍巍。
刘判官长长一叹,“若早知这位有帝师为盾,当初便不该”
可惜,没有早知道。
谁能想得到,最后的赢家竟是当初的京城第一纨太孙殿下。
别说他们这些偏远之地,就是身处政治中心的京官都没能察觉,直到少年天子即位,也还有许多人没有回过神。
“如今只盼这把火烧不到这里来罢。”
—
苏月见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到降香院的。
到了寝房时,整个人已经完全靠在了白蔹身上,面无血色,双目无神。
几个丫鬟被吓得不轻,手忙脚乱的将人扶进里屋。
木槿皱眉看向白蔹,后者一脸苦色的摇了摇头。
她虽是跟着姑娘一道去的,可是却什么也不知道。
她只瞧见姑娘在书房门口立了半晌,而后便这般失魂落魄的往回走。
丫鬟对视片刻后又看向坐在榻上似是了无生机的姑娘。
白蔹稍作犹豫,上前缓缓蹲在她面前,轻声问道,“姑娘,你是不是听到了什么。”
姑娘连书房都没进,回来便是这番模样,多半是在书房门口听到了什么不得了的事。
苏月见没有回答她。
好半晌才开了口,“你们都出去吧。”
她需要一个人静静。
白蔹几番欲言又止,起身示意木槿花楹先出去。
姑娘的性子她们最清楚不过,她若不想说,谁都问不出来半句。
出了房门,白蔹唤来一个小厮细声吩咐了几句,才担忧的看向屋内。
她从未见姑娘这般伤神过,到底是出了何事。
寝房内,苏月见就那么一动不动的坐着。
一时半会儿,她无法消化这个惊天的消息。
她虽不懂朝政,但却也并不是一无所知。
太子忠王同日谋反,这件事云宋上下皆知,每每听来都觉唏嘘不已。
可她怎么也没想到,父亲竟会与忠王的案子扯上关系。
她不知道忠王府为何要送三件玉器给父亲,但她明白,一旦在忠王府的账册上查到此事,父亲便不可能独善其身。
更何况,父亲年前放行的军队,是忠王的亲信。
不论怎么看,这把火都不可能烧不到这里来,一切只是时间的问题。
苏月见蜷起身子,双臂环抱着膝盖。
她的脑海里已经划过无数念头,可最后都不成形。
此事根本无解。
天子正在肃清朝堂,手中握着锦衣卫这把利剑,还有云亲王府,贺若族,帝师为盾,从京中的血流成河来看,可知天子对反叛党无一丝容忍。
忠王府的账本是铁证,怕是早已到了天子手中。
只要上头有与苏府送礼的记录,天子就一定会彻查到底,那么年前放行军队的事便藏不住了。
眼下还没有发难,多半是因京中事物繁多腾不开手。
一旦京中事了,苏府便危矣。
且铁证面前,无可辩驳。
父亲也正是知晓这点,才要散府中仆从。
抄家的命令一旦下来,府中的人就一个也逃不掉了。
怪不得父亲上次要急着将她嫁出去。
外嫁女儿不知情者,便不会被此事牵连。
眼泪不知不觉顺着眼角滑落,没入鹅黄色的衣襟。
苏月见从来没有这么无助过。
倒数着日子过活,大约没几个人能承受得住吧。
不知过了多久,眼前出现一片藏青色的衣袍。
她不用抬头也知道是谁。
“姑娘。”
南烛缓缓上前,半跪在脚踏上轻轻唤了声。
苏月见原本还能忍下的惊惧,此刻却怎么也绷不住了。
她直直对上男人担忧的眸子,眼泪一颗接着一颗往下掉。
南烛眼里闪过一丝慌乱,忙伸手去擦,“姑娘,发生了什么。”
可那眼泪就像断线的珍珠,不停的滚落,他怎么擦也无济于事。
姑娘哭红了双眼,无助彷徨的模样刺痛了南烛的心,他倾身将人拢进怀里,轻轻抚着她的背脊。
“有奴在,姑娘别怕。”
然男人温柔低沉的安抚,却将心底的情绪放大,她扑在他怀里,哭的撕心裂肺。
今晨醒来,她还在设想将来嫁给南烛时,应是怎样的场景。
可不过短短一个时辰,她所有美好的幻想都破灭了。
苏府随时面临着灭门之灾,她又怎能连累他。
对,不能连累他。
不止他,还有白蔹,木槿,花楹,菘蓝
这个念头突地就在苏月见脑海里疯狂肆虐。
她是府中嫡长女,大抵是逃不过这一劫的。
可他们还有机会
苏月见闭上眼,将头埋在男人的怀里深深的吸了一口气。
这一刻,她将所有的贪恋欢喜尽数释放。
南烛似是感知到了她的情意,双臂更加有力的环住她。
将她紧紧嵌在怀中。
他没再问她发生了什么,只安安静静的陪着她,无声的安抚着。
只待她情绪平稳,他再细问不迟。
可他没想到,怀里的人竟哭着哭着后沉沉睡去。
待姑娘熟睡后,他才将她轻轻放入床榻,取来热水小心翼翼的擦拭脸上的泪痕。
姑娘皮肤细嫩,稍微一用力便会留下一道红印,南烛顿觉懊恼,手上的动作就更轻柔了。
待擦拭完后,南烛又在床榻边上受了好一会儿才起身离开。
他一出门,几个丫鬟便迎了上来无声的看着他。
南烛沉着脸摇摇头,“姑娘睡着了。”
他还来不及问到底出了何事。
白蔹闻言眉头紧紧拧着,不知为何,她心头总有股不好的预感。
南烛问了白蔹今晨的情形后,便一言不发的去了前院。
姑娘既是自书房回来后才这般模样的,那缘由自然是在前院。
然他才刚出降香院,便碰到了疾步而来的苏京墨。
两人迎面对上,皆是一愣。
“大人。”
片刻后,南烛拱手行礼沉声道。
苏京墨点了点头,掩去眼底的急色问,“阿月呢。”
南烛如实回道,“姑娘刚睡下。”
苏京墨又略微急切道,“阿月刚刚可是去了书房?”
他听仆从禀报,说大姑娘来过书房,离开时神色不大对,他便急急赶了过来。
不知,阿月是听到了多少。
南烛眼神微紧,心里有了猜测。
姑娘今晨的反常,多半是与大人有关。
他沉疑片刻后,道,“姑娘自书房回来后大哭了一场,敢问大人,可知是发生了什么?”
苏京墨心中一跳,闭上眼重重叹了口气。
看来,阿月都听到了。
都怪他一时疏忽,将贴身仆从遣去办他事,书房外才没人守着。
“我去瞧瞧阿月。”
苏京墨面色沉寂道。
南烛默了默,便折身跟了上去。
苏大人既然知道缘由,他便没必要再去前院打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