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现实·和解
夏生没有忘记黑蛇说过的话，尤其是那句，他是为了一个特别的人而准备的南极实验所幻境。
实验所幻境直到被净化前，进入过的外来者只有第九分队。
黑蛇的目标，难道是第九分队里的人？
听到夏生回忆起黑蛇的话，曲歌行只略点头：“这倒是符合情报。据我的线人表示，黑蛇最近有很大的不同。他一改以往漠不关心‘伊甸园’的风格，刻意制造不少大型变异幻境。
他的目的成谜，但如果是为了谁而做，就说得通了。”
“我们队上，有谁和他有很深的交集吗？”
“这我就不清楚了。”
曲歌行躺上沙滩，双手交叠在后脑勺，“我是局长，对队员的人际关系真不熟。或许－－只是黑蛇自己擅自想凑上来，把你们当假想敌？谁知道呢？”
这副调儿啷当的模样，夏生一眼就看出曲歌行不想谈这事，他换了个问题：“那个‘伊甸园’又是什么？我在904记忆中也听到过，黑蛇希望倪式盛多照顾伊甸园的商品。”
“那是黑蛇一手创建的宗教组织。那家伙自己担任大主教，让其他伊甸园的部下担任信徒，他们信仰的，正是黑蛇自己虚构的一个神明。”
曲歌行脸上浮现悠悠的笑意，“不过，说是神明，却也只是一个伪神罢了。那家伙哪有能力造神？”
伪神夏生想起污染南极实验所的黑液。
逆位的伪神，污秽的圣水。
黑液的源头，到底是什么？
“宗教组织还卖污染物？”他不解。
“制造污染物，贩售污染物，在这条产业链，连污染物的原料产地都被把控在他们手中。”
曲歌行叹息，他坐起身，抚去背后的沙粒，“像一窝见不得光的老鼠，到处咬破布袋，喜孜孜看着人类为此苦恼。他们的教旨本就是黑蛇亲自颁布的，他认为人类才是最大的污染物，伊甸园只不过是在清扫这些污染物罢了。”
长腿一曲，曲歌行站起身，对夏生说：“感谢你的情报，你帮我解决了一个大问题。”
夏生迷茫：“什么问题？”
“机密。”
曲歌行又露出狐狸一样的笑，“哎呀，第二次说出这个词了，还都是对你说的，真有趣。”
夏生感觉自己像是被捉弄了一样，在曲歌行要抬脚离开时，他忽然想起什么，喊住这个不靠谱的局长：“我还有一个问题！”
“嗯？”
“就是，不知道为什么，我一直没办法从虚实器调出我的武器。这是怎么一回事？”
这问题困扰夏生很久，久到他几乎要习惯自己没有武器的现况，现在才忽然想起。
听到夏生的问题，曲歌行只扫了一眼夏生腰间的虚实器：“正常，不必在意。”
“正常？”
“虚实器提供的武器与人类一体，当武器破损，人类会受伤。这是因为，虚实器吞噬人类一部份力量，才能凝聚一把专用武器。”
曲歌行转身继续走，“而这些虚实器出于本能，不愿意吞噬你的力量，所以你就连武器都幻化不出来了。这很正常，它对你总是过度保护－－”
那道挺拔的背影消失在频道之中，宛如从未出现过，夏生脑中回荡他的话语，想起月神村中美景的水晶球被破坏，身为水晶球主人的美景也跟着吐出一口血。
过度保护他的它？
“难不成虚实器是活的？”夏生一个悚然，他转头看向腰间的挂物。但虚实器只静静地在他目光下反射铁灰色的光，看不出异状。
他在海边一边吹风一边想，最后仍是没有结论，口袋里的手机却忽然震动，夏生愣了片刻，翻出手机，滑开锁屏。
自从远离正常人生活，进入污染物处理局工作，他便只在固定时间与家人通话，其他朋友也不再联络。
现在这通来电又会是谁？
轻震的屏幕之上，闪烁着未知来电的字眼，他点选绿色的通话键，放到耳边，却没有听到任何声音。
来电者没有说话，他只好主动询问：“喂？是谁？”
另一头依旧没有说话，但夏生听到一阵轻微的呼吸声，似乎在他开口之后变得更轻，然后是衣料摩擦声，通话便挂断了。
夏生看向熄屏的手机，脑中浮现一个猜想，他立刻拨回去，对面也在拨出去的一瞬间接通了电话。
吹着海风，耳边是那人轻轻的呼吸，夏生手不自觉地拨弄沙子，放缓声音：“小喀，你在找我吗？”
听筒里传来一个沙哑又柔软的嗓音：“嗯。”
“我在外面，很快回去。等一下下，不用担心。”
“嗯”通话中的小喀似乎格外安静，夏生也不知道它现在情绪如何，又安抚了几句，起身往回走。
他回到60733频道，打开家门，一踏入门内就被一个微凉的怀抱扑上。
那拥抱他的人脑袋靠他肩上，双手紧紧揽紧夏生的腰，仿佛怕他离开似地不松手。
男人的呼吸声略急促，打在夏生的耳侧，夏生抬手本想轻拍它的背，手掌却从它后背感受到肌肉底下跳动的心跳。
“我以为，你不回来。”
小喀在他耳边沙哑地说，拥抱得更紧，“以为你生气，不要回家了。”
腰上的力道让夏生明白小喀的担心有多么真实，他叹息，揉搓小喀的脑袋，“我怎么可能因为这种小事就不回来？我只是出去外面吹吹风，想独处冷静。”
他带着小喀坐回沙发上，那张他们第一次吵架的沙发，但现在两人心情都平复，没有之前的紧张愤怒。
小喀的新手机被丢在沙发一角，屏幕保持亮起，上面是唯一一串号码的拨出画面，夏生将手机放到茶几上，免得小喀坐上它。
男人坐在他对面，稍稍抿着唇，森林似的眼睛在长眉下一如既往地只盯着他，却比最初的它增添不少复杂的人类感情，夏生在里头看出不安，焦虑，又不时划过见到他时总会有的喜悦。
“抱歉，我后来自我反省，其实你并没有义务去帮助其他人类。”
夏生小声说，“我知道你之所以跟着大家行动，是因为我在九队之中。
但我却因此自顾自觉得你也应该帮助九队的人，要求你伸出援手，甚至给你两难的问题这其实是在用我的道德观来绑架单纯的你。”
小喀垂下眼，又重新看向夏生，“夏生不用道歉，是我乱生气，我不好。你说什么，我都做。”
它手指微曲，靠近夏生，挑起他的侧发，顺到他耳后：“但是我真的，只想要你最重要。什么都做，只有这个，不要让我抛弃夏生，只救其他人，好不好？”
夏生知道两人的想法不同，不再强求达成共识，他点头，轻轻嗯了一声。
在他面前的男人眼底又重新出现光芒，它眼睛弯起，嘴角上扬，宛如得到浇灌的枯花，重新绽放应有的光彩。
它拉夏生去它的房间，从夏生买给它的小桌子里抽出一张纸。
夏生看清那张纸，纸上画着两个小火柴人，原子笔的细字迹很抖，显然画者拿不惯这种笔。
而白皙的纸面除了两个小人，还画了一只大虫子，一个长脚的花，和一间大房子。
“这是夏生和我，走过的地方。”
小喀指着那幅仿佛出于儿童笔下的画，“我会越来越厉害，到时候，你和你的好朋友，我都能保护。夏生不用担心。”
那张画让夏生心中一颤，他伸手轻抚纸张，莫名觉得可爱。
小喀竟然会画画，是吵架时躲房间偷偷画的？
这个火柴人，和邵见那本日记的画很像，是在那时候就记下图案了？
它画这些是想让回来的他开心？
余光似乎瞥到脚边有什么，夏生分心地低头，发现一个棕色小盒子横躺在桌脚旁，仿佛才被谁拿出来过。
小喀循着他的目光，看到那个棕色小盒子，立刻窜到夏生另一边，挡住他的视线，顺带把小盒子踢回床底下。
“那是什么？”夏生好奇。
“不是盒子。”小喀飘忽一下目光，“画给你，开心？”
“嗯，开心。”
想着尊重小喀的隐私，夏生没有再多看床底一眼，露出笑容：“但画还是你留着比较好。每去过一个幻境，小喀就帮我多画一点，好不好？”
这请求让小喀抿唇笑，它看一眼画纸，又看一眼夏生：“好。”
它将画纸重新放回抽屉，还小心翼翼地找东西压在上头，不让画纸移动。
夏生离开小喀房间，心下放松，而小喀也跟出来，和他一起重新窝回沙发上，看电视说话。
他们像是彼此依靠一样缩在这个家中，度过了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短的一个月假期。
假期期间，夏生带小喀出门过几次，走入人群，小喀也在他的引导下看到人类生活真正的模样。
那样无拘无束，只专注当下的人类，小喀这种长期飘荡在幻境之中的污染物或许是第一次见到。
每每看到那些和家人幸福露出微笑的人类，小喀都会不自主地偷看夏生一眼，在夏生发现之前，又转回目光，沉思地垂下眼。
很快，当假期迎来尾声，屋门被敲响，夏生开门，过了一会儿便关上。
“该出任务了。”他对小喀说。
男人从地上爬起来，刚才坐的木地板上铺满它和夏生一起画画的各种图纸。
图纸上有各式各样的小动物，但更多的是夏生与小喀两人的名字，在那些纸上一排整齐清秀，一排歪歪扭扭地并行。
越是上层的纸张，那排歪歪扭扭的“小喀”就越是贴近另一种清秀字体的模样，跟着工整起来。
小喀给夏生拿来黑色紧身服，两人换完衣服，便离开这个还带着蜡笔香气的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