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现实·甜筒
一尘不染的走道上，周遭静谧无声。
曲歌行一点也不惊讶这位监视官，是如何进入他设置为机密的频道00000。他停下脚步，对沉乐露出平常的笑容。
“真叫人意外，沈监视官。”
男人弯起浅灰色的眼睛，“我还以为，经历了前两个危险的幻境，你的反应会是让我禁止那孩子再出外勤呢。
实际上，在他还没被卷入文盛医院前，你也曾一度私藏起他，对我隐瞒那些『记忆』要不是他后来遇到危险了，你岂不是会永远藏着他，不让他接触我们？”
“这样的你，现在却来催促我提早实行计划？”
“私藏？不过是对你的能力失去信心，选择独自行动罢了。”
沈乐冷冷地盯着不着调的男人，“那一次，你的承诺一个都没做到，不是吗？我自然无法再相信你。至于『记忆』，我作为监视官，自然想还给谁就还给谁。”
曲歌行摸摸下巴，“既然如此，现在又与我合作，还那么着急是发生了什么变化吗？”
他观察起沉乐，缓步绕了一圈，“哦－－该不会是你的身体，终于要撑不住了，所以才急着除掉黑蛇吧？沈监视官。”
沉乐猛地抬头，又听到曲歌行笑咪咪地继续说，“哎呀，所以倪先生挑选人类当‘监视官’，我一开始就不赞同。你看，这才多久，你的身体就已经耗损成这样了。像我这样的污染物，可还是活蹦乱跳着呢。”
“想早点除掉黑蛇的人，难道只有我一个？”
沉乐说，“你一个‘总部局长’，虽然是个魁儡位置，但也没理由背叛处理局。实际上你却不断寻找黑蛇踪迹，甚至与我这个处理局叛徒合作难不成，是上面那些人，扼住了你的把柄？”
曲歌行像是听到极好笑的笑话，哈哈大笑起来，他笑了许久，才无奈地耸肩。
“我哪有什么把柄？就是生活无聊，找个乐子，顺带替民除害罢了。”
曲歌行转身，“沈监视官不必担心，计画已经开始进行了，我埋在黑蛇那里的线人，还没被那家伙发现。”
沉乐不作声，脸上不怎么信任的样子。
这场对话，无人耳闻，只有两人的心怀鬼胎，像是此时并行的两条列车，即便再和平，终有一天会转向不同方向，驶向他们各自期待的“计画”结果。
而在污染物处理局那栋黑色魔方建筑外，距离不远的美食街上，有一间挂着“老夫妻火锅”招牌的店家，在夏天的大中午仍涌入许多客人。
夏生坐在角落，刚收起手机，他点的火锅汤底便已上桌。
围在他身边的九队，有些去调佐料，有些则到冰柜拿饮料去了。
在训练室时，宋朗便提议要大伙去吃一顿好的，以犒劳在月神村被折磨的幼小心灵，顺带当作夏生入队的正式欢迎会。
夏生虽然不是爱凑热闹的个性，但他听到“饭钱由小队公费买单”，便眼睛一亮。
没错，即便是要靠卖血成为大富翁的他，也依旧觉得蹭到的饭最香。
等到所有人的汤底都上齐，他们也都入座，夏生便忍不住问了一直好奇的问题，“所以你们说我是财神爷，到底是怎么回事？”
宋朗将肉丢进热汤，“局长说了，只要每次的净化任务，带你一起出勤，处理局就会给每个参与的小队队员发高额奖金。”
“高额奖金？多高？”
宋朗说了一个数字，让夏生当场惊得筷子都拿不稳。
“钱多是多，但你们也要有命花啊！”夏生说，“我去内勤真挺好的，拿相同薪水，还不用让你们惹上麻烦”
“不是强制性的，有谁缺钱，就带着你一起出外勤，不想要的可以拒绝。”
宋朗解释，“再加上现在有你的血当保险，就算是断手断脚，只要吊着一口气，都能救回来，我们都很乐意带你去外勤。”
但为什么曲局长一定要他出任务？夏生很是疑惑。
没人会做赔本生意，所以曲局长即便给出高额奖金，也要让夏生跟着人出任务，肯定是他出任务的利益大于那些钱。
夏生思索，他出外勤和不出外勤，最大的不同，便是前者状况下，他更有可能吸引到大型变异幻境。
难不成曲局长很希望出现大型变异幻境？
或者从另一个角度说，曲局长在把他当作催化大型变异幻境的道具？
夏生咬着筷子，心思恍惚。
一旁的李洛可搭上他肩膀，“新人，以后你出任务一定要带上我！我可缺钱了，真的很缺。”
夏生只好点头。
这次出来吃火锅，他在征询过处理局同意后，把小喀也捎上了。
此时小喀便坐在他身边，看着夏生为它把火锅料都放到锅里，好奇地伸手想碰锅身。
“会烫，不能碰这个。”夏生按住它的手。
“烫。”小喀重复。
“没错，手烫到会疼，你要是饿了，先吃这些。”
夏生把一些容易熟的肉片夹出来，放到小喀碗里。
小喀盯着夏生，仔细地观察，手指不协调地拿起筷子。
筷子交错，试了好几次，才夹起容易滑掉的肉片。
看到夏生吃了那些“东西”，男人模仿着将肉片放到嘴里。
“好吃吗？”夏生发现小喀就看这几眼，竟然连筷子都会用了，他不禁笑问。
小喀咽下去，“好。”
说完，它把自己锅子里其他肉片都夹出来，放到夏生碗里。
自己锅的夹不够，还伸手想偷夹对面去装饮料的良辰锅内肉，也要给夏生。
“等等等！”夏生被大佬这一“无私”的举动震惊了，赶紧拦下人，“那是别人的，不能偷吃！”
小喀才收回手作罢。
火锅庆祝会上，众人的话语此起彼落，就连平常话最少的方进山，也加入了谈天。
夏生也在他们的对话中，发现九队不少人，似乎现实仍有工作，而不是像他一样连人带家都搬进处理局，与外界隔离。
事实上，其他人也不需要如此。
夏生之所以会搬进处理局，不再去大学，也不和家人见面，是因为他的体质容易吸引奇怪的东西，他不想造成家人或朋友的危险。
没有他这种体质的九队成员，自然可以继续保有兼职的工作，或与家人的相处。
像是李洛可，不出任务时，和姐姐住在家里，平日也会到处打工，据他所说是因为家里非常缺钱。
江玉曾是某间大型医院的主治医师，但现在专心在处理局工作，下班时才回外面的公寓。
方进山则出乎夏生的意料，竟是一间生物科技公司的实验人员，专门在动物身上进行药物实验，在处理局外也有自己的房子，没有入住处理局。
其他人的生活状况，夏生暂时没听出来，却也觉得这些人比他想像得复杂多了。
在文盛联合医院，最初认识他们的时候，他可是一点好印象都没有。
现在深入了解他们，感觉很新奇。
饭局聊到最后，夏生都吃撑了，他旁边的小喀还在用筷子夹锅底。
夏生看它锅底已经没东西了，便问，“还想吃吗？”
小喀停下动作，点点头。
他便起身，带着小喀来到甜品区。
甜品区有许多分区，夏生逛了一圈，有蛋糕区，雪糕区，巧克力喷泉区
“想吃哪个？”他问小喀。
小喀环视片刻，指向一个大型机械。
那是一个自助冰激淋机，后面排着队伍，看样子还要等一会儿。
夏生让小喀去排队，他估算下时间，“我先去洗手间，小喀，等我回来帮你用。”
被叮嘱的小喀就这样站在队伍之中，看着夏生离开的背影。
在它前方，一对情侣互相开着玩笑，说着要给彼此弄出一个最高的冰激淋甜筒。
小喀转回目光，恰巧便听到了这句话。
刚从洗手间离开，夏生洗着手，身边走来一个人，他让出位置，那人却没使用洗手台。
他看了一眼，是宋朗，似乎早就在这里等他了。
“怎么了？”夏生问。
“只是想来告诉你，别太有压力。”
宋朗靠在墙上，“我们这些人，和其他分队不同，能活着一天就是一天了。所以能够多赚点钱，给家里人，都是求之不得的事。”
夏生不大懂他的意思，不过他想起来，在文盛医院里，沉乐对九队的评价确实很特别。
虽然局里没有明说，但第九小队的人，其实都是污染物处理局每支小队最不想要的人
简单来说就是最不服从命令的人组成的一个小队。大多数人都对他们避之不及，我也没有刻意了解过他们。只听过第九分队的顾衍，是他们小队里的进攻位‘车’
“所谓的不同，是指什么？”
“我们不像是那些处理局正规训练出来的分队。”
宋朗低声，“除了随队的江医生，九队的队员，都是被卷入幻境后，身上又被严重污染的人。
处理局不能放我们回到人群，我们也不能融入其他分队，就只好把我们编列成独立的小队。”
夏生愣住，“但我看你们还能出来到处走动，似乎没有影响到人群？”
靠在墙上的宋朗拉开领口，将脖子前挂着的一条项炼展示出来。
那是一条由夏生眼熟的小型净化石串成的项链，在灯光下泛着淡红的光。
“这东西能够帮我们压制，让我们不污染到其他人类。”
宋朗把项链收回去，“不过，可能也是因为净化石一直压制着我们身上的东西，所以我们无时无刻都会承受身体上的痛苦，尤其是晚上，大半夜睡都睡不着。”
净化石是帮助他们不污染别人的道具，却也是日日夜夜使他们如火灼般痛苦的双面刃。
夏生理解到这点后，再回想众人一直表现如同普通人的正常模样，不禁感到难过。
“所以你们都想着，要在还能撑下去时，多赚钱给家里？”他问。
“至少有些人是这样。”
宋朗笑起来，“不过我自己倒不是因为这个。平常也都是浑浑噩噩地过着，反而进入大型变异幻境后，我发现自己似乎挺喜欢危险刺激的感觉？所以才想着带你出外勤也无妨。”
夏生将擦手的纸巾丢入废纸篓，他知道有些人，尤其是现实生活里被苦痛缠身的人，喜欢寻求特定的刺激，才能感觉到自己真正活着。
他没有说什么，和宋朗说了几句，便离开洗手间。
一边走一边思考宋朗刚才说的话，夏生的心情很低沉。
走到甜品区，他抬头，看见一群人挤在冰激淋机前面。
夏生愣了下，快步走上前。
他看到人群内，深绿色长发的男人正举着甜筒。
不知是看了谁这么做，模仿能力十分厉害的小喀，面无表情地用甜筒接住冰激淋，螺旋向上的香草味冰激淋已经有三十厘米那么高。
“哇！”有围观的小孩指着那甜筒，“妈妈我也要那个！”
旁边的妈妈目瞪口呆，似乎也被小喀精湛的挤甜筒手法惊到了。
男人垂着眼，眼睛仔细地打量每一条分层的密度，眼看着甜筒高度还要继续往上－－
这怎么吃得完！
夏生走上前，不知道要不要打断那么专心的小喀，便见小喀像是背后有长眼，忽然停止动作，转头看他。
动作一停下，那甜筒转动的平衡就被打断了，夏生连忙关上开关，让冰激淋停下。
哇－－身边的小朋友们又开始拍手惊叹。
小喀专注地看着夏生，抿了下唇，把甜筒递到他眼前。
“夏生。”它低声。
不知为何，看着这奇奇怪怪，高得吓人的甜筒，夏生的心情蓦地雨过天晴。
他接过甜筒，露出开心的笑容。
“谢谢你，小喀。”夏生给予肯定，“你好棒，帮我做好吃的甜筒。我喜欢这个。”
男人抿唇更用力了，它低头缓慢地卷着夏生衣角。
那个甜筒，最后是夏生和小喀两人一起吃掉的。
小喀大概是第一次吃到这种东西，一大口吃下去，然后就冻得眼神发愣了，还得夏生在旁边提醒它慢慢舔。
这次的火锅之行，夏生觉得是他那么久以来吃过最开心的一次火锅了。
他带着让他开心的原因，穿过重重虚拟的空间，来到属于他的频道60733。
“这是我的卧室，那里是我的厨房。”
夏生领着小喀进屋，房间足够大，他们逛了很久。
最后夏生转身，“还记得我答应过你的事吗？小喀。”
小喀点头。
想要训练它开口说话的夏生弯起眼睛，“说出来好不好？”
“剪”男人低声，“剪头花。”
“没错，是剪头发。小喀真聪明，都记得。”
夏生笑着抖抖他一件白衬衫，套上小喀的脖子，权当围布，“坐下来，帮你打理下。”
小喀睁着眼睛，看着夏生站在它面前弯身。
一只手挡着它的双眼，避免伤到它，一只手拿着剪刀，仔细地剪掉那过长的头发。
眼睫毛和双眼都感受到夏生特有的温度，夏生的呼吸也近，在它面前轻声，“剪掉就清爽了这里也剪一下”
“夏生。”
“嗯？”
“夏生”
夏生收回剪刀，他感觉手掌下的眼睫毛一直在眨动，掌心痒痒的，连带着让他心中也有些痒意。
他捂着男人双眼，很明显地感受到它高挺的鼻梁，以及深邃的眼窝。
将小喀坐着的滚轮椅子移动，挪到落地镜前。
“前面剪好了，看看。”
夏生松开捂住的手，他稳住奇怪的想法，让对方看向镜子。
被修剪了浏海的男人，露出那双翠绿色如同森林的双眼。五官也不再被头发遮掩，清晰地展现在夏生面前。
连剪发的夏生都不禁愣住。
他不知道该怎么形容这张惊艳的脸，只觉得视线有些不能挪开。
同时却又觉得眼熟，眼熟到他陷入恍惚。
落地镜里，小喀通过镜子，对上他的目光。
“喜欢吗？”夏生回神。
它注视身后的人，神色专注，用温和又低哑的声音回应：
“喜欢。”
从那天开始，夏生拨出一间空房，给小喀住下。
所幸处理局似乎也找不到完全收容小喀的方式，也就睁一只眼闭只一眼，让夏生暂时担任监视及照料小喀的人。
几天后的清晨，夏生正洗着脸，听到一阵敲门声。
打开门，收到命令后，他走回屋子。
小喀刚好也起床，走出房间，看到已经穿上黑色紧身服的夏生。
“我要去出任务了，小喀。”夏生说，“可能很危险，你待在家里好不好？”
小喀拉住他衣角，身上穿着夏生特地给它买的绒毛睡衣，眼睛还有刚睡醒的朦胧。
“一起。”它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