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文盛联合医院
咚咚麵食事件的当天下午，夏生和沉乐来到大学附近的文盛联合医院。
文盛联合医院的建筑物以e字型排列，三栋大楼的后方有一条悬空的通道连结。通道底下是提供轿车通行的道路。
而紧靠文盛联合医院背后，也就是比通道更后方的空间，则是一座挤满车辆的收费停车场。
“到了。”沉乐在停车场停好车，轻轻地摇晃副驾驶座的人肩膀。
夏生撑著疲惫的眼皮，睁开眼，“我睡著了？”
“你失眠真的很严重吧，连十分钟路程都能睡过去。”
他们离开停车场，找了下联合医院的大门口。
联合医院的三栋楼分别是医疗大楼，住院大楼，行政大楼。刚好两人要去的医疗大楼正是中间那栋建筑物，很快他们便进了裡面。
“失眠有睡眠障碍门诊，是这个吧？”沉乐指了下牆上的门诊分布图。
夏生点头，转身去挂号。
缴完挂号费后，端坐柜台后的行政人员示意他抽取号码单。夏生看了一眼，却看到号码机缓慢地吐出一张印有数字的单子：444。
他眉头微皱了下，过了几秒才接过那号码单。
“挂个号怎麽那麽久？”沉乐的声音忽然贴在耳后出现。
夏生往旁躲了下，手捏紧单子，“你是鬼啊，走路没声？”
“你才是鬼，胆小鬼。这样也会吓到。”
沉乐笑咧咧地拿走夏生手上的号码单，“哦？那麽不吉利的数字，乾脆我帮你拿著吧。”
“觉得444不吉利，你还想拿？”夏生张望一下四周，也跟著笑了下，伸手要夺回号码单。
他的心脏有些加快，不知是否是错觉，那种被人窥视的感觉，那个不时缠上他的东西，似乎又躲藏在医院哪个角落，散发某种隐密扭曲的存在感。
他担心沉乐受到影响，朝沉乐手上的单子伸手，却被沉乐一个转身躲过。
“担心儿子不是爸爸的职责吗？”
沉乐把单子塞到口袋，拍了拍夏生肩膀，“你不会真信了这种东西吧？一个号码而已，走了走了，赶紧看病赶紧回宿舍。”
夏生握紧拳头，又放鬆，“行，我快点看病，然后我们回去。”
上了医疗大楼三楼，在睡眠障碍门诊的候诊区，夏生不时打量环境。
转头的动作频繁到另一位也在候诊的男性皱眉远离他，起身往较远的位置坐下。
沉乐一把按住夏生又要再转一次的脑袋，“别看了，你都搞得我神经兮兮的了！夏生，你到底在找什麽？”
“你感觉不到？”夏生说，“医院空调好像愈来愈冷，这不正常。”
“有吗？我觉得温度刚刚好。”
沉乐软骨头似地瘫在椅子上，拿著最新款的手机拨弄。
他仔细看完谁给他的讯息后，冷淡地眯了下眼，只打了几个字回覆。
关掉手机，他对夏生弯起眼睛笑，“放心，就算是在医院，也不会有鬼的。”
夏生没有说话，他抿唇。
没过多久，挂在诊间上方的报号器发出一声叮声，显示出“444”这串数字。
夏生起身走向诊间，打开门。
睡眠障碍门诊的医生抬头看他，护士也看他。
诊间的日光灯管闪烁一下，桌上的笨重电脑在医生的左半边脸上投射浅淡的白光，另一半右脸则隐在阴影中。
夏生往后退了一步。
“夏先生是吧，形容一下你的状况？”医生对照电脑上的病人表格。
“最近失眠严重。”夏生没有坐下来，只站在门边。
“持续多久了？平时有在睡前玩手机的习惯吗？”
“没有，持续大约两个月了。”
护士忽然将小圆椅从地上抬起，放到夏生脚边，“坐啊，站著多累。”
见夏生没动作，她竟直接伸手，像是要把他压到椅子上似的。
粉色的指甲上画著小花，五指细长，手背有淡淡的青茎。
夏生的手握上门把，他脑子裡有一根弦绷著，他想起高中遇到的长脖子黑影，又想起今天遇到的咚咚老闆，然后回忆去年在律师事务所那些一张一合蠕动的红唇。
但眼前两人的正常人类样貌让他犹豫了一瞬，正是这微不足道的犹豫，导致右肩在下一秒就要被那隻粉色指甲的手碰上－－
不，肩膀一如既往地轻盈，没有一点被碰到的触感或重量。
他听到一阵类似肉块烤焦的声音，嘶嘶
同时闻到蛋白质烧焦的味道。
眼前的护士左手猛地抽回，掌心冒起淡淡的黑雾。
那黑雾在接触到空气后很快地凝聚成一团浓稠的黑液。
黑液伸展开同样黑色的触鬚分支，像是有生命力似地往护士的手臂攀爬，爬过的皮肉都泛起深红，是严重烫伤的皮肤样貌。
护士惊叫一声，往后退去，她张口的当下黑液猛地鑽入她嘴裡。
此时黑液已经茁壮成蟒蛇一样的粗度了，触鬚分支紧紧黏附在护士脸上，主腕则源源不绝地进入护士的嘴中，只有她喉咙处起伏的幅度可以让人一窥黑液在裡面的动作。
如果手臂被那东西碰到便是灼伤，那脆弱的喉咙被它侵入又会发生什麽？
护士已经倒地，只剩身体仍在抽搐。而医生则站起身，向夏生的方向大步走来，脸上阴沉可怕。
“你做了什”
夏生发软的手指终于使上力气，扭开诊间门把。
他咬牙往外衝出去。
诊间外的候诊区已经空无一人，悬挂头顶的灯管变得昏暗细微。
夏生刚离开诊间，阴冷的空气便冻得他心头发冷，这不是正常的医院会有的场景。
沉乐去了哪裡？这裡到底发生了什麽？
他从没跑得如此之快，脚步声急切且慌乱，迴盪在空荡荡的走廊上。
他不知道该跑到哪裡，彷彿身后有一头怪物在追赶，只知道远离那间诡异的诊间，远离那超脱常理的一切存在。
夏生脑子裡想到很多事，但又好像什麽都没办法想了，思考很混乱，吐出的气息颤抖又恐惧。
他跑到电梯前，心脏快跳出胸口，但他想起电梯的封闭性，看著正不断上升的电梯数字，往后退一步，跑向隔壁的楼梯间。
这是个脑子一热的选择。
走到阴暗的楼梯间，他立刻犹豫了，几乎伸手不见五指的昏暗，只有楼间的绿色逃生灯，在黑暗中散发幽幽绿光。
要在这个诡异的医院裡踏入黑暗吗？
夏生不知道自己还有什麽选择，他听到一声叮响，电梯门打开的提示音，那是电梯终于升到三楼了。
然而没有任何脚步声从电梯裡出来。
他刚才没有按电梯键。
唯一的可能是有什麽搭乘电梯，来到三楼了。一个没有脚步声的东西。
他听到一种从未耳闻的声音，滋滋滋，滋滋滋。
滋－－滋滋。
滋
他最后选择楼梯间。
楼梯间可以跑，电梯裡面出事，就跑不掉了。
况且，他没有勇气去看一眼那个从电梯出来的东西是什麽。
夏生缓慢且慎重地在阴暗的楼梯间裡行走。
脚下的阶梯不知道铺著什麽材质的胶，吸音，踏上去有轻微的突起感。
快走到二楼的时候，夏生听到头顶传来模糊的人声，好像有谁在说话。但他想到那个医生与护士的异状，并不打算上去一探究竟。
他低头看了一眼斜下方一楼和二楼之间的照明逃生灯，亮度依旧那麽幽微。
目光转动，落到快到一楼的阶梯，阴暗的阶梯上站著两个人影。
比较接近一楼的白衣服人影正往下低头。
在它身后则是一个长髮披肩的病患服人影，后者正垂著头，脑袋几乎与前者相连，双手伸出，悬在白衣服人影的肩膀上。
夏生今天穿著白t，棕七分裤。
他稍微侧头，底下的白衣服人影也稍微侧头。
什麽话语都失去意义。
病患服人影忽然往上抬头，与夏生对上目光。
它明明长髮披散，遮住五官，夏生却感觉它咧开嘴，抬起悬空的双手，过了漫长的几秒，猛地往身前人的肩膀拍去。
夏生脑袋裡的一根弦崩断，他发疯地往前方跑，跑啊跑，什麽也不管。
但他看到眼前的“一楼”字眼变成二楼－－下方的白色人影也在跑，跑啊跑。
一切都是幽暗且阴冷的。冷酷地注视这一切的逃生出口灯，那上面的绿色小人彷彿也奔跑起来，它也跑啊跑，跑啊跑。
风呼呼地吹过夏生耳朵，他听到楼梯间有无数个奔跑的脚步声，空洞且漫长，声势浩大又孤独一人。
忽然间，在绝望要淹没他的意识之前，他撞入一个人的怀抱。
剧烈的反作用力让夏生不受控制地要往后倒，被伸出的手臂牢牢抓住。
那力道只轻轻一拽，他便回稳身子，痛苦又急促地喘气，视野所到之处不受控制地晃动。
“救我”
他已经不顾眼前到底是人是鬼是怪物，猛地抓上对方的衣角，眼底溢出恐惧，“有有鬼”
抬头时才看清那个接住他的人，拥有一对如同森林的翠绿眼睛。
那人任由他抓著衣角，垂头打量他，过长的浏海也盖不住那双眼散发的空洞。
听到夏生说话，那人稍微动了下嘴唇。
“喀。”它发出声响，难听得像是指甲刮过金属片。不是任何人话，只是单纯的一声“喀”。
夏生心头一凉。
这不是人。
那人看向夏生的身后，目光无神且空洞，夏生看不到自己身后那个病患服女鬼还在不在，他也不敢看。
过了片刻，他闻到一股熟悉的烧焦味，像是蛋白质烧焦了一样。
他想起什麽，鼓起勇气想回头看一眼，眼前的人却低头抓住夏生的手腕，带他慢慢地走下楼。
阴暗的楼梯间，变成两个人的脚步声，但不再急促慌乱。
一步一步沉稳地行走，他被带到写著“一楼”的出口，被一双手往外轻推出去。
夏生被光线弄得眯眼，慌张地转头，看到那人转身走入楼梯间的黑暗。
“谢谢！”他反应过来，很快地叫道。
黑暗已经吞噬那人的背影。夏生站在一楼，风一吹过，背部的衣服湿冷沉重，竟早已一身冷汗直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