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第一个故事

    云杉现在是一棵树。

    她知道自己没死，晚上躺在床上睡觉，再有意识时，就成了一棵枣树。

    这是个农家院子，四四方方，正房五间，左厢房是厨房带餐厅，右厢房是用来放粮食杂物，大门一侧是厕所，另一侧种了些小菜。

    云杉就在院子的左边靠近厨房的地方长着。

    这家姓钱，钱老汉老两口，一儿一女，女儿大，已经出嫁多年。儿子钱大壮，刚娶妻，这院子就是为了儿子娶妻新盖的，云杉这棵枣树也是新栽的，才一人高，手臂粗细。

    现在，云杉听着正房最右边那间房发出的声响，知道新媳妇刘花儿在生孩子，但愿顺利。

    从夜里一直生到太阳初升，云杉估计早上七点左右，孩子响亮的啼哭声响起，钱家第一个孙辈出生了。

    接生姥姥拿着一串钱和一篮子鸡蛋离开，新进奶奶田氏把媳妇和孙女收拾好，来到厨房，对儿子钱大壮说，“吃过饭去给你岳家报个信，带一篮子红鸡蛋去。”正做早饭的钱大壮答应了一声，“饭我来做，你去看看你媳妇去。”

    钱大壮离开厨房，回了房间，看到媳妇刘花儿睡着了，身旁放着个襁褓，走过去一看，女儿小小的脸，脸皮红红的，小眼睛闭着。伸出根手指轻轻碰了碰她的小脸，小婴儿动了动，小嘴囔囔的，钱大壮害怕她哭，赶紧轻轻拍了拍。

    看了半天，钱大壮出了房间去吃饭。餐桌上，田氏让钱老汉给孙女起个名字，田老汉想了想，说道，“我一听到孩子的哭声就推门出来，正好看到燕子去找食，就叫一燕吧，一二三四往下排。”

    云杉沐浴着阳光，舒服极了，树对阳光的爱，人类是体会不到的。看着钱家人忙忙碌碌的过了一天又一天，钱一燕过满月时，云杉才第一次看到她，白嫩嫩的，圆溜溜黑眼睛，很可爱的宝宝。可惜这个可爱宝宝是个爱哭鬼，晚上总要哭一场，田大壮就会抱着女儿在地上走来走去，一边走一边哄，影子映在窗户上像皮影戏。

    太阳东升西落，日子过了一天又一天，对钱家这样的农家来说没波澜就是好日子。

    钱老汉是种地好手，钱大壮读过几年书，农忙在家帮忙，农闲做些经纪买卖。田氏和刘花儿婆媳带孩子、忙家务。

    等到了年底，一燕已经能跌跌撞撞的走几步了，穿着厚棉衣，扎着双手，摇摇摆摆像只小鸭子，走着走着就会一屁股坐地上，想站起来，却又像个球一样滚倒了，好不容易双手撑地，撅着屁股快站起来了，不想又朝后倒了。云杉看得枝干都抖了抖。

    从镇上回来的钱大壮一进院门就看到自家女儿跟个球似的在地上滚来滚去，快走几步抱了起来，“一燕想爹爹没有”，小一燕嘴里含含糊糊的叫着爹，在她爹怀里又是拍手又是笑。

    刘花儿过来，接过钱大壮手里的东西，笑着说，“一早起来就到处找你，还哭了一场。”

    钱大壮听到女儿找不到自己还哭了，忙对女儿讲，“爹爹出门赚钱去了，赚了钱给一燕买好吃的。”说着一家人去了厨房。

    钱一燕两岁时，她娘刘花儿生了儿子钱二康，五岁时，又有了二弟钱三斌。

    云杉也长出了树冠，结的枣也多了起来，大圆枣，一燕经常带着弟弟二康在树下玩，还不忘向弟弟普及枣有多好吃，讲了一次又一次，二康每次听过都会抱住姐姐要枣吃。一燕就会抱抱弟弟，安慰他，“等枣子红了，姐姐爬树给你摘枣吃，现在枣子还小不能吃。”二康就会问，“要等多久？”

    “等到秋天的时候。”

    “几天才到秋天。”

    一燕也不知道，就会牵着弟弟边跑边喊，“奶奶还有几天到秋天。”

    还有几天到秋天，还有几天过年，有二十天吗？

    小孩子盼着吃枣，盼着过年。

    二康是姐姐的小跟屁虫，和姐姐一起睡觉、一起吃饭、一起玩，有时姐姐会溜出去跟大孩子玩，二康就会在后面哭着追“姐姐，姐姐”的喊。一燕就会用糖哄他回家去找娘，二康吃了糖 ，接着追，一燕就会折回来牵着弟弟一起去玩。

    等三斌也能跑能跳了，二康开始了被人跟的日子，“哥哥，哥哥”……

    钱一燕七岁时，钱家在镇上买了间铺子，买些米粮杂货。她进了村学读了三年书，开始学着织布、做针线、做饭、做家务。

    钱二康和钱三斌一样七岁读书，可惜都不是爱读书的孩子，读到十二岁就回家学着种地、照顾杂货铺子了。

    等云杉这颗枣树长得比房子还高了时，钱一燕要出嫁了，嫁到镇上李家。

    穿着大红衣服的钱一燕被弟弟背上了花轿，吹吹打打的热热闹闹，两个弟弟跟着送到了村口，看着姐姐的花轿渐渐远去，抹着眼泪回家，进了院门，看到奶奶和娘在收拾残席。

    奶奶看到难过不舍得哥俩，欣慰说道，“幸亏你俩是小子，是娶媳妇进门。”

    几年后，钱二康娶媳妇。

    又几年，钱三斌娶媳妇。

    娶了媳妇，生了孩子，院子里又热闹了起来，小孩子们还是喜欢爬树摘枣，会大的带小的，会追逐打闹。

    又几年，院子里搭起灵棚，大门抬出去了田氏。

    又过了几年，一样的灵棚，一样的吹打送走了钱老汉。

    这一年，钱大壮给俩个儿子分家，钱二康分了老宅、田地，钱三斌分了镇上的铺子。

    等钱三斌一家搬到了镇上，院子里安静了不少。

    等钱二康的孙子要娶媳妇翻新房子时，云杉被修剪了些枝叉，她现在是村里有名的好枣树，树干粗壮，枝繁叶茂，枣子又大又多又甜。

    之后的岁月，云杉懒得记年月，她见到了钱二康的儿子、孙子、重孙子，孙子的重孙子。不过是送走老人，迎接新生，一代一代人接力生活在这里，孩子的笑声，大人的聊天声，像每日升起的炊烟一样平凡又温暖。

    最后，有外族入侵，钱家后人要去他乡逃难，临走时，老人孩子抱着枣树哭，声声泪，声声血。云杉想现在结的枣子一定是苦的。

    不知活了多久的枣树也遇到了自己的死期，村子被焚烧，云杉这棵枣树也死在了大火里，伴着哭喊声、杀戮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