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易破善心
在宋之凝一众官员离开之后,刘璋黎和宛咏依旧没有掉以轻心,四处加强防备,生怕敌人会卷土重来,好在他们并未发现寂梨寨在后山派人训练一事,否则免不了生出什么事端。
宛梨在夜晚呆呆在城墙上待了一会,这才前去后院那棵梨树旁。
梨树依旧舒展着自己的枝叶,在凉风中飘荡,她听着阵阵蝉鸣,心里不由得舒缓不少。
“梨树,你说他真的都是在骗我?”宛梨征愣地坐在树根旁。
鱼熹微听到她的心声,却安慰不了她。这次的事情绝非偶然,虽然她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何事,但从花雀那里传来的消息所说,这个宋容安一定是有预谋而来,只是宛梨如此心性单纯,被人骗了也这般小心翼翼。
自打这一日过后,一连许多日官府都不曾来过,众人这才放下戒备,宛梨也放心下来,即便是他诬陷了她,但只要他此后不再来找她的麻烦,她就不再怨恨他。
反倒是公孙叙咄咄逼人:“早都给宛梨姐说过,这宋容安就是行为古怪,定是有什么目的,宛梨姐你还偏不听。”导致爹爹与娘亲给她送了好几个白眼,宛梨心里内疚导致为寨子引来麻烦,也就不与他争辩了。
一切都在井然有序进行着,又仿佛早就偏离了之前轨道,命运已经悄无声息发生了变化,就连鱼熹微也淡忘了她这一世前来转世的目的。
宋容安在她身上落下的那个印记,已经悄无声息开始发生变化。
这天夜里,寂梨寨外面走过来几个衣衫褴褛的百姓,谈吐言语与这边百姓大不相同,说是北边逃难逃过来的,只因无处可去歪打正着到了这里,还希望可以给一口水喝。
刘璋黎也知道这几天北边与邻国突发了战事,往西边逃难的人也多起来,官府那边也不可能给他们寻个好去处。听到这消息,连忙与宛咏赶来。
一看不由得还是心惊——一小孩丧失双亲,由衣衫褴褛的奶奶领着两人皆手中作乞讨状,有人被战火误伤,失去了一条臂膀,衣衫外还在汩汩流血,这些人脸上沾染着灰烬与鲜血,还沾染着惊恐与眼泪,一看便是被战争所迫害。
二人边安慰他们,边吩咐后厨送过来许多点心菜品与羹汤,没想到现如今形势已经严重成这样,也不知战争何时才可以结束。
用完膳,那位老奶奶抚泪:“既然二位肯给我们一口饭吃,我们也不好让恩人再做什么,眼下天黑,我们还要继续赶路,不知恩人能否给我们几个火把和火折子?”
刘璋黎皱眉:“眼下天黑,山路崎岖,你们如何赶路?这样,在我们这里多待几日我吩咐人为你们搭建房屋。”
“真是人美心善的夫人。”老奶奶险些跪在地上,“老身和小孙子谢过恩人!”
几人进去时,刘璋黎身后跟着的老奶奶忽然变化了表情,毫不犹豫拿出一把长匕首朝她刺去。刘璋黎只感到全身颤动,低头看到插在自己心脏部位的一把匕首,难以置信缓缓落到地上。
宛咏扶住她,猛地回头。
方才跟着他们的难民皆抽出自己的匕首,朝他们冲来。
宛咏想护好她,只一手与他们打斗起来。不知何处飞来一支弓箭,他为了保护妻子只得用身体去扛。
两人皆倒在血泊之中,甚至还未来得及朝女儿告别,便离去了。
其余地方的守卫见状,分为两拨抵挡,其他人前去报信,但不知从何处摸上来越来越多的奸细,将大门口团团围住,两方厮杀到一起。
不知谁点着了一把火,大火迅速在整个寂梨寨蔓延开来,大火几乎点亮了整片天空。
宛梨看着外面慌作一团的百姓,无助站在大火之中,她想去找自己的父母,如何也迈不开步子,只能泪流满面,睁大眼睛呼喊着。公孙叔叔和阿叙在哪里?其他将军和婶婶在哪里?
那个人,曾经如何笑意盈盈,如何温润和煦,现如今脸上沾满了鲜血,眼中倒映着嗜血残忍,毫无感情缓缓挽弓上弦,直视着她。
宛梨耳边只听见呼呼的风声,她从来没有跑的这么快,她只想着活下去,活下去!
从寂梨寨内一个暗道逃进来时,宛梨已经身受重伤,她身上还在一下下滴着鲜血。
合上暗道大门时,曾有一瞬宛梨也祈祷他可以放过自己,但他就像是一个恶魔,无论如何都不肯放过她。
为什么?为什么宋容安要这样对她?
宛梨哭的上气不接下气,又担忧捂住自己嘴朝身后看了一眼。她的力气已经所剩无几了,暗道外是她最喜爱的那一棵梨树,马上就要到了……阿爹,娘亲,宛梨坚持不住了……
那一只箭像是拥有生命一样,从后脑过去,正中她的眉心。
梨树眼下正是开花季节,白玉通透挂在枝头,叶子簌簌发颤,它也在害怕吗?还是在为她的命运哀叹?
宛梨吐出自己喉头一口猩甜的气息,倒在那一棵树前。泪光闪烁闭上双眼。若有来世她宁愿一辈子都不出寂梨寨。
宋容安催动咒语,从暗道前瞬移过来,抚摸着倒在地上少女的脸颊,下一秒,施法想要将鱼熹微的魂魄提取出来,口中振振有词。
鱼熹微不知发生了,她只知道,那个笑面如花的女孩永远在她面前消失了。
宛梨……!她用灵识在拼命唤她名字,你再起来看看我,好吗?我还没有变成人形……还没有触碰到你……
是他杀的宛梨!是他杀的宛梨!她顿时恍然大悟,这就是她口中一直说着的宋容安吗?怎么会如此残忍?
鱼熹微本来一直拿不准要变成什么模样,终于是在一刻决定了,变成宛梨,为她报仇!
她身怀神力抵制着宋容安的魔力,宋容安抬头看着她,仿佛是意识到了什么,嘴角一弯,一转身又瞬间消失了。
之后官府竟然派来不少士兵,这才将这些贼人给吓走了。他们安慰了百姓,还带来不少物资,说只要肯归顺朝廷,这些人都会有更好的待遇,之后便走了。
那一夜,谁也说不清究竟是何人突然袭击寂梨寨的,几乎多一半士兵和投靠宛咏夫妇的人都死了,也有不少无辜的百姓被杀掉,即便是救火也只是螳臂当车,那些孩子和年长老的人只得无助的望着火势渐渐小下来。
这些人不像是官府的人,即便是所有人都不愿承认,但这些人甚至没有闯进山寨要塞拿走所有武器,也没有威胁他们归顺官府,只是抢走了寨子中不少玉器银两。
更何况后面来的那些人也没必要与他们沆瀣一气,官府花费心机上演这样一出戏,倒不如直接闯入寂梨寨,将这里烧个一干二净。
虽然是鱼熹微是梨花妖,但看到这些残忍血腥的场景,还是不由得倒吸一口凉气。
她将宛梨葬在梨花树本在的位置,那里也算是她的家,她曾经最喜爱的地方。
不少寂梨寨中的百姓见“宛梨”没有死,甚是感激上苍长眼,他们都曾受宛咏与刘璋黎的帮衬,对他们满怀感激。只是好人却不得善终,恶人仍在世间横行。
他们一众推举她为新寨主,眼下宛梨也不过是个十六岁的女孩,却要承担起这样的重任了。鱼熹微严肃望着其他尚还幸存的人:“既然各位信任我,我不好推辞,阿爹与阿娘死于非命,我身为他们的女儿要承担这一份责任,保护好你们,守护好寂梨寨。再有恶人前来,我们势必要让他有来无回!好了大家先暂且收拾一下,安顿下来,明日咱们共同修葺寨子。”
有些百姓望见她面无表情,还以为这小姑娘是受了极大的刺激,心存怜悯,有些被她这一番打动,纷纷点头,散开去忙自己的事。
阿叙是宛梨一直提起的那个少年,她认的弟弟,全然没有她描述的意气风发,皱着眉泪流满面,方才想必是他一人将父亲的尸首拉过来的,不知试了多少次。脸上不少灰痕,以往梳的整整齐齐的发髻也散开了。
“宛梨。”他仿佛被人抽干了精气,双目无神,“我没有父亲了。”
鱼熹微望着他,什么也没有说,只是上前伸手将比自己还高出半个头的少年拉到怀内,任凭他痛哭。
只是阿叙脸哭的力气都没有了,他整个倒在她身上,鱼熹微好不容易稳住,少年什么也没有说,今晚的夜幕在被短暂几乎点亮后,陷入极黑的深渊之中。
寨子里的人皆知道新任的寨主小姑娘,在这一场灾难之中遗忘了不少事情,就连性情也发生大变,但没有多说什么。
眼下这个小姑娘就像她的父母一样,给予他们相同的温暖与安全感。
鱼熹微与百姓修葺的闲暇,也没有闲着,私下与其他精怪商议,加固了寨子周围的封印,同时布置了不少陷阱机关,这样就算他们找来也要费一番心思。
只是山寨灰暗的气息稍有消散,又有不速之客前来。迎亲队伍吹号鼓锣,抬着一箱箱红绸带装饰着的聘礼前来寨前。站在寨门上朝下看时,一身墨袍的男子手执折扇,眼中流露一股肃杀之气。
真是不怕冷!她在心里冷笑。
公孙叙知道她恰好是需要人时,自告奋勇,说要帮她打理杂务。
看到那人时也不由得捏紧双拳,压低声音道:“宛梨姐,别冲动。”
虽然那日宋之凝前来寻衅时他不在,但也知道这是何人,担心她一时冲动,有什么举动。
“放心,就这么几个人,咱们的陷阱足矣。先看他们要做什么。”鱼熹微反而去安慰他,随即俯视来者,不怕冷之人见到最前百边走着的两个人因为受到陷阱痛的龇牙咧嘴,连连后退。
他止住所有人的脚步,也仰起脖子瞧她。反而露出失而复得的表情:“今日,宋府公子宋容安前来迎娶少夫人宛梨回府。”
这贼人,难道不认为那一夜惨剧是与他有关?好大的脸面!
他估计在想,那一夜见到他的人只有宛梨,而宛梨又被他杀掉了,眼下却又活过来,肯定是与那一棵梨树有关。
他本就不是凡人,那一日在她身边待了半天,难道是想取她的魂魄?
鱼熹微也猜不到她的魂魄有何好,值得此人这样大动干戈?又否决了自己的猜测。
“乱贼真是好大的脸面,毁了寂梨寨,伤了这么多无辜的百姓,残害我……双亲!今日既然你前来送死,我便拿你性命以厚奠他们亡魂!让你不得好死。”
“袭击寂梨寨可不是我们官府所为,那一夜官府只想遣人前来阻止这些杀红了眼的山贼。虽然你们也是山贼,但性质可与这些没有人性的山贼大不相同。放心,官府已将这些人都给收押大牢等候发配了,这难得的归顺机会可是父亲好不容易在官家面前争取的,寨主可别不识好歹。”
“带上你的东西赶紧滚,否则寨子中还有不少喘气的,定让你们有去无回,将你们这些贼子头颅砍下挂在我们寨门前。”
他微弯嘴角,笑得高深莫测:“看来你一时还是接受不了,宋府聘礼就先放在这里,给你些时日好好想吧。”
大家刚想拿着简易武器冲出去,被我拦下:“如今咱们力量微弱,冲出去指不准会有什么诡计,这里是咱们地盘,易守难攻,让他们滚,下一次再好好收拾他们。”
众人紧张的神情这才逐渐平缓下来,一位老者担忧发问:“那那些聘礼如何是好?”
“咱们决不收他们一点恩惠,将那些东西埋进土里,将来也给咱们留不下什么破绽。”
鱼熹微缓缓走下楼台时,公孙叙冷不丁道:“你不是她。”
难道还是被他看出来了?鱼熹微镇静地装作宛梨说话语气:“说什么呢?我不就是宛梨吗?世间难道还有与我模样一样的女子?胡言乱语。”
公孙叙淡淡一笑,却是有些勉强。
幸好之后公孙叙再没有别的言语,即便是他告诉大家她不是宛梨,难道就会有人相信吗?鱼熹微这便放下心来,前去后院那边与精怪朋友商量看能否再给寂梨寨加上一层隐形咒。
这次动用法术,用去她不少灵力,所幸鱼熹微自小生存的地方实在是方风水宝地,不过四五日她便又灵力丰沛了。
没有变故后,鱼熹微的日子又复平淡下来,只是再也没有了当初那个懵懂的少女。
平日里与大家聊会天,多了解寨子之前发生的事情,在寨子后面修炼,仅有几次让百姓前去集市,自然一路是有她陪着,以防出了何事,寨子内有阿叙和其余几位将军,她便省心不少。
在集市上,大开眼界,原来之前宛梨小姐描述的世界是如此丰富,相比于她的言语,反倒是真的接触了,才觉得还是她的话让她惊艳不少。
大千世界的琼楼玉宇,重峦叠嶂,风清毓秀,皆让她挪不开眼。
有一日她陪几个大娘拎了几个包袱,方回到寨子中便听说有个人不知好歹,直挺挺闯进他们布置的陷阱。
鱼熹微心中嘲讽不知是何人如此蠢笨,看来这贼人真是死心难改,气势汹汹走到这人面前。
眼前之人发髻用玉冠高高挽起,白绸带交错在风中飞扬,背对着她,一袭白衣蓦然回首,丹凤眼细细打量着她,眉眼如同浓墨难画,鬓若刀裁,神情沉寂却暗含笑意。
恍然见他,只觉得这个人与她而言,有特别的感受。
鱼熹微忽然觉得面庞有些异样,一伸手,不知自己为何要落下泪来。只是自打有意识起,便是梨树,一直看着宛梨长大,又何时见过此人?
他背上背着书袋,想来是个书呆子。“这里不是谁都可以进来的地方。”鱼熹微冷眼看着他,语气不满。
“这人说是在这附近迷路了,误闯进来。我看分明是那些恶人派来的奸细。”一位婶婶大喊道,气愤不已,她的丈夫便是惨死与他们之手,深恶痛绝道,“绝对不能让此人活着离开。”
鱼熹微赞同地点头,又看向那个男子:“你既然进来我们寂梨寨,无论是否是好人,身份如何,要去作何事,都与你无关了,今后都不许出去,我会派人监视着你。今后你就在这里好好待着,休要惹是生非。”
他一点惊讶也无,嘴角微上扬,仿佛很满意这样的安排。这人的来历是谜,留下原因也是谜。
正打算再问点什么,书呆子忽然凑近她:“姑娘深明大义,我是祁元琮,没什么亲戚,考取功名许多年依旧没有什么进展,半路还叫些恶人将银两也抢走了,此番便是前来投靠寂梨寨各位好汉。”
“寂梨寨已和以往不大一样了。”鱼熹微叹了口气,“我是寨主,你的房子我会吩咐人收拾出来,你好自为之。”
祁元琮拱手送别她:“如此多谢寨主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