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寂梨寨
鱼熹微猛地睁开眼,这一切太过真实,她的眼底分明还有未干的泪痕。
为何……她转世了两回皆是这样的结果?这一次祁元琮也与她一道下凡历劫了吗?
只因她这种情况过于特殊,神仙若是因罪前来冥界转世,皆是不用喝孟婆汤的,反正按照命簿上所说他们皆是会忘得一干二净。
她神情复杂朝后面望了一眼,周围只有浓得化不开的黑夜,与桥畔几块孤零零的彼岸石。
几个不知她身份的小鬼不耐烦地推搡着她,只想早点到冥王那里交差。
鱼熹微撇撇嘴,小公主这一生不可避免的悲惨,她若是再次选择,势必会选择韬光养晦,忍辱负重活下去,将来再让琴川国加倍奉还。这一世,并未让容安得逞,下一世要好好打算了。她低头望了眼胳膊上没有复发的咒语,皱了皱眉。
待她纵身跃下轮回门,江翊歌与白瑾怀这才出现。两人本在几个时辰之前就应该出发,只是听知鹤与尹初年梳理这几日的细枝末节,不由得忘了时间,待她走近才看到鱼熹微已经纵身跃下去了,不免懊悔道:“都怪我,还未来得及和熹微说上两句。”
白瑾怀望了眼那一边传送门又出现了异样:“下一世也来得及,元琮是比龙女上来的时间更长些吧。”
江翊歌眼前一亮:“对了,我怎么不曾想到,咱们去问我表哥皆是一样的。”
祁元琮心里像压着一块巨石,沉重到他喘不过气来,没想到私自转世需要承受这样的痛苦,还是说,上一世未能帮熹微的转世逃离苦海,才会如此?
那些小鬼见他有些熟悉,才道:“宥沐上仙,那边有人想见您,您不急于转世,反正今日前来受罚的就你们二人。”
祁元琮还未来得及问他方才过去的究竟是鱼熹微,就看到江翊歌在远处朝他招手:“表哥,表哥,你快过来。”
没想到他们居然来此处寻他。
祁元琮从善如流走过去,面容平淡:“不是让你和白瑾怀、尹初年一起寻些有用的线索吗?你们怎么跑到这里来了。”若是让江疏桐知道她的行踪,难免不会生疑。
“我们这些日子可是一直在帮你们查呢。”江翊歌简明扼要将调查到的事情叙述了一遍,确如祁元琮所想的那样,鱼时静和容安一直在暗中操纵,搅动着局势。
“阻止鱼时静,想办法和那位魔族公主取得联系。”祁元琮叮嘱完,“你们切记不可贸然出动,此事再迟些也没有关系,要和初年多商议。白瑾怀你记得替我照看好我这顽劣的表妹。”
“放心吧。我会护好她。”
“表哥,你还未告诉我上一世熹微如何了。”
祁元琮头也不回离去,他陪她历劫,便是为了挽救她那不堪的命运。若是再晚些下去只怕难寻到熹微。
“上神他陪着龙女,你还有何不放心的。”白瑾怀安慰道,“咱们现在是要想想,如何才可以取得魔族公主的信任。”
“表哥只是让我们阻止鱼时静,究竟是阻止什么事。”江翊歌低头思索,“难道是……炎玉丹?”
“嘘。”白瑾怀敲敲她的脑袋,“这里人多嘴杂,回去再说。”
鱼熹微这一世投生成一棵梨树,她常年累月长在这里,心想若是就这样过完此生倒是不错。
这里唤为寂梨寨,是宛咏和他夫人刘璋黎前些年,因为如今山河动荡,皇帝恣意纵然手下官兵横征暴敛,搜刮民脂民膏,各层贪官污吏层出不穷,但皇帝又成日只知享乐,养虎为患,重于文官。
不少武官虽有报国之志,但迫于官吏政策的压迫,只能另辟蹊径。
宛咏与他夫人皆是武官世家出身,这些年一直勤勤恳恳守在皇城外,但奈何小人所害,只能落山为寇,招了些同样不满朝廷做法之人,一起维系这个寨子的生计,时不时打劫过路不善之人的财物。
朝廷即便是早有耳闻但奈何寂梨寨寨子位置偏僻,派人劝说多次无法,便就这样搁浅了下来。
他们生了一个小女孩,唤名宛梨,粉雕玉啄,样子十分讨人喜欢,只是这小姑娘不喜欢同那些看上去凶神恶煞的叔叔一块待着,时常溜到此处寂梨寨的后山这里玩耍。
小姑娘性子活泼,跑起来脸上满是笑意,这后山存放着些许火药与枪炮,被宛咏藏起来不会轻易示人,这小姑娘虽心里好奇,但还是没有动了去找寻的意念。
她虽年纪小,但也知道他们整日内都在忙些什么,懂事到不会多要求什么。宛咏夫妇忙起来常常是忘了小女孩,她眼睛里亮晶晶的,像是有许多奇思妙想,常在鱼熹微身旁诉说自己心事。
鱼熹微化身的这棵梨树,乃至身后那一片繁盛的梨树林,皆是宛咏前些年为妻子亲手栽下,已经愈发繁茂,只是鱼熹微自身携带着神力,自然是要比周围这些树都生的壮些。
宛梨有时跑累了,轻轻靠在她身旁,咬一口梨子,口齿生津,轻轻说着自己方才遇见了什么讨人喜欢的小雀,或遇见什么骇人的虫子,鱼熹微每每此时总是尽力摇动着满树的枝叶,簌簌落下来,铺就一地翠绿。
“我就说这棵树是通人性的呀,爹爹娘都不信我。”她小小的手掌轻轻抚摸树上粗糙的树皮,“不知道你还可以长多壮呀,若是你长得如同天一样高,我就可以爬上去瞧瞧这天上究竟是有什么好东西了。”
她总角之年,宛咏为她请了位寨子中颇有学问的一位先生教学,此人本来也是官途不顺被迫前来,但宛咏夫妇对他极好,因为此人足智多谋,饱读诗书与史书,对兵法也颇有研究,时常为寂梨寨遭遇他人袭击时提出极好的应对策略,所以宛梨之后来的时日也少了下来。
她那日偶然间听闻几位老婆婆说寨门外不远处有一种草药,可以拿去集市上换钱,恰好最近有些眼馋集市上卖的糕点与首饰,便想到自己前去摘些草药拿去卖。
她在草中翻找许久,也没有见到花瓣边缘状似蛛丝的栝楼,不由得有些泄气。
“果蠃之实,亦施于宇,”婆婆们说过这种药材不仅可以入药,还有之前给战士们充饥的功效,还能美容养颜,实在是大有益处。怎么一株也见不到了?
有人在旁边轻声道:“小姐约莫是在寻找此物?”他的掌心放着一株花,娇嫩的花苞舒展开来,洁白的五片花瓣边沿生出许多细丝状的枝条,如神灵用心雕琢一般,中心的花蕊有着初生小凫的嫩黄,圣洁到让人难以置信其会诞生于此处。
此人即便是穿着粗布衣裳也俊朗清逸,眼角微微上挑,笑意耐人寻味:“小姐,我也打算将这些草药带回去,未曾想却冲撞到了小姐。”
宛梨摆摆手:“若是你的只管拿走好了,我也不是什么小姐,只是这山中一个普通百姓而已。”
“小姐真是说笑,在这寂梨寨前,谁会不知宛大人与刘夫人的美名,我们也是靠着你们庇佑,既然如此我便将这些草药给小姐好了,别处定还会有,只是我家离集市近些,前来此处寻寻,这年头官府当真不将我们这些百姓放在眼里,就连这些草药都想夺走,只有来此处我心里才不会觉得忧虑。”
宛梨听他这样说更是不敢接受,抬眼打量着他:“你们比我们寂梨寨更需要这些草药,你且拿回去,我明日再寻也是一样。”
“小姐倒是一副好心肠。”他倾身行礼,“若是小姐不弃,待我寻到地方有生长此物,小姐可与我一道前去集市贩卖?”
宛梨耳边犹是响起娘时常叮嘱她的言语,不敢轻易答应。
“小姐时日也不早了,在下先行下山去了,望小姐万安。”
宛梨追随他的身影瞧了许久,有些怅然若失的感觉。
“熹微,熹微,你还有几日就要化成人形了?”身边一支小花摇曳着身姿问道,“你的修为这么高,应该化成个极为好看的人。”
鱼熹微立在软软的草地上,眼神游离:“现在还没有想这么多啦。”
“宛梨小姐和你关系这么好,一定会好好对你的。”她身旁一座葡萄蔓轻轻抖动身子,想去除掉自己身上的害虫,“你可别忘了回来看我们呀。”
“还早着呢,宛梨小姐也有自己的事情。放心将来有我一份也会有你们一份的。我想着若是有机会了,出去闯荡一番。”
“哎呀要不得要不得。”一旁的一只花雀落在她枝头,叽叽喳喳,“我可没有少听这些人说当今世道不太平,咱们这些无名无姓的精怪,只怕被他们捉走就万般折磨了,我亲眼看过有的王子贵族拿我们这些花雀当做戏耍的,真是吓死人了。”
鱼熹微也被说的心里发憷,微微抖动着叶片称是。她只是个梨树精怪,可不想贸然被抓去当柴使了。
远处用石子高高砌起来的寨子外墙仿佛有了异动,有一个蒙面人模样鬼祟,身手非凡,只是试了几次,便借用特制的铁钩子勾住寨墙翻了进来。
“不好了,不好了,有坏人要从寂梨寨进来了!”那一只小花雀和自己相公尖叫着在空中打旋。
“去叫人吧……咱们也都只是未曾成形的精怪而已……”那小花颤抖着花瓣叹息道。
“等宛梨小姐来了就能看到了。”
鱼熹微止住正在说话的葡萄藤:“不行,此人功夫了得,万一伤到了小姐如何是好?”
他们叽叽喳喳吵成一团,半天也商量不出什么对策。鱼熹微脑中思绪翻飞,她现在还没有化成人形的能力,这该如何是好!
她试着将自己这些树叶当作是飞镖飞出去,也半天射不准此人,其他植物见状纷纷抖出自己浑身解数阻止此人。
此人见到这里似乎是有些异样,立即从怀内掏出一个火折子,毫不犹豫点燃,待火势逐渐增大之后,便按照原路返回。
火势只因这里背风,所幸火冒不起来,也所幸宛梨之后不过一盏茶功夫便来了,火势才及时得到了控制,但最大的那一棵树的树皮被烧的掉了不少。
宛梨心疼的摸着上面已经结为灰炭的痕迹,自责道:“若是我早些来就好了……”
宛咏与刘璋黎相视皱起眉头:“此番后方起火绝非偶然,想必定是有人想要趁虚而入,只是他没有再贸然前往,只是将这棵梨树点燃了是何用意?”
他们一旁一个留着络腮胡子的魁梧大汉舞着自己手中的双月弯刀,早就按捺不住自己的怒意:“我看如今定是朝廷派人来对我们苦苦相逼,真是蹬鼻子上脸了,咱们不必受这气,只要宛大哥你一声令下兄弟们这就带领手下前去与他们斗个痛快。”
刘璋黎皱眉:“公孙大哥你且慢,这只怕是有心之人为我们寂梨寨设下的埋伏,我们不可轻易动兵,既然没有遭到什么损失,就不要再深究了。”
另一个轮廓英朗的大汉望着宛梨:“不知小姐可看到什么生人出现?这么高的墙,一般人不会轻易翻进来。”
宛梨被吓得脸色惨白,连忙摇了摇头:“……我没有,我没有见到。”她现在也不敢猜想究竟在寨子外面采摘草药之人究竟和这件事有没有关系。
“好了。”宛咏止住众人,吩咐下去,“将此人来时的行踪务必打探清楚,并且加固寨子外的工事,在此处再派些人前来,守在此处。”
鱼熹微看着他们气氛沉闷,也不觉叹了口气。她如今不知自己有神力护体,这烧伤自然是很快就可以痊愈。心想着要早些修炼化成人形,守好小姐的这一方宝地。
待所有人都走后,宛梨自己一人悄悄溜了回来,凑在她身旁:“大树呀大树,我今日在寨子外遇到一个公子,十分俊秀, 还邀请我前去集市与他一道卖草药,只是我也不知他究竟和今日后方被烧一事是否有关 要是可以和他出去瞧瞧就好了……抱歉,我应该早些来的,害你变成这样。”
鱼熹微听着,轻轻抖动树叶以示安慰。即便她想告诉她,快成形的精怪可被这区区的火伤不到,但她开不了口。
宛梨没有多说什么,只待了一刻钟时间就离开了。月光也倾斜下来,散在地上。鱼熹微四周有些精怪朋友已经睡着了,只是她还想着宛梨今日所说的公子究竟是何人。
鱼时静为安瑶准备的这一场婚宴异常盛大,几乎邀请了如今天族有一半的神仙,但听闻安瑶的身份却望而却步,有的人想去凑个热闹,有的人则是想看鱼时静的笑话,更有甚者是想前来看看这位魔族公主究竟是何容颜。
安瑶穿着黑色的婚服,翩若惊鸿,宛若蛟龙,仿佛兮若轻云之蔽月,勾勒出纤细的脖颈和白皙的肌肤,芳泽无加,铅华弗御。乘着由几位魔君亲自驾着的九曲毒蛇与璃蝠婚车,浩浩荡荡带领着许多鱼时静的亲兵前来,身边亦是跟着不少魔族将士,令无数在地上观望的神仙啧啧叹息。
安瑶抬眸轻身走下婚车,由晏温搀着如同谪仙般飘下来。一瞬间鱼时静都征愣在原地,难以置信世上真会有如此标志的魔女。
晏温看向鱼时静,全然不顾周围人异样的眼光:“鱼时静,我今日将我亲妹妹交给你,希望你能一直记着向我魔族保证过的事,即便是你蛟龙族覆灭了,我也要你用命保住她。否则,我就算是与你同归于尽,也不会放过你。”
鱼时静从他手中搀扶过安瑶,望着她眼里充满柔情:“……我四海龙王之言向来不会出尔反尔,你且放心。”
安瑶仿佛眼角沾着泪光,表情冰冷。即便是她离开魔族,昭辰也不曾来送过她……世上怎会有如此狠心之人!
宴席大摆了三天三夜,鱼时静每夜依旧是喝的伶仃大醉,许多事也是安瑶过来之后才知道。
原来鱼时静根本就喝不了多少酒,酒过三旬便醉的不省人事了;原来鱼时静也会对自己的属下露出如父亲一般冷酷无情的面容;原来他应付那些不怀好意的神仙之时也会有两面三刀滴水不漏的回答……
只是有人为难她时,他立即替她将恶意反驳回去,让安瑶在这陌生的龙宫之中勉强多了一丝安慰。
她根本就不期待鱼时静能有多爱她,也不期待自己究竟会不会放下容安,爱上另一个人,但她是为了魔族,这场婚宴本就满是算计。
她不相信他鱼时静就没有想过要利用这一机会来讨好天族,只是为了魔族,也为了报复容安的不近人情,她选择了妥协。在许多年以后她才明白了什么叫做悔意,什么叫做爱恨交加。
只是如今对鱼时静只有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