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沙棠庄(下)
“那小子身上有几处奇怪的伤口,像是尖牙咬烂的,郎中检查出来时,他还遮掩了几分。”
“旱灾,咬烂的伤口……”言笙脱口而出,“是旱魁,这种妖物是死后百天的死人冤魂所化,他们尸体不腐,以利牙伤人肌肤,吸其精血,个别道行高深的,寄人坟头,坟头渗水。也只有烧了他们的尸体天才会下雨,只是这里下雨应当合理,怎会出现旱情?”
“旱魁寿命极短,若是出现此地,怎么会再见到那昨夜我和鱼熹微见到的鬼,与旱魁又有何干系?”
“不会是许继兰不幸被旱魁咬伤,却瞒着伤势,企图蒙混过关”赵铎倒吸了一口凉气。
想他一生为善,却也不得善终,真是苍天不长眼啊。
鱼熹微忽然有了一个猜测,但她还是选择先不开口,此事关系重大,她必须慎重。
“只是荣儿身上倒也没有那些伤口,不知为何如此。”
“赵大人怎会选择给明珠做个纸人?”
想起那纸人怪异的表情,仍令人心悸。
“之前也有位道士说,要用这纸人镇住她身上的邪气,请了师傅来做成这许继兰的样子,荣儿自己不知何时将这衣服换成红衣。”
赵铎心有余悸:“不知多少次,我和她娘想让人将这纸人拿走,没想到却让荣儿愈发”
“原来如此。”祁元琮沉稳开口,“赵大人,在下有一个请求,还望将妖怪消灭之后,得大人成全。 ”
“只要道长有本事,提什么要求我都答应。”
“怎么,道长莫非也看上我家玉荣了?”
李夫人暗中打量这道士,虽说他一路降妖,是比较凶险,但还算人中龙凤,较那许继兰可是好了千倍万倍,玉荣她日后也算有个指望。
“怎会夫人真是爽朗,只是在下早就有了心上人,玉荣小姐出水芙蓉,日后定能寻个好夫婿的。”
鱼熹微不禁颇为失望,师父他还算年轻有为,想不到这么快就托付终生了,他却从来都不曾告诉过她。
“师父,师娘是谁?”
师父这样出众,选师娘可万万不可含糊,她也好歹把把关,再不济言笙姐也是不错的!
“此时不是问这种话的时候?”
祁元琮瞥她一眼。
“赵大人府上可是有一处暗室?”
赵铎和李夫人交换了个眼神:“不错,道长果然神通广大,那里存放着我赵家传家之宝,有股神力一直保佑着我们赵家世代。”
“好在下的条件便是,借赵大人暗室一用。”
鬼仞谷旁,妆容妖艳的男人从袖中赶出无数仙同人的亡魂,往谷底倒去,谷内尖锐的喊声,随着风腾升而起,令人毛骨悚然。
孤若面无表情,向如今魔族首领鬼烜行礼:“今日喂养鬼兵已经结束,不知过了这么久,首领何时才能信守诺言,借我天族圣物一用。”
鬼烜脸上沟壑纵横,横亘着几条伤疤,身材魁梧高大,有魔气一直环绕在他身旁,他倚靠着在地上的那柄长刀,眼神透露着杀气。
“不必急于一时,百年前那场大战,况且有魔化后的龙女相助,却也未成功,如今,鬼兵在此操练,足有三百万人的规模,都要靠幽冥司里的神仙魂魄滋养,还要一段时间才能出战,况且,昭宸魔君正在想尽法子,想让转世后的龙女再次堕魔,用不了多久,他天族也得对我,俯首称臣!”
“那便好。”孤若知晓祁元琮并不是唯一的出路,只要得了天族圣物,什么东西都可以愈合。
他欠她的,也能够还清了。
祁元琮虽是天帝侄子,但天帝也见不得会将圣物借给他。
鬼烜嗓音苍凉,暗含嘲讽:“灵宝天尊那老头,不是早就施了仙术,让那仙鹤往世记忆消失了吗?你此举也不过是付之东流。”
“首领,这是在下之事,还请不要插手,您只要信守交易便可。”
“你!”到处这小子报仇无门,若不得他相处,怎么会隐去魔气,给天族当值?
鬼烜一拂袖,冷哼一声离去。
一旁的魔族大皇子晏温安慰他:“父亲莫动怒,孤若暗中得您庇护,却心高气傲,这圣物怎么会轻易交给他
听妹妹在龙宫里传来消息,眼下鱼时静也正想着对抗天帝的法子,如今,魔族定能打败天族。”
“他五百年前大义灭亲,倒是在天族那边摆脱了自己的嫌疑,这样也好,叫阿瑶继续盯着他,有别的心思立即来报。”
“是父亲,父亲可不要忘了,宥沐和他父亲也不是善茬。”
晏温少了份邪气,眼底却升腾起别的异样:“若是赶在宥沐历劫前想办法抓住他,再用他威胁司乐战神,找机会重伤他们,天族可就少了份力量,对咱们进攻天庭十分有力。”
“那祁元琮年少时便飞升上神,是不可多得的奇才,实力不可小觑,吾要亲自前去抓他回来。”
“何须父君亲自动手,儿臣去即可。”
想不到方从梧桐林中突破出来,他们却陷入了更加困窘的境地。
迷雾四处蔓延。
“初年,用法术封住神识,这迷雾有致幻作用。”
白瑾怀以手帕掩面,两人一前一后缓慢前进,当初翊歌说过,这里有时会有半人之高的嘉荣花,可食人,但上次前来,并没有见到。
想必此次应该免不了相遇。
尹初年捏紧佩剑,时时用剑术逼退一波又一波冲上来的毒虫与蛇,眼前的景象由于迷雾原因越来越模糊,连白瑾怀的声音也缭绕渺远了。
突然,数条草根藤条从地上拔地而起,画地为牢,将他紧紧地围在里面。
“初年,怎么回事?”白瑾怀催动法术,攻击藤笼,却不起作用,仿佛这是以铁锻造而成的。
“小心你身后!”
一朵鲜艳的花朵露出獠牙,锋利无比,朝他攻去,他朝后撒了一把花粉,嘉荣花受到刺激,痛苦的缩做一团,半晌过后,它又展开花瓣,朝他攻来。
这陷阱应该是早早就安排好的,目的是将他
们两人分开,好逐个击破。
白瑾怀谨慎望向四周。
“你先别管我,他们若是知晓我是司乐战神亲自挑选的,同上神一道长大,也不会为难我,现在江少君要紧,你快去救她。”
“好,我随后便来救你,你一定要坚持住。”
白瑾怀凭着师父给的法术,幸好没有受伤,手起刀落间,几朵嘉荣花又残败凋落了,转而化为黑烟。
一路杀将过去,遍地是凋零的花骨朵,残存下一丝灰烬。
“瑾怀,族叔劝你一句,从这里掉头回去吧。”
白云奚一袭白衣,剑锋指向他脸庞。
“如今,梧凤族女君也不应允你们相恋,白睦这小子,我自知他性情,此番迎娶江少君,此后定会好好照料她,上次梧凤族卖我份薄面,看在往昔两族交好,没追究什么。
这次无论如何,族叔为了你父亲母亲,我也不能让你过去救人。”
白瑾怀双手微颤,族叔在九尾狐族中待他不薄,但若是没了翊歌,他苟延残喘在世间又有何用?
他变唤出一柄匕首:“族叔往昔照料之恩,我一直谨记于心,但她如今早就成了我最重要之人,族叔用这匕首将我从族中除名吧,这样你也不必为难,今日我是必须要过去。”
“你真要如此”白云奚悲从中来,他护不了兄长留下的亲侄儿……但是这些年他一人受的苦,他也不是不曾看到。
他接过匕首,召出九尾狐族百世族谱:“听我诏令,九尾狐族支族白瑾怀心术不正,难入族谱,于情难容,于理难容,特为剔除族籍,不再为九尾狐族。”
看着眼前这一仪式,白瑾怀心里只有解脱。
江翊歌被困在封印下的闺阁之中,气愤不已。
这一路姑姑变换阵法,凡人过不来即化为灰烬,有仙术之人也会重伤,更何况是白瑾怀。
但姑姑的封印只有本人解的开,强行冲破,反而会适得其反。
白睦站在门外:“江少君还是别惦记那臭狐狸,方才我父亲已前去劝他,更何况这一路凶险,他那点修为非死即伤,还不如赶紧换换心情,在今日婚宴上多饮些酒。”
“今日姑姑不是说要再等两日吗?”
白睦这才反应过来自己说漏嘴了,先走开了。
江疏桐叹了口气:“既然你居然知道,那就先准备,以免夜长梦多,我已然上了年纪,传你君位,看两族结秦晋之好,便能对得起你父母了。”
“姑姑,今日就算你杀了我,我也不会结亲。”
“如果你不答应,姑姑就不会对那白瑾怀心慈手软了。”
江翊歌瘫坐在地上,她觉得若不是她非要找白睦,也不会被姑姑发现,她不能这样自私。
“姑姑,我答应你,放过他吧!”
鱼熹微不知怎的,从皇城离开后,精神气愈发怠惰,午间也瞌睡起来,有两次祁元琮讲着讲着,她就靠在他身上睡着了。
祁元琮察觉到点异样,想起江翊歌说过的,便避开言笙,用法术探了探她那枚荷包。
背他这小徒儿回房时才后知后觉,里面还有一张符咒,专门用来吸人精气的。
想不到言笙就会这样做,趁人没注意,他替换了里面放的东西,助她养养精气神。
言笙知道,眼下要捉所谓的旱魁出来,并不简单,她不如借这个绝佳时机,让她现出原形。
上神他刚正不阿,势必会处理掉她,如此一来,她就能成为上神徒弟了
之前那老太婆给过她一枚药丸,放在茶水中悄无声息,可让她显出原形。
见师父掩上门,她半眯着眼睛四处打量,方才的确是瞌睡,师父讲了什么道理,她也没有闲心听。
但此间还有一件重要的事,她摸摸颈间佩戴的剑羽,轻声道:“韶光剑,请带我去庄外的寂坟。”
她可早都打听好了,当初许继兰身亡后,赵老爷确实派人将他好生安葬于寂坟,也算给这少年这些年勤恳一个交代。
多亏紫虚长老生前传给她一个册子,想不到此剑还有如此用途。
夕阳西下,初秋仍存一丝清凉,这地方不曾派人打理,以至于有些人坟头都生了杂草,大大小小的坟头堆满四周。
虽没入夜,但还是有些阴森,对于凡人来说,生离死别也许更加深刻,他们鲤族虽不比天族神仙,但也有上千年的寿命,她这一尾小锦鲤,对生离死别也没有清晰的认识。
人,一生终了,还是化为一捧黄土。
找了许久,她终于在一方杂草丛生的地方找到了许继兰的坟墓。
她伸手摸了摸那方黄土,再与别的坟墓相较,果然有些凉意,那方土竟然是湿的,同她猜的一样,许继兰同赵大人所说的话中有疑。
许继兰就是她所想的那样——旱魁,但他此时出现,到底是目的
是为得佳人还是另有所图?
忽然,她身上燥热难耐,眼神再次涣散,眼角沾染了戾气,又一次失去了理智。
“老爷,老爷,不好了,咱们府上死人了!”
一小厮面上急切,也顾不得礼数。
“休要放肆,细细向往我同几位道长言来!”
“是我那阵子到后院井中取水,只听得一声惨叫,分明看见一个黑发女妖正在吸小刘的血,那女妖尖牙利甲,吼叫的厉害,小的这才过来。”
“无妨,带我们速去查看。”祁元琮暗叫不好,她怎会在这时失控可万万不可伤人。
“赵大人将府上人先带出去,弄不好,这可是旱魁帮凶。”
言笙语气凝重。
“好,还是姑娘想的周到。”
“熹微”南佺期看清她的装扮,试探叫了一声。
那妖物略显迷茫看向他,而躺在地上的人也挣扎着起来,躲到他们身后去。
鱼熹微的长发几乎遮住了鲜红的双眼,白嫩的脸颊变得灰白,显出一片片突出,手指甲也生的极长,双目无神,皮肤上也生出许多伤疤状的条纹。
“上神,鱼熹微她就是个怪物!”言笙惊叫,“她之前害死许多我们的族人,罪不可恕!”
“言笙,熹微她怎会突然变成这样?”南佺期质问她,他从未见过她这副模样,非常惊异。
“熹微应该是中了何种毒。”
言笙方想找借口,却被上神一句话堵住了嘴,她不能暴露自己,也幸亏那老太婆有两手准备。
祁元琮径直上前轻抚她的额头,她惊的叫了两声,象征性咬住她手腕,却又松开。
双眸开始有神,他随即将鱼熹微打晕:“想让她送到房内休息,再想对策。”
赵铎一见鱼熹微这幅模样,同夫人都大惊失色:“道长,莫不是同那旱魁一伙的伤我府中下人,实在过分!”
“赵大人,还请明察。”南佺期道,“这小姑娘在府上呆了许多日,若是妖为何不早点杀人?之前您相信祁道长,也是因为他给的丹药和我们破获的皇宫一案,熹微肯定是因妖物陷害,才变成这样,如果此刻咱们动摇,不正中了旱魁下怀”
“但是这姑娘过于危险,还请各位道长压制住她的病情,否则这赵府你们也呆不下去,同时还有治你们的罪!”
李锦仪扔下句狠话,转身便走。
赵铎叹了口气,也没多说什么。
带鱼熹微到榻上躺下,她不安分地挣扎着想要起来,尖牙甚至划伤了他小臂的皮肤,渗出血来,他在榻上加了道封印,令她动弹不得。
“上神,熹微这是怎么回事?”南佺期见惯了平日里她调皮的模样,十分心惊。
她,在企图堕魔
祁元琮不愿承认,但种种迹象表明,她内心的魔性正被一点点释放出来。
是容安做的
他紧锁眉头:“你们先出去,我替她诊治一番。”
言笙心有不甘,该死,没想到她显出原形,还在故作可怜,若是今日上神不在,她想必就血洗赵府了吧?
祁元琮轻轻划开小臂的伤口,一滴滴鲜血尽数落入她口中。
重明鸟族地位显著,鲜血自有奇效,可洗净世间污秽,洗净世间铅华。
不多时,鱼熹微才终于恢复原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