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踏影蛊(下)
领兵的蟹将恭敬道:“回大皇子,这是龙王命小的抬去龙女殿内的生辰礼。”
他谦谦有礼:“我告知父皇,特意将自己备的薄礼一并添上,赠予小妹,还望你们别急着告知于她,给小妹一个惊喜。”
“大皇子有心了,龙女她定会喜欢。”
在一行人走远后,鱼熹微分明能看到他怪异的笑容和攥紧的双手,暗自猜测这位皇子送的恐怕不是什么好东西。
画面一转,神色威严的龙王坐于榻边,冷眼呵斥跪于地上之人:“时静,你身为四海龙太子,却心肠歹毒,将你胞妹毒成这样,你是何居心?”
鱼时静抬首,云淡风轻道:“此事与孩儿无关,还望父王明察。
小妹自幼体弱,龙宫上下有目共睹,父王为何只针对孩儿一人?”
“混账!”
他重重扇下一个巴掌,鱼时静脸上俨然出现一道红印:“来人,将大皇子关进水牢里,待龙女醒后再行处置!”
榻上之人是个面容年幼的女孩,此刻中了毒,双唇发紫,面色苍白。
即便如此,也不掩她天仙般的面容,鱼熹微不禁猜测她的生母是何神姿
这长相可和她的娇憨可爱扯不上关系,也许这仅是与她同名的女孩也未可知,也不知她哥哥为何给她下毒。
这龙女中的应该是普通的毒,缓上片刻也就无大碍了。
虽说是这样,但龙女体弱,缓了几个时辰才转醒,听婢女说清来龙去脉后,她连药也顾不上喝,径直朝水牢走去。
那大皇子闭目养神之时,一见是她,难掩眼中厌恶之情,扭过脸去:“不需要你来看我。”
“哥哥,你一定不会给我下毒。你肯定饿了,我叫人给你送些吃食,我这就让父王放你出来。”她奶声奶气,活脱脱一个小娃娃。
“你为何相信我”大皇子睁开一只眼,满是嘲讽看向她,“你年岁小,还不懂得许多事。这王宫中,最想你死的,是本皇子。”
她摇摇头,带了哭腔:“哥哥不会害我,哥哥不会害我。我相信哥哥。”
大皇子却不再理她。
鱼熹微见她脸色苍白,就只身着一件外裳,忍不住心疼起来。
她的无辜在龙女身上得到共鸣。
即便是满怀善意,永远得不到某些人的谅解,也许她们本身并没有做错什么。
她的视线变模糊了,再变清晰时,龙宫已过了百年,当初奶声奶气的小女孩变成了倾国倾城的少女,正在龙宫里玩耍。
几个婢女围着她,而她蒙眼伸手一摸,摸了个空,不禁气馁。
再伸手牵到双冰凉的手,正猜测这是哪位婢女,旁边有个婢女不禁提醒:“龙女,是,是……”
她直接抬手,将那缕丝带扯下,一睁眼睛,竟是副惊才风逸的容貌,眼角略带朱砂的殷红。
连忙行礼求谅:“不知是您,还望谅解。”
“无碍,龙女玩的尽兴就好,在下此番入宫是与大皇子有事相商,改日陪龙女玩耍可好?”
他露出恰到好处的笑容,让鱼熹微思绪翻飞,这怎会不是容国师?
只是他又怎会入她梦来?
还是说容国师早就认识这位龙女?
眼底转瞬而过一丝失落。
容国师闲时就会来找龙女,连龙女身边的婢女也不禁惋惜:“容公子倒同龙女般配,只是他确是大皇子门客,终究还是……”
龙女也幽幽叹了口气:“听他说再过几日就要去人间历练,之后也恐怕再难相见。”
“天帝不是才下旨说要召开一届什么婆娑果会吗?龙女不妨前去打探一番,看有何青年才俊”
她眉目间淡淡的忧愁像是消散:“好啊,那我这就去禀报父王。”
鱼熹微想再看看后面发生了何事,一睁眼发现自己正被江姐姐摇来摇去:“熹微,醒醒,我们察觉到一股妖气正朝这边逼近。”
她立即清醒过来,一骨碌爬起来:“什么,妖气?”
原来他们还是在这座阴森的宫殿,只是阴风怒号,飞沙走石,刮的人脸甚疼,天空阴暗,像一层层压下来,令人喘不过气。
白瑾怀手上拿着司妖盘,边注意观察周围动向,边问道:“你方才可梦到了什么?”
鱼熹微将大致情况一一道来,却不曾提到容国师:“为何我会梦到龙宫和龙女?我不是还未跃龙门嘛。哎!”
她脖颈上的剑羽似有感应一般,微微颤动,似是按捺不住想砍杀妖魔的心智。
上次勉强使用过韶光剑之后,她感受到带来的反噬有多强大,这股力量根本不是她一尾道行颇浅的小鲤能控制得住的,不知为何长老将这柄剑带给她
一阵阴风再次刮来,吹的她满嘴沙石。
“熹微,将韶光剑变幻出来,剑羽是因察觉到妖气才这般亢奋。”
祁元琮稳稳从房顶上落下,祭出长剑准备迎妖。
踏影蛊旋风落地,迎风包裹着形成一股人影。
隐约可看见他伸出双手上的长指甲,尖邪低沉的嗓音回荡在整座宫殿内,隐约能听到刘将军和士兵,南佺期在外的敲门声。
南佺期之前去面见南贵妃,回来的迟了,却怎样也进不去。
他在外面也只能干着急。
“待我将你们几位魂魄吞食了,这宫殿外的一个也逃不掉,哈哈哈……你们破坏了我谋划这么久的大事!
只差一点,只差一点我就能拥有一副新身体了,那小子偏偏在这时……”
“你伤害了那么多无辜的生灵,今日我们便替天行道。”
祁元琮率先催动法术,并将鱼熹微护在身后。
“这么高深的修为,也不到别处谋个一官半职,真是屈才,那就让你先来送死好了。”
人影中闪出一道黑光,冲他击来。
祁元琮嘴角露出一丝笑意,即便他法术被部分封存,但对付这种妖物还是绰绰有余。
两方法术形成的攻击相接,一瞬间地动山摇,坚固的地面也被炸出一道裂缝。
趁着江翊歌和白瑾怀用符纸牵制住踏影蛊的同时,他又催生出更强的攻击,没料到一道黑光朝他头顶击来。
“师父!”鱼熹微见状,双手捏紧韶光剑,想也不想就朝那道黑光击去,她说过要替长老报仇,也不能让他再祸害众生。
剑受到感应,本来重似千金的感觉也荡然无存,冥冥之中还在指引着她行动。
随即她不由自主脱口而出一句咒语,剑内迸发出一股强大的力量,将那邪气击得七零八碎。
踏影蛊见偷袭失败,气急败坏,招来更多邪物盘桓在众人头顶,四人又忙迎战,打做一团,有不少邪物叫嚣着。
近不了几人的身,它们纷纷化作一片灰烬,伴随着惨叫。
“熹微。”
祁元琮额上露出细密的汗珠,这样消耗体力之战,委实也吃不消。
妖鬼怪皆由实物化来,对于踏影蛊这种怪而言,看似是由山洞里发现那些碎片炼化而成。
实则还有一样事物依附,否则,他的妖力不可能这样强大。
鱼熹微用剑劈开一条道,侧耳倾听:“师父,可有何法子出去”
他启唇低声说了一句,确保踏影蛊没有听到。
“我这就动手。”鱼熹微闻之,眼前一亮。
祁元琮看到她瘦弱的身影,心里闪过那张熟悉的面容。
——“宥沐上神若是秉承父愿,率领千军万马,又有何意思?”
——“不如将来一起去凡间帮百姓惩恶扬善吧!”
——“元琮,原来你也喜欢看这些话本啊,我这里还有好多呢,我觉得话本里面写的故事,不是虚空之物,我们也可以完成!”
其实咱们几百年来一直都在完成这个约定。
见鱼熹微退出来,江翊歌看到他的手势,知道她应该是有了法子,眼下熹微还没完全掌握韶光剑,当务之急还是相互配合。
江翊歌如瀑布的长发随风飘扬,轻扬玉手,无数支凰翎箭铺天盖地朝踏影蛊砸去,白瑾怀见状也使出九尾之力助她。
鱼熹微趁机潜入水中。
韶光剑见到那颗紫色的夜明珠,迸发出更明亮的光芒。
鱼熹微瞳上沾染点殷红,稳住神智抬手朝那个珠子砍去。
长老,你看到了吗?熹微说过,要替你报仇。
夜明珠哪抵得住这万钧之力,猛地四分五裂,随之踏影蛊狂叫起来,有双通红的眼眸,仿佛正透过重重迷雾看向她,目眦欲裂,一道黑风正在她耳边狞笑道:“……咱们本是同类,但你出手太狠,我今日会给你一个诅咒的,鱼熹微,哈哈哈……”
她连忙捂住双耳,头痛不止。
本是同类,他知道些什么?
只是,终为长老报仇了。
榻上双眼紧闭的南袖,嘴角沁出一丝血丝,她坐起来用茶漱口,知道踏影蛊那边恐怕已经败了。
“来人,给本宫更衣!本宫要去寻荣国师!”
她看到手背上分明是老妇沟壑纵横的皮肤,心里异常慌张,又忙将面纱戴上。
当初便是容国师声称有法子永葆青春,她以寿命交换,每七日,便喝下年轻宫女的心头血滋养,她借他之手,骗陛下服下丹药,来控制陛下……
容国师,他一定有法子的!
南袖走了几步,就微微喘气,由宫婢搀扶的手微微颤抖。
她希望犹存,抬手推开容国师炼药之处,里面没有半个人影,一盏茶已在桌上放凉了,仿佛才走不久。
旁边只有一张字条:天意使然。
“什,什么?”她将字条撕的粉碎,“本宫就知道,那国师就是为了蒙骗本宫,枉本宫轻信了他,逸儿他回不来了!”
南袖撕下面纱,露出一张老态龙钟的脸,与雍容华贵的南贵妃判若两人,坐在地上,疯狂的大喊大叫起来。
“来人,南贵妃串通国师,欺上罔下,罪该万死,将她绑起来。”
刘将军吩咐手下将他绑起来,带去面圣。
南佺期和白瑾怀随着赵将军一道前来,见到这一幕仍是叹息。
南袖被带走时盯着他,目不转睛,旋即又大笑起来:“这都是报应,报应,哈哈哈……”
她早年丧子,一时被妖控制也是情有可原,只是南佺期看着那双娇媚的眼睛,却有些异样的情绪。
至此,宫内人人为之色变的怪案才告一段落,众人一道前来承明殿面圣,将事情一五一十道明。
陛下依旧面色苍白,看着地上曾举案齐眉之人,一阵苦涩。
他知道到底是到头了,他如何也想不到,这个疯狂的女人,居然背着他做了这么多恶事。
“阿袖。”他眸中仍有一丝不舍,“你陪伴朕也有十年了吧?
当初你抛弃了另一个皇嗣,朕内心怨你,没有多去看你,你心里一定恨极了朕,逸儿被杀害,朕替你处死了李氏。
你呢?像中了魔怔一般,一心要复活他。”
“陛下,你又来看过我多少次?你身边三千佳丽,而我在这宫中孑然一人,唯有逸儿陪我了。
你当初拆散我和他,强行纳我入宫,甚至逼死我父亲,我无不一日在恨!
我要报复天子!期儿他的消息我一直知晓,太后逼我弃子,我怎能甘愿服从?”
南袖说出压在内心的伤痕,指向一旁的南佺期:“这便是佺期,逸儿的哥哥。只可惜,逸儿至死不知……”
她满脸泪痕。
南佺期如同白日里遭了一个惊雷一般,他设想过千种万种,母亲在宫内的身份,却没想到在她临死之前,才与他相认。
顾不上众人惊异的目光,他恭敬行了叩首礼,极为郑重:“佺期不孝,未能早日与母亲相认。”
“期儿,母亲不能待你娶妻生子,再见你一眼了,今后不要再回来,母亲要去同逸儿相聚了,他性子温和,在那边一个人冷清。
替我谢他,将你养育成人,若有来世,再与你和他相见。”
南袖话音一落,肉体如烟云般消散,只剩下一具骸骨。
祁元琮微皱眉头,他知道,南佺期并非凡人,他同样是鲤族人。又怎会是皇帝的儿子
南袖这样,只不过是想保护南佺期。
他心照不宣看向鱼熹微,她也轻轻摇了摇头。
南佺期再望向那九五至尊之人,也是他将母亲伤害如此之深,只是如今已不重要了。
“南佺期请求陛下,将母亲骸骨交于我,我定会处理妥当。”
“朕答应你,阿袖终究还是恨惨了朕,她也许也不想再待在这里。”皇帝声音发颤,“朕仅在你出生时见过你一眼。”
是啊,在身边陪伴了几十年的人,又怎会不怀念?
皇帝仿佛苍老了几十岁,如今的他既逢丧妻之痛,又逢遇子之喜,一时间五味杂陈:“朕答应你,去安排吧,你走进些,待朕细细看你。”
言笙在客栈细细数了典当的所有银两,两相权衡之下,还是下定决心,从客栈离开去了外面。
言笙往巷子深处走,仍是有不少人在摆摊,她捏紧肩上挎的包袱,状似无意朝前走去,走到一个半面蒙着黑纱之人面前停了下来。
这人十分古怪,身着一身黑服,摊前却空无一物。
她抬眼,原来是一个年过古稀的妇人,一只眼上斜过一道疤痕,应是叫人用剑刺伤的。
长指甲缝内满是泥垢,不大引人注意,两眼呆小无光,应是盲眼之人。
言笙本不欲来此处,但抵不过内心欲望,这个妇人像是能洞察天机一般。
老妇人察觉到她的到来,得意笑道:“怎么?你可是又想通了?”
她的音色干枯似老树皮用指甲划过,尖锐刺耳。
“是,既然你能知道那么多事,想必也非等闲之辈,若是再不想法子,我的仇便再无报成的可能了。”言笙将包袱露出一方,递给她,“你且说,有何法子?”
老妇从怀中掏出一张泛黄的符咒,颤巍巍放在摊前,符纸上用鲜血写着错综复杂的咒术,不知是何用途。
“这符咒,既能汲取对方道行,补充到自己身上,也能使大妖显形,这妖看似是条鲤鱼,实则……”
“实则怎样?”
“你且用上,至于那妖显形成何物,你以后便会知晓。”
她暗自怪笑道:“老妇同你投缘,这银两便不收了,但是符咒可不能白白浪费了,有一事需你替老妇完成。”
除了南佺期,其他人返回房内收拾包袱,预备离开。
本来破获大案,皇帝要奖赏他们,但银两同宝物乃身外之物,赶路多有不便,便谢绝了。
眼下尹初年才匆匆赶来,正在院内同祁元琮商议着什么。
“上神本来那是我那日欲跟上你们一道进京,只是路上出了变故,离京都百里开外的沙棠庄上,也许有龙女的灵识。”
“何出此言?”
“那边夜间阴气极重,我便用琉璃盏衍化出的一枚碎片照明,只因那边御剑飞不起来,没想到那块碎片却在那片沙棠林前躁动不安起来,随即我就受到一群鬼魂围攻,万般无奈之下,只好加快行程离开,既然碎片都有感应,那……”
“好,我们已将皇城中的踏影蛊灭掉了,那一会儿我便说服他们启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