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 琅琊漫雪
琅琊神殿———
“诸君可知,如今四海升平,可是靠着神界那位世君,那位,天纵英才,以着铁血的手腕,平定了魔族之乱。”
“那可不是,龙族撞了大运,出了这样一位殿下。比之当年睚眦战神,有过之而无不及。”
“神主今日为世君办的这场庆功宴,不就是在敲打五界之中那些卧虎藏龙吗。”
“仙君们,请随我来。”一袭白衣的侍女引着门口朝贺的几位仙君往琅琊神殿下殿走去。众人随着侍女缓缓踏进神门,一路穿过长廊假山,入目皆是奇珍异宝,仙禽神兽。
一头神兽的神力都比他们身上仙力纯正。这哪是他们见过的东西,生怕哪头大爷一个心情不好,吃了他们解闷,刚才那股子指点江山的劲头也没有了。全部齐齐闭上嘴,蹑手蹑脚地跟着侍女进入下殿。
上殿之中,众人都盯着玄烨身后的那位白衣少女,心中暗自可惜,怎么世君属意的不是自族中的女子呢个个脸上挂着明显的失望,自家儿女带回来的消息他们都还不敢相信,虽然当年找那个莲花转世的女子那事闹得沸沸扬扬,可怎么过了几万年又凭空出现了呢。
婳泠坐在席末,抬眼看着那人,白衣如雪,比当年更加出尘,这是她仰望了半生的人啊,如今良人相伴,眉眼带笑。
再见白月,她的发间插着一支蝴蝶水晶簪子,簪子摇曳生辉,衬得她越发清丽绝色。那枚簪子,她曾见过的,会晤殿外,她偷偷瞧见,世君时常望着那枚簪子发呆。 原来这枚簪子给了她。
“咳咳”身体的不适打断了她的思绪,她咬着唇,忍着体内翻涌的仙力,那股力量,就像是一把钝刀,慢慢割着她的五脏六腑,那疼痛是缓慢的,长久的,不间断的。一点一点的折磨着她。
玄烨目光扫过席末那人,殿外的风,吹过她的发梢,她的目光停留在茶盏中,看起来平静默然。只是那身影,又瘦了几分。已经回了神界,怎么还这般消瘦,曾经琅琊神殿,养大的那个小女娃,那个白白胖胖的,活泼开朗的女娃。究竟何时变了这么多?
世君喝茶的动作一顿,眉眼一沉,方才的笑意凝结在嘴角,竟然觉得素日爱喝的茶到了嘴中也苦涩了几分。
白月抬起头,顺着玄烨的目光看去,所到之处,是她!世君放不下的还是她,白月端起茶盏,缭绕的烟雾晕开了眼底的思绪,却晕不开她眼里的无奈不甘。
直到神主开口,众人才收敛了思绪,“诸位,今日乃是神界盛会,我辈风云出。如今这片天要交给小辈了。”
在座的众人纷纷恭贺,“世君卓卓,我辈之幸。”
神主看着下座众人,眼底很是满意。他亲自教导的世君,自当如此,这些老东西这下可服气了吧。哈哈。
嘴角那抹笑意挂在那张平日严肃的老脸上,可惊呆了一众老家伙,这老鬼今日吃错药了?这么多年了可从没见过他这般高兴。
龙祖看着他的脸,却是心里了然,这是时间到了,老哥终究不用在这世间苦熬了
“今日亦是我涅槃的日子,玹烨继承神主之位,诸位可有意见?”
这样的盛会,神主嘴里冷不丁的冒出这样的话,吓得其余人,心头一抖,手中的香茗也失了味。如今,神主涅槃,神界的局势又动荡起来了,多事之秋呐。
玹烨并也不知道这件事。他神色微动,脸色发暗,心中微痛。
神主是他的恩师,这七万年的教导,他铭感于心。如今却突然听闻这样的消息,他都有些不敢相信。
神主说罢这话,过了半晌,还是龙祖先开的口。
“尊”
“尊”“尊”
神主看了一眼玹烨和他身边的人,他终究是有人陪的。琅琊山巅万年苦寒,有人相伴,不会太难熬。哎,只要这小子不会步自己的后尘就行了。
“小婳你来”神主看着席末的婳泠,那个依旧瘦弱的孩子。他放心不下的除了这个小子,就是这个傻孩子了。以前碍着她的身份,他不敢太多疼爱她,可是她也是他看着长大的孩子呀。他怎么可能不在意呢。
如今大位已定,他也要安排好这孩子的未来了。
婳泠走向神主,这条路,她曾今第一次来琅琊神殿时,走的胆怯却从充满希望。可现在她眼里噙着泪,走的步步伤悲。神主和七万年前一样,虽然端坐在高位上,居高临下的看着她,可那目光里三分怜爱跃然而出。
“来日过了玄子试,你便是下任沧海阁主。”
“呼”下座一片叹气声,沧海阁,琅琊山中,一座独立的世外桃源,专司掌仙者神者名籍的差事,可是神界数一数二好差事,悠然自得,那地界更是养人仙气,没人会去得罪他们中的一人。更何况她坐的还是下任阁主之位!看不出来这位平时不显山不显水的玄子这般得神主的心呐。
婳泠恰好抬头的瞬间,听到这句话,眼中的泪终究是绷不住了,她笑着点点头,泪珠滑落,她努力让自己看起来高兴点,这是神界的喜日,她不能哭。
婳泠双手合礼,屈膝拜身,恭恭敬敬地磕头,答道“尊”。
再抬首,眼前空空如也,金色的宝座在光线的照耀下熠熠生辉。只是那个太阳般光辉的人,已然消散。
婳泠僵着身子,跪在那里。后来如何,她也恍恍惚惚。只记得那日,大殿之上寂静的可怕,玹烨独坐在宝座之上,脸色冰沉,站在他身侧的只有那位白月神女。再后来,她就晕了过去…
嘎吱 推门而入的朝云,手里端着还冒着热气的药碗,她抖了抖肩,放下药碗,走到婳泠身边,双手烤着床边的紫金暖炉带着兴奋的说道,“玄子,这可是婢子第一次在琅琊山上见到大雪。君上为博红颜一笑,竟然舍得耗费神力,下了这么一场大雪。”
“红颜一笑?”婳泠喃喃重复了一遍。
朝云瞧她有些兴致,便坐在炉火旁,絮絮叨叨讲起来“听侍女说,白月神女,喜欢雪色,神主就巴巴的下了这么一场大雪。”
婳泠抬头,看向窗外,银装素裹,皑皑白雪。绵延的山脉,此刻就如同一条蛰伏的白龙,天地间寂静无声。
她敛着眉,望着窗外的白雪,也不转头,只说道,“朝云姐姐,我想吃凡界的蜜饯。不拘是什么,甜的就好。”
朝云猛地的站起来,玄子一直发着烧,这几日只进些药,这会难得有胃口了。激动的答道,“好,婢子这就去,玄子记得待药温些就喝点”
“好”
听到朝云渐渐远去的脚步声,婳泠便掀开被子,赤着脚,就走出了屋子。外面积雪已深,她踩着雪,也觉不到冰凉。空中大雪纷飞,一片片雪花,落在了婳泠抬起的脸上,她闭着眼,感受着。
你心悦她,就连给她的雪,都好温柔。
婳泠回想起过往种种,心中已近乎麻木,只是呆呆往山上走去,风雪一点一点,掩盖了她的足迹。大雪封住了山间,也封住了人声,世界寂静的可怕。
她一步一步,走向山巅,也不知道过了多久,直到视线都开始模糊,天色也落晚。她终于走到了山巅。她坐在那,脚下荡着薄薄的云雾。
她闭着眼,感受着漫天大雪。她已经不想吃药了,朝云端的药,她都倒在窗外,上善功法逆流只会折磨着她,并不能要了她的命。神医们诊断不出,只当她是体弱虚寒。这病她一辈子都好不了,只会被日日折磨,夜夜折磨。
“大雪初霁、玉树琼枝是很美,可是也很冷啊,我最怕冷了。”
她撑着手,坐在崖边,只呆呆地看着余晖一点一点散去。
“小婳”
耳后传来那人的声音,她习惯性转头,脑海中的那人,他真的来了,这一声竟不是她的幻觉!来人衣衫有些凌乱,没着披风。
他只是伸出手,颤颤巍巍的喊着她的名字,他努力克制着自己发抖的嗓音,强装镇定的开口,哄着那道纤弱的身影,“小婳” “小婳,乖,来,过来”
婳泠盯着他,胸腔里那颗心动了动,扯着她的感官又疼了疼。看着他张开的怀抱,看起来是那么的暖和。再看看山崖下,雾蒙蒙的深谷,看起来那么深,那么暗,也那么静。
但是我好累啊…真的好累…
婳泠对着玹烨笑了笑,然后她往前一倾…像一片落叶,轻飘飘的落了下去。
————
玹烨恍惚着抱着怀里失而复得得少女,一瘸一拐地走出了深谷。这,万丈崖谷,她这仙人之躯是真的会死的!
她,,她,她,
玹烨把婳泠抱回竹屋,替她盖好被子。看着桌上凉了的药,又去煎药了。
婳泠醒了过来,抬起手,看了半晌,原来不过是一场梦啊。
喃喃自语道,“连死,都是我奢望了”
听到女孩的话,他刚要迈进屋子的脚步生生停了。他呆立在那里,直到朝云回来,他才把怀里用神力温着的的药递给朝云。低声嘱咐了几句话,才离开。
半夜,婳泠被方才的那些旧日梦境所困,睡的并不安稳,身后突然的轻拥将她惊醒。
“婳儿,姐姐在。” 初见的身上还带一路的寒气,可是那双手却热的很。
初见轻轻的拍着婳泠的肩膀,絮絮叨叨地同她讲着话。
“姐姐给婳儿带了栗子糕、桃花糖酥还有会动的人偶” “我的好婳儿,姐姐来了,姐姐一直陪着婳儿,以后一步也不离开。”
“我们家婳儿,是天底下最好的姑娘。姐姐会带婳儿去看凡界落日长河,去采漫山野花,人间还有数不清的烟火等着我们呢。”
初见的声音顿了顿,虽然她拼命的抑制着泪水可是声音里还是带着哽咽,“婳儿,别丢下姐姐呀。”
神主亲自赶去了凡界,她从神主那得知初见的情况,到现在手心都还是发麻的,就差一点,差点就又一次失去了她。
婳泠感受到了肩膀上那双手传来的颤抖,她看着窗外幽幽的夜色,被浩然的月光驱散。世间只剩下雪色洁白。
终于是忍不住了,心里的委屈像是滔天的洪水,击垮了她最后的防线,亮晶晶的泪珠在她是眼睛里滚动,一颗一颗,顺着脸颊,滴在了枕头上,泪水一团一团的晕开,浸湿了一大片 “呜呜”
屋外的被雪落了一身的男子,直到天色将明,才慢慢离去。
站在会晤殿外廊的白月,遥遥的便看见玹烨走来,恭敬地行了礼。直到玹烨走近,她将一直搭在手臂上的披风展开,想提替玹烨系上。
玹烨看着这面容如玉的女子,眼眸里的关怀,僵着身子,侧了侧。
白月会意了,把披风交给一旁的清鹤仙官。
玹烨转过头,避过了白月眼中的失落,望向空中漫天飞舞的雪花,轻声问道,“阿月,这雪,可如你愿?”
白月也转过身,同他立在长廊下,静默地望着这场为她而下的大雪。
世人皆以为,神主对她一往情深,琅琊漫雪三日,只为红颜一笑。却不知,这场雪是他们结束。
大殿庆功宴前夜,神主便去了她房中,曾经那样杀伐果决的人,却也愁眉不展,满目歉意的看着她,虽然他还没开口,但是她便懂了。
神主问她,她想要什么来弥补,她笑意吟吟地说,“那便,请殿下,亲赐一场雪。”
她伸出手,接了一片雪花,眼看着这片雪花转瞬消逝,白月轻轻摇了摇头,发间的雪花散落几片,她低声道,“玹烨君,人间有句诗我很喜欢,他朝若是同淋雪,此生也算共白头。”
白月转过身来,对着看雪的男人,低身一拜。“如今拜别,愿君常开笑颜。”
白月踏着雪,快步离开。这世间,偷来的,果然不会长久。可是殿下,我爱慕您,也是初生灵识时便开始了。您浇灌殿中花草多少日,我便爱了您多少日。
玹烨默默注视着那女子的身影消失在琅琊山路之间。或者年少的情谊,随着岁月早就在他心里黯然失色了。
他的心早就被那个小姑娘撼动了。那个在他殿外浇花的人,那个偷听他弹琴的人,那个总会抬眼盯着他的人,那个总是笑意盈盈的人,那个眼里情谊深厚的人,那个对他目不转睛的人。那个敢与他亲近的小姑娘。
他怎么也忘不了,那个小小的人牵着他走在凡界的山路之间那一幕,余晖洒在她的脸上,她白皙的小脸上浮满了汗珠。她的发丝贴在脸颊上,尽管她疲惫不堪,但是眼神却亮的发光。那样小小的人却流露出坚毅的神色。仿佛带他回家,就是她的唯一的使命。
她对他的情深如山,重之又重。 那样小小的人,是如何将重伤的自己从极冰渊带离,又是如何一路兼程的?他都不敢细想。
她是他养大的姑娘啊,这七万年他看着她从什么都不会的稚子,看着她随着师傅学习,看着她时困得东倒西歪,也看着她一点一点进步,看着她一点一点长大。
一转眼已经成了一个亭亭玉立的女孩。他知道她的不易,懂得她的处境艰辛,却也欢喜她的孜孜不倦学习。欢喜她终于是成了女仙。
只是不知道何时,她变得那般消极,就像秋日里即将飘落的叶子。他感觉他要抓不住这片叶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