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争吵
袁江的葬礼那天，想象中的阴雨没有来，预备好的悲伤被抛掷九霄云外，来人都好像是匆匆过客，他们都只是在旅途中，吃了顿饭，进行了一次短暂的休息，而后不假思索的离开。
袁立身着黑衣，捧着袁江的遗像缓缓向前。袁圆与他并排，朝着早已选好的墓地走去，怀里的骨灰罐静静的躺在她的怀里。
山里静悄悄的，匆匆绿林环绕，偶尔有几只鸟飞过，划破天际，吱吱的叫声打破了宁静，有的人在和这个世界作别，再也不打算归来。乌鸦的出现，好像只是为了渲染悲凉的氛围，在悼念的人，只是在假装悲伤。
“是不是不舒服？怎么状态这么差？”王潇问道。
王潇和袁希男一起走在送葬队伍的最后面，这是严艳要求的。严艳告诉袁希男，没有结婚的人没有资格参与袁江的下葬仪式。这个不成文的规定不知道从何而来，不再受束缚的袁希男并不打算遵从，最终，在村里人的劝说下，严艳才勉强松了口。
“很差吗？”袁希男拍了拍自己的脸，抬头看着王潇，脚下的步伐并没有因此而做停留。“嗯，可能是今天太闷了。”
王潇牵着袁希男，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好。有久别重逢的欣喜，别离，总是让人心怀感伤；也有无能为力的心疼，严艳的措辞，让王潇无法想象，袁希男到底是在一个怎样的家庭环境下长大的。他庆幸自己没有问，即使他认为自己有资格知道袁希男的过去。
墓碑的身后是绵延的大山，在那里，有许多的魂灵在长眠。袁立接过袁圆手里的骨灰罐，虔诚得放进棺里。其实，在很早的时候，袁立就已经在严艳的要求下准备棺材了。上了年纪的人总是担心，在生命的尽头，无法得到安息，便早早的让自己的儿女备一副精致的棺材，要的是百年的老木，如果是凤凰栖息过的，那就更好。可惜，有些事情永远都只是传说。
这也是村里的习俗，在很多人看来，这是陋习，但是怎么办呢，有的人被抛弃在了不为人知的角落，有的村庄，没能赶上时代的潮流，渐渐得被遗忘。它们，不是陶渊明梦里的桃花源，是落后的，存在着不公的人间地狱。
钱纸落地，一行人齐齐下跪，作最后的哀悼。
“你干嘛？”眼见王潇跟着自己，膝盖即将落地，袁希男伸手抓住了王潇的手臂，制止了他。“你不用，你站着吧。”
……
夜晚，月光，火烛，宴席。院子里弥漫着的，不是哀愁，瓷碗间的碰撞，叮叮哐哐，交谈的人们喜笑颜开。
宴毕，熙熙攘攘的人群三三两两得离开，王潇跟着袁希男一起，帮忙清扫满桌的残羹剩饭。
“果然是，不整点幺蛾子，她心里就不痛快！”被袁希男唤作四姐的人撇着嘴，一扫初见时的客套，开始不满严艳的所作所为。
袁希男把凳子搬回了屋内，一种不安的情绪隐隐泛上心头。王潇则一直站在她的身旁，很好奇，所谓的“开会”，到底是个什么流程。
严艳俨然是一副一家之主的姿态，在场的人却没有忤逆她，只有袁立的儿子在她的怀里咿咿呀呀，他伸手去抓严艳的下巴，却次次失手。严艳不顾孩子的淘气，温柔的眼神里是数不尽的慈爱，袁希男觉得很神奇，露出这种神情的严艳，并不是很常见。
“既然你们都回来了，那有些事我也想说一下。”严艳操着一口方言味儿的普通话，眼神在其他人身上扫过，接着道：“我生你们，养你们，现在你们爸爸死了，你们总该要负责任的，每个月都生活费，你们商量一下，按时给我。”严艳理所当然的语气，让袁希男感到阵阵的厌恶。
袁希男觉得严艳说的话不对，她，只是生了自己而已。该偿还的，不该偿还的，她都已经用其他方式尽数偿还了。
袁希男站在角落里，在自尊心的驱使下，只想快点离开，不能再让王潇听下去了，她不想，让王潇知道自己的家庭，竟是如此的不堪。
“妈说得对，但是吧，男男上学的时候，我们可是给了爸妈不少钱，现在，男男是不是应该多给些，我们少给些。”袁希男被这声音吸引了视线，因为生了孩子，身材有点臃肿的二姐，温顺得站在严艳的身边，大义凛然得说出自己的看法。
“男男，过来。”袁希男无动于衷，严艳却把视线停留在了她身上，转而看向王潇。“这是你男朋友是吧，之前见过的，不过你们也快结婚了吧，彩礼是不是应该给了。”严艳看着王潇熟悉的面孔，曾经在校门口吃瘪的情形历历在目，当下，她势必要挽回点面子。
“没有要结婚，没有彩礼一说。”袁希男果断得拒绝，无论出于某种原因，此时此刻 她只想逃。袁圆见状，也觉不妥，当着王潇的面，把这些放在台面上说，属实有些令人尴尬。她道：“妈，我爸刚走没多久，现在谈这些会不会不太好？”
“有什么不好的？你爸爸死了，我还不能活了？”
袁圆的胳膊被自家女儿推了推，不再继续说什么，她觉得自己真是幼稚，这时候居然企图劝说严艳。
王潇的脸色变得阴沉，原本就因为劳累过度而逐渐颓丧的脸，现下看来，越发得不近人情。
原来，她是不想结婚的。
“阿姨，你说的，我们会考虑的。”王潇出于礼貌，接了严艳的话，目光在袁希男的脸上游弋。
“光考虑还不行，我女儿都给你了，你们家还这样一副态度，于情于理，是不是都不太好？”严艳许是电视剧看多了，说的话都是剧里的台词，不似曾经那么直白，那么粗鄙。“你们也老大不小的了，什么时候让你父母过来一趟，总是要见见的。”
袁希男觉得可笑，严艳是站在什么立场上安排自己的，她不知道。她只知道，严艳没有资格安排自己的一切。
“你们男人啊，就是要负点责，都在一起了很久了你们俩，也不告诉父母一声，难不成还想白嫖不成！”见两人都不答话，严艳怒火中烧，语气急转直下。
王潇还在想，自己该怎么跟袁希男开口，才能更好的顾及袁希男的自尊心。万万没想到，严艳的嘴里，会说出这样的话。
现下的袁希男忍无可忍，直勾勾得看着严艳，把王潇护在了身后。想起曾经对自己的所作所为，再看看当下的处境，她道：“白嫖不行，卖是不是可以，初次两万，可以定终身那种？”
屈辱，不甘，挣扎。那张近在咫尺的脸浮现在脑海，袁希男忍住想要干呕的冲动，尽量表现出无所谓的神态。
王潇却被袁希男的话语惊到，袁希男从来不会咄咄逼人，这样的话，也从未从她的口中出现过。
“哟，你还记得呢！你当初要是同意了，你现在早就当妈了，用得着跟现在一样，结婚证都没扯吗？”严艳不服输，站起身，不留神，她坐的凳子倒了下去。
“妈！你说话能不能别这么难听！”袁圆很是清楚严艳的脾性，她并不想让袁希男孤立无援。
王潇有很多疑问在脑子里盘旋，以前，到底发生了什么。袁希男的曾经自己没有参与过，他不知道什么样的经历，才能让袁希男这样一个，待人温和的人，露出爪牙。
“阿姨，结婚的事情，我是百分百尊重希希的意愿的。”王潇不是没想过让自己的父母跟袁希男的父母见面，但是，每次谈到这个话题，袁希男不是找别的话题岔开，就是缄口不提。“这次见面来的匆忙，彩礼的事情确实没有多做准备，是我的失误。”王潇站在袁希男的身边，一言一行，近乎得体。
“还是你会说话……”
“好了，你想怎么样就怎么样吧，但是我不会按照你的想法去做！”袁希男牵着王潇的手，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我们走吧？”袁希男问王潇。
浓重的夜色四散，并不是一个好时候 ，至少对于没有交通工具的袁希男和王潇来说。
“好。”王潇也不再多说什么，只要是袁希男的要求，他都会尽量满足。
“哎，你读的书最多，你多给妈点钱也正常吧？”一个尖锐的女声响起，袁希男停下了脚步，回头看了看，随即头也不回得离开。
……
镇上唯一的招待所，袁希男和王潇站在房间里面面相觑。
那日跟王潇通完电话之后，袁希男在招待所里预定了一间房，她并不想王潇跟自己一样，只能睡在床单盖住的稻草上。
跟送两人来招待所的婶婶道完别后，袁希男默不作声，带着王潇回了房间。袁希男关上房间的门，没有开灯，等着一场末日的审判。
“你，不问点什么吗？”王潇迟迟不肯开口，袁希男只好主动打破的沉默。
“你想回答吗？”王潇自顾自得开了灯，晃了两人的眼。
“你问，我就答。”袁希男做足了心理准备，大不了，就是一拍两散。孤独终老而已，曾经又不是没有过这样的打算。
只是，拥有过后，就不想放开了。
“袁希男。”王潇清了清嗓子，从身后抱住袁希男，下巴顶在袁希男的头顶上，看着桌几上的热水壶。
“嗯，你说。”
“我已经三十一岁了，没有过家家的打算，更没有再重新喜欢一个人的打算。”
袁希男的心脏受到了暴击，一次又一次，她总能从王潇的嘴里，听到这样令人心安的情话。
“你……”
“所以，你想不想说，要不要说，我都尊重你。”
袁希男泣不成声，转身埋在王潇的怀里，尽兴的哭着。
“好了好了，哭这么惨，搞得跟我欺负你了似的。”王潇思索片刻，开口道：“你要是不愿意说，就别说了，我没关系的。袁希男，我是跟你谈恋爱，不是跟你的过去。”
“我，我，我知道。”袁希男抽泣着，组织好措辞，给王潇回应。“我想说的，我就是，就是怕你，怕你知道了以后，就……”袁希男沉默了，她没法说出“嫌弃”二字。
袁希男的情绪平静以后，安静的躺在王潇的怀里，细数她的过去。
有的人生来会得到疼爱，可是有的人，生来是为了渡劫。
王潇听完了袁希男的叙述，只觉得心里闷闷的，不知道该用什么样的话语，去美化曾经受过的伤害。他无数次想过，袁希男从来不把家人介绍给自己的原因，曾几何时，他甚至觉得，也许是袁希男不够爱自己。
现在看来，原来是不愿意，在自己面前暴露脆弱的一面啊。或许是自己对袁希男不够好，她才这样，极度的没有安全感，也没有足够的底气，展现完整的她。
“我带你走……”
袁希男睡着后，王潇在她耳边呢喃。
第二天，袁希男给袁圆打电话告别，就跟王潇一起回了昆城。
“你请假，你的领导不会说你吗？”原本王潇在镇江的任务已经完成，按照原计划 他应该和队友一起回队里报到。
“为了家属。”王潇笑道：“别担心，我跟甄天换班了，不会落下工作的。”
“那，那叔叔阿姨那边……”
“爸妈那边，也不会有什么大问题，他们不问 ，我们就不说，决定权在你。”王潇的想起袁希男在严艳面前，表示她不会结婚的话，心里有点堵得慌。“不过，希希，你妈有句话说的没错，我确实老大不小了。”
靠在王潇肩膀上的袁希男抬头，道：“大吗？很年轻啊。”袁希男戳了戳王潇的酒窝，低头，又靠回了王潇的肩膀上。
如果早点遇见的话，也许就不会发生这么多事了，也许，两人早就结婚，孩子都会叫人了。
而今事与愿违，也只好祈愿来日方长。
“希希，甜甜会在我们这住几天，姐姐和姐夫又去旅游了。”
“嗯，姐姐跟我说了。”
“我会很忙，做饭的大任就交给你了。”
“好。”
两人聊着一些无关紧要的话题，火车的轰鸣声不绝于耳，窗外的的风景，偶尔从眼前略过，不做停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