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章 答案明
在明卫队弟子的看守下,他们离开山庄。
冷风迎面刮来。
仙翁守在前门,他手提拄拐,快步走到贺青竹面前。他的眉毛长到脖子,雪白的须占据了下半张脸,像是龙王。
他的态度向来平淡,就算是生气,也只是做做样子。但此时他面带焦急,沙哑着声道:“小贺,檀宗醒了。”
贺青竹压制住心中闷气,听到消息,松了眉心,却笑不出来。
仙翁注意到暗沉的气压,瞥向她身后,眼里闪过沉痛,确认道:“那是……”
贺青竹说:“阿瑛没了。”
仙翁抬了抬手,在中途停下,收回去,摇头叹气:“小贺,节哀。”
贺青竹的思维停止,像是霜打的茄子。
仙翁欲言又止,继续道:“别把尸体带进去。檀宗精神不稳,要让他看到尸体,受到刺激,怕会牵起魔性。”
是啊,阿瑛不止是她的弟弟,也是檀宗的亲人。
胡萧在后面,并未上前。
她轻拍自己的脸,平复思绪,回身,对他说:“胡萧,我哥醒了,你先去葬了阿瑛,再来找我。”
他自然不会拒绝她的意见。
城里恢复了半边生机,街边见得到行人,愁眉苦脸的,但有希望的号角。孩童系风筝,屠夫架案板,大夫重新挂上门匾。
少了吆喝声。
但至多半月,一切如常。那些大火与瘟疫,随着时间流逝,变成带着瑕疵的往事;或是桌面的下酒菜。
他与她暂别,抱住尸体,消失在雾林之中。
贺青竹跟着仙翁回到胡萧宅邸。
那个她挂念了多年,她的兄长——檀宗,正坐在秋千上。他两手抓住秋千的藤蔓,垂着头,望着自己的脚尖。
贺青竹的喜只维持了须臾。
院子里除了檀宗,还有一人。那人贺青竹不会忘,正是木鱼。
他仍是高高在上的态度,两腿打开,坐在石凳上,手里拿着只毛笔,未蘸墨,笔锋干燥。那撮毛仿佛被贺青竹吸到了鼻子,她只感到干哑,不自觉打了个喷嚏。
木鱼露了笑,他是清秀纯良的长相,但这抹笑无端添了些邪气,“贺青竹,我待你不薄,特地叫你来见檀宗最后一面。”
贺青竹脚步虚浮,像踩在云间,无法接受还没消化阿瑛之死,又收到如此噩耗。她奔向檀宗,蹲在他面前,看到他的面孔,她叫不出那声哥。
檀宗的眼皮往下,他的眉毛结了冰霜,皮肤上泛起白点,嘴唇冻得青紫,微微张开,口里吊出丝线般的涎水。他像没察觉到似的,笔直盯着地面。
贺青竹顺着他的视线,看到地面的蚂蚁聚成了圈。
那瞬间,她的脑海訇然炸开。颤抖着手,想要去探他的体温。
木鱼道:“别试了,他马上要化成血水了。”
胡萧的声音在她耳边循环:“三更会邪门得很,不知从哪搞来的毒,医书上根本没资料……”
“三天,最多三天,我就会化为血水……”
她的头皮都竖起刺,头重脚轻,耳鸣眼花,差点让她跌到。
出于自卫,她扯动嘴角,试图说服自己,“小大夫,这个玩笑不好笑。”
木鱼嬉笑着说:“对啊,我在逗你玩,你不是最喜欢逗别人玩吗?”
所有的理智舂成烂泥。她向仙翁投去求救的目光:“老头……”
仙翁偏头,躲过她的问询,拿拄拐敲地。
“不要叫我老头!”他喊出声。
贺青竹坐到了地面。
她的确站不起来了。
檀宗还在看蚂蚁。他无知无觉,仿佛与周遭隔绝。
血与泪的交融下,她听到木鱼在说:“哎,让我来告诉你吧,我是这本书的作者,你不需要知道我叫什么,只要明白,”他竖起大拇指,指向自己:“是我创造了你,贺青竹。”
他有条不紊地说:“这个世界,被你毁了三次,这是我身为作者对你的惩罚。”
“惩罚你亲自毒死你哥,惩罚你间接害死你弟,惩罚你失去所有朋友,惩罚你一无所有。”
贺青竹嘴里喷出大口血。
她的全身都失了力。
她试图想爬起来,想催动千斤掌,杀死面前的所有人。然而她只是坐着。
她望着檀宗,肩膀猛颤。
木鱼起身,站在她身侧,笔杆抵住下颌,视线在她全身游离,像在观赏艺术品,“你的生命,你的躯体,你的举动都逃不过我的眼。是我,赋予你的意识。你以为你想加入奉天门是自己的行为吗?错,是我塞给你的思想!”
“多亏了你,帮我的主角杀掉所有反派。连丘、宁柏渊,还有檀宗。檀宗最难解决。但我设定了他在乎妹妹的属性,他这般属性,就算成魔,也会认识你。当你喂他毒药,他不会拒绝。”
“你知道结果怎样吗?”他揪住她的后脑,逼她与他对视,唾沫喷到了她的脸上:“檀宗没有成魔!他拥有了魂火之力,杀了那么多人,最终他还想放下屠刀,你说可不可笑!”
巨大的悲戚密不透风,侵蚀了她的血管,融入她的每粒肌理。她的眼耳口鼻,流出温热的液体。
不再停歇。
任她如何压制,都不会再停。
木鱼津津乐道:“天都在帮我!他被薛凝整成了傻子,我附身到了他身上。”
“哦对了,身为作者,有附身的能力,你不会羡慕吧?”
“虽然我只能附到傻子身上……”他装成挫败的模样,随即瞪大眼,眼珠都要爆眶而出,“但连我都想不到啊!檀宗最后变成了傻子!”
仙翁开口道:“小贺,檀宗火烧燕州,不是他所为。”
“对啊,是我做的,不然你怎么会信他成魔了?”木鱼尽显得意。他看到贺青竹离死只差临门一脚,更加兴奋了,“你不信?我演示给你看。”
说完这句,他的身子一抖。眼神失焦,如同刚睡醒般,讷讷地盯着手中的笔,忽然张口咬住了笔锋。
与此同时,檀宗抬起下巴,他不见方才的痴呆,面露疯狂,疯狂中带着愉悦,紧盯贺青竹,“这样,你信了吗?”
他捧腹大笑。
笑声止了。
止掉的那刻,檀宗化为血水。血水积到秋千上,淌到青石板。
只在眨眼瞬间。
贺青竹痛嚎惨叫,双手狠掐自己的脖颈,她感到她的身体正在崩溃,腐烂,破碎,失了聪,哑了语。她接受过自己是纸片人的命运,斩钉截铁地认可自己的存在。
但此时,烟消云散。
仙翁向她靠近:“小贺,我封了檀宗的感官,他没有被毒发折磨过。”
贺青竹卸了手,她清晰地听到胸口的心跳,比蚁微弱。
她的眼睛缓慢地眨动。
僵硬地扭头向左。她找错了木鱼的方向,在一片漆黑中,问木鱼:“为什么要创造我。”
木鱼的声音在右边传来:“你是炮灰,我要为我的主角铺路。”
说着,他吐出嘴里的毛,连着呸了多声,似乎对这个身体嫌弃得很。
仙翁到了她的左面,他看了她好一会儿,伸出枯皱的手,帮她抚掉夹在她唇里的发,再开口,夹着难以觉察的悲痛:“小贺啊,这个世界,为主角薛牧而运转。”
贺青竹懂了,她的嗓子像是断掉的弦。“作者是神,神不该爱他的每个子民吗?我也是你的子民,那你为何,把好的都给他,把苦难留给我。”
木鱼看她都没找到他的方位,难得地生了同情。
“因为……”
“这句话你也对宁柏渊说过,我看到了,说得很有道理。”
木鱼俯身,在她耳旁说——
“你、不、配。”
很久都没有回音。
贺青竹维持着坐地转头的姿势。
仙翁探了探她的鼻息。
确实是死了。
但她没倒下。
这倒把木鱼整懵了,扯了扯她的头发,她的头向后仰。
突然,她站了起来。
她的面庞都是血。这站起,像是诈尸,把木鱼都给吓到了。
他去推仙翁的臂:“喂,怎么回事?”
仙翁没有回他。
更让他头皮发麻的事发生了。贺青竹竟迈腿,小步挪到了门口。她貌似想跨过门槛,但双腿僵直,无法弯曲。她便站在门槛后。直挺挺的。没再移动分毫。
“喂……”木鱼看得目瞪口呆。她不可能还能活,他清楚地知道她有多在乎家人,亲手毒死檀宗,必定会让她蚕食爆发。
这个死局,她逃不过。
然而面前这情景太过诡异,他寻求仙翁的看法,却瞥见仙翁的眼里盛了泪。
他惊到往后一跳:“喂喂喂,你这是做什么?”
仙翁老泪纵横。他擦了擦眼,道:“她已经死了。”
木鱼被逗笑了:“那她怎么还能走动?”
仙翁单手盖住眼皮,他的胡子茂盛,掩住了他的嘴,“人的信念,有时候能超越生死。”
木鱼莫名其妙:“信念……什么信念?”他看到了稀奇事,瞅着他的脸,“你干嘛要哭?”
仙翁移开手,直视他:“作者,你要知道,我在为你书里的角色难过,这是你的荣幸。还有,”他严厉喝道:“这不好笑!”
木鱼被他这一凶,也来了脾气:“你吼什么吼,别忘了,你想回现代,还得靠我!”
仙翁沉默。
木鱼以为自己占了上风,又威武起来了。他的心思放在了贺青竹身上,“喂,她应该还能说话吧?她要是让人去杀了薛牧,那我们不就白忙一场?”
他做出总结:“我看,我们把的她头砍下来,没了头,她总不能说话了吧?”
仙翁说:“劝你做个人。”
木鱼的虎口卡住下巴,像在思考方法的可行性。
仙翁拦在他身前:“事情办完,登仙轴给我,我要回现代。”
木鱼:“还没完呢,我还要等薛牧回来,确认他安然无恙。”
仙翁:“我不等了,你知道登仙轴在哪,拿来给我。”
“等……”
“作者。”仙翁掐断他的话,“我这老头的身体,做不了大事,杀个薛牧还是绰绰有余的。”他语气平淡地威胁:“你不立刻把登仙轴给我,我们就一拍两散。”
木鱼强扯起嘴角,摆摆手:“喂喂,过河拆桥就过分了吧?”
仙翁:“说。登仙轴在哪。”
木鱼思索了一阵:事情解决,再留这个队友也没用,看他那状态,还真有可能做出拆桥的事。
罢了,就当送瘟神吧。
他说出登仙轴的藏身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