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秋月岛
这夜彻底无眠。
翌日一早，贺青竹牵了两匹马候在门前。
两人踏出门槛，贺青竹瞧见了他们眼下的鸦青，揶揄道：“你俩这是一见如故，聊了整晚呢？”
胡萧躲过她的目光。
贺青竹将脸凑上去：“怎么？真被我说中了？”
女人的眼睛极亮，透着一股捉摸不透的意味。胡萧感觉自己被心虚占领高地，想张嘴说些什么，却一个字都吐不出来。
贺见瑛见他那紧张到要穿帮的模样，忙过来解围：“姐，胡兄是个老实人，你就别开他玩笑了。”
原本只为打趣，贺青竹没料到胡萧反应这么大。她知道他不善遮掩，当下法器之事要紧，也未过多深究。
她踩镫上马，指了指身后的白驹，“胡萧，出发。”
胡萧从混沌思维中脱身，记起昨夜答应她要去秋月岛。
他清空乱七八糟的思绪，走到马身前。
马看着他，他看着马。
一时之间都没有动作。
良久，胡萧才说：“我不会骑……”
贺青竹：？
她不可置信：“你身为刺客连骑马都不会？”
胡萧：“我们都是……”他指了指高空，“用飞的。”
贺青竹果断道：“轻功不行，此去路途遥远，你要保持体力。”
正沉思间，贺见瑛张开双臂挡在她面前，“姐，你想抛下我吗？”
贺青竹：“你不准去。”
贺见瑛不服：“为什么！”
贺青竹用了个委婉说辞：“我看你与胡兄倾盖如故，不如替他看守宅院，这屋子里的花花草草也需要人照看。”
“还有，”她望着他：“仙女姐姐会给你安排打杂的活，你好生在这待着，别给我惹事，听话。”
“正是和胡兄投缘，我才要出力！”贺见瑛溜到胡萧身旁，戳了戳他的腰身。
胡萧配合着点头。
他有很多细节要问他——
比如檀宗的蛊。
那是她的结。
贺青竹抿唇不语，她凝视二人这你来我往的互动，仔细回忆与阿瑛重逢后相处的种种细节，一个近乎恐怖的疑问冒了出来：这个刺客不是原来的刺客了，那她的阿瑛，还是那个阿瑛吗？
这个念头一旦冒出，便犹如巨浪扑来。
克制住内心的波动，贺青竹清了清嗓子，神色如常道：“瞧我这记性，我记得胡兄你说你是穿越者，既然世界不同，不会骑马也属应当，是我思虑不周。”
贺见瑛：“！！！”
他用眼神瞪向胡萧：你可没告诉我，这个女人知道穿越的存在啊！而且身为土著，怎么会接受这个观念？未免太天马行空了吧？她是什么做的？你到底还跟她说过什么啊！
胡萧垂下眼睫，他之前没想过还会有穿越者存在，说话从未掩饰。而他与贺青竹以前并不认识，就算换芯也没影响。但如果换芯的是她的亲人，她会怎么对待？
贺青竹继续道：“不会也没事，我这弟弟唯有骑术尚可，就让他教你吧。”
贺见瑛：“……”
“阿瑛，你不是想去秋月岛么？教会了胡兄，我便让你跟着前去。”
说着，贺青竹不自觉勒紧辔头，定定地望着贺见瑛：“如何？”
她怀疑了！
那几秒间，贺见瑛疯狂在脑中挖掘这幅躯体的记忆，但他知道的信息太多，已是上帝视角。要一个上帝视角的人，再去客观扮演炮灰角色难度可想而知。
但他记得贺见瑛最大特点：爱对姐姐撒娇。
他当即拉住贺青竹的手臂：“姐姐，阿瑛在外流浪两年，好不容易与姐姐重逢，实在不忍与姐姐分开，姐姐就多疼疼我。我在你身边，一定会很乖的，好不好嘛。”
贺青竹：“……”有被肉麻到。
她僵硬地抬手，像从前很多次那样，摸了摸他的头，唤他：“阿瑛。”
贺见瑛抬眸：“姐姐。”
这一声彻底让她清醒过来：她在怀疑什么？爹娘仙去，大哥被人所控，而如今能陪在她身边的，只有他了。
思及此，贺青竹跳下马，拿出竹筒朝天放了一朵燕子云。
武陶之的马车很快赶到。
她朝贺青竹走来，依旧是那副阴阳怪气的态度：“哟，又有事求我啦？”
贺青竹朝武陶之勾勾手指，拉她在旁轻声耳语。
听完她的推测，武陶之大怒：“你一天天想什么呢！”
“是吧？”贺青竹看着不远处的二人，扬了扬唇，“我也觉得可笑，那不知武小姐可否借马车给我一用？”
武陶之被气到语无伦次：“你……敢情你铺垫这一大堆，就、就为问我要辆马车？赶紧拿去拿去，真晦气！”
“阿之。”贺青竹抱住她，眼眶温热，“谢谢你帮我。”
察觉到对方情绪波动，武陶之的闷气顿时烟消云散。她比她长两岁，大多数时候，她都把她当妹妹来看待。
她轻拍她的背，柔声道：“你别这样，阿竹，别忘了仙翁的叮嘱，你不能大悲大喜，否则蚕食爆发，神仙难救。”
贺青竹调整好情绪，她笑道：“你放心，我会撑下去，我要救我哥，还要为爹娘报仇，我不会倒下。”
末了，她隐含期待地问：“你会去越姜吗？”
武陶之面露难色，贺青竹了然，她假装松了口气：“不去也好，我也不想在哪都能看到你。”
武陶之：？
不等她发狂，贺青竹溜之大吉。
马车内，贺见瑛如蒙大赦。
胡萧看着他欲言又止，最终摇了摇头。
贺见瑛悄声道：“好险！女人真是不能惹啊！你到底跟她说过什么？”
胡萧刚想张嘴，外面传来长吁。
贺青竹撩开门帘，对他俩道：“你们要是饿了，就打开那个箱子——”她指了指贺见瑛的屁股下方，“阿之吃的都是好东西。”
贺见瑛仿佛被扎到似的，挪了挪位置，冲她摆手：“没事姐，我们不饿。”
贺青竹没再说什么，继续赶车。
不多时，身后一阵动静。胡萧已从车内钻出，坐在她身旁，递给她一块剥开油纸的玫瑰酥：“你吃。”
贺青竹也不跟他客气，接过仰头塞进嘴。
甜食果腹，阴霾散去不少。贺青竹望着前方，唇边勾了一抹笑意：“怎么出来了？不跟你的小兄弟再聊聊？”
胡萧轻松带过：“总不能让你在外晒太阳吧。”
贺青竹不置可否。
胡萧的视线落在缰绳上，“不如你教我怎么驾驶马车。”
“拿好。”
话音刚落，胡萧手上就多了一条长鞭。
贺青竹一副看好戏的神情，双手垫在脑后倚靠车厢：“你先试试，我看看有什么问题。”
出乎意料的，胡萧扬鞭，驾轻就熟地就让马车飞奔起来。
也就是这刻，胡萧发现，这副身体会的技能有很多，而他总以为自己不会。
或者说，他一直是用现代思维生活在这个世界。
走神间，他听到贺青竹提醒他：“拐弯拐弯，避一下。”
再定睛一看，前方路上正有一群觅食的野鸡。胡萧顺手就想去牵绳，恰好贺青竹的手也伸过来，双手触碰的那一瞬，他触电般缩回。马车猛地急刹，他的身子骤然失控，仰头往地上栽去。
贺青竹被他这一摔逗得捧腹傻乐。笑够了，她向他伸手：“没事吧？快上来。”
胡萧愣愣地看着她的笑脸。
在这一瞬，他将贺见瑛的话都抛诸脑后。
这是一个无比鲜活的人在他面前。她会笑也会闹，拥有正常的喜怒哀乐，而不是像贺见瑛所说的：这个世界除了他们，其他都是纸片人。
胡萧拍拍身上的灰，搭上她的手再次上了马车。
路途迢迢，几人穿山越林，待到日暮西山时，马车停在一间破庙前。
贺青竹径直将两匹马牵至树下歇息。
贺见瑛显然对这落脚处不满：“姐，我们为什么不住客栈啊？”
贺青竹反问：“你有钱么？”
贺见瑛自知理亏，不敢再抱怨。
胡萧反而满不在乎，一进来就四处打量。老旧的庙宇门坏窗破，土地像挂满蛛丝，侧翻的供台旁，淌了几滴凝固的蜡油。
胡萧将供台扶正，双手合十，朝土地公参拜：“多有打扰，有怪莫怪。”
这幕被进来的贺青竹看到，她架起火堆，随口道：“没事，你就当自己家，我都住这好多回了。”
胡萧坐在她身侧，跟着她一起添柴：“贺姑娘经常这样么？”
贺青竹不解：“经常哪样？”
“就是……”胡萧想了想词，“在外漂泊。”
贺青竹心不在焉：“我跟着师父走南闯北，把大半个天下都跑遍了。”
胡萧对她台词中的师父来了兴趣，“你师父他……”
贺青竹不给他继续说下去的机会，自顾自掏出那张被揉皱的悬赏令，正色道：“既然是要寻人，我们要先知道他们是什么人。”
她借着火光，对胡萧指着纸上的名字，“按理说，秋月岛请的都是江湖上有头有脸的人物，这次失踪的四人，正是千手快刀郭无涯、驯龙武士谢猊、济世医师乐笑言……”
她略作停顿，“奇怪的是，这个叫霍斗的我不认识，你有听过么？”
胡萧摇头。他向来不问世事，除非是像檀宗那样众口相传的人物，其他一无所知。
“阿瑛。”贺青竹叫住正欲外出的贺见瑛，“你听过么？”
贺见瑛身子一僵，回头讪笑：“姐，你都不知道的人我哪听过啊。”
他竖了个大拇指朝外，“这地方到处都是灰，我不习惯，那什么……我晚上就睡马车啦。”
说罢溜了出去。
车内，贺见瑛摩挲手上的蚕茧。
不消片刻，茧破，一只飞蛾盘旋掌心。
贺见瑛盯着这只飞蛾，语气平缓无波：“告诉你家主子，贺青竹下一步要去秋月岛。”
“秋月岛，有法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