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孤儿鬼
这是无差别攻击,要把他们射成筛子啊!
贺青竹在这刻明白:如果这批人出自奉天门,那这个少主就是疯子。在他身边,无异于与虎谋皮。
亏她之前还想过,要不要靠□□来入奉天门。
紧要关头,方才还针锋相对的几人交换眼神,选择共同抗敌。
贺青竹挑了个三人中间的宝地,看着他们“唰唰”两下,将箭雨化解于无形。
箭雨停息。
贺青竹高举“天”字令牌,大喊道:“自己人,自己人。”
并未收到回应。
难道不是奉天门的人?
正在贺青竹困惑时,她瞥到有人坐着轮椅,在空中转了几个弧度优美的圈,把她看到有点头晕后,那人才稳稳停在他们面前。
贺青竹:“……”
高手登场都是从天而降吗。
宁柏渊手里握着根九节鞭,矛头直指贺青竹:“本公子也是你能骂的啊?”
贺青竹卖乖服软:“哪有,我怎敢对少主不敬。”
此刻氛围微妙。
冥婆玉昭娘一对,贺青竹勉强算奉天门的人。周围已被奉天门弟子团团包围。他们一个个头戴柳叶盔,身披银甲,持戟拉弓,好不威风。
情况却对贺青竹不妙。
胡萧还在,而胡萧与少主是仇人。
面对这吊诡的修罗场,贺青竹小跑到宁柏渊身后,开始煽风点火:“少主,三更会头目在这里,还抢了我们的神仙索,他身上还有别的法器。我看就趁这次机会把他们一网打尽,永绝后患!”
贺青竹用眼神示意胡萧:趁他们打起来,你找机会逃跑。
胡萧:收到,正有此意。
宁柏渊扬起鞭子对准胡萧:“戌时,上次让你逃了,你今天必死在我手里。”
贺青竹:?
胡萧快速避过,见宁柏渊扬手又是三鞭,便拔剑相抵。
而其余弟子也与冥婆、玉昭娘二人缠斗起来。
霎时刀光剑影,血肉横飞。贺青竹眼见着宁柏渊招招狠辣,势要将人置于死地的疯劲,心下有了盘算。
到底是有九凤珠加成,胡萧重伤未愈,很快处于下风。长鞭如蛇将他手中剑卷走,而他则被一掌拍飞丈许远,跌坐在地,捂胸压住那股恶心感。
宁柏渊身上被捅了几个洞,手搭在膝上,双目阴沉地盯着远处的手下败将。
这个让他当了两年瘸子,让他觉得自己是个废物的人,终于栽到了他手里。
宁柏渊狞笑地转动轮椅,一步步逼近胡萧。
卷走的剑掉在贺青竹不远处。
贺青竹眼疾手快,拿剑抢先一步来到胡萧跟前。她擦了擦鼻子,干净利落地刺进胡萧胸膛。
电光火石间,胡萧福至心灵,十分配合地捂嘴呕了口血,四仰八叉倒在地,头一歪,没了动静。
宁柏渊:?
贺青竹扔掉带血的剑:“少主,我帮你报仇了!”
“我要你动手了吗?”宁柏渊斥责。他伸手探了探鼻息,神色复杂地踢了尸身一脚,“可惜了啊,还想你能多陪本公子玩玩。”
而另一头,战况也已到尾声。奉天门弟子横七竖八躺了几排,又有些新人重新围了上来。
“玉儿。”冥婆见势不对,他已耽搁太久,对玉昭娘道:“听话,把东西还给别人。”
玉昭娘:“我不要,我偷到手的东西,那就是我的。他们想要,凭本事来拿!”
玉昭娘被人拥入怀,冰凉的手抚摸她的发丝,头顶传来叹息声:“我们玉儿总是这样。”
“你这样,让本座如何放心。”
身体骤然失了空,玉昭娘踉跄几步,回头一看,方才冥婆所在的位置不见其人,只余地上汩汩冒泡的血水。
玉昭娘的大脑空白。
周围弟子虽不明所以,但仍将她擒住。
最先反应过来的是贺青竹,她亲眼看见活人化为血水,脑子里闪过胡萧说的那句话:毒发化水。
难道这个头目也身中寒毒,为人所控?
若真如此,她冒出古怪的想法:那冥婆会被取代吗?
“少主。”贺青竹开口,“我想请求少主,放玉昭娘一条生路。”
宁柏渊对着那摊血水拧眉,他扇了扇鼻尖,嗤道:“本公子今天大仇得报,心情不错,大可网开一面。三更会这群混账,都不用本公子亲自动手,他们就会自取灭亡。”
贺青竹不作犹豫,迅速将玉昭娘身上的两根绳索取回。
玉昭娘全程未做反抗,整个人跟失了魂,怔怔地望着血水。
直到贺青竹将她的镯子脱离手腕,她才下意识捏紧,张嘴哽咽:“这个镯子,是婆婆送我的信物。”
贺青竹安慰:“没关系,还会有别人送你信物的。”
玉昭娘:?
法器到手,奉天门的人将受伤弟子原路背回,剩下一些死掉的,原地挖了个坑埋葬。
贺青竹跟着队伍返回。
众人离开后,玉昭娘还未将情绪发泄出来,两个黑衣人就将她架走。
一切动静胡萧都能感知,待四周完全没任何动静,他才动了动指头。
贺青竹那一剑虽要不了他的命,但快流干了他的血。求生的本能告诉他快起来,别睡去。
眼皮沉到无以复加。
嘴里被塞进一颗清凉的颗粒。
他费力地抬起眼皮,恍惚中看到贺青竹摊开五指,挥手在他眼前晃了晃:“还活着吗?”
“嗯。”
贺青竹见他情况不妙,又喂了颗止血丹。
“你跟我说会儿话,不要睡着。”贺青竹边说边走到一旁,刨开松动的土堆,挖出那根趁众人不备时藏好的主绳。
胡萧气息微弱。
贺青竹见状,不由分说将人背起。她有多年练武的根基,体力还在,背他没费太多劲。
“胡萧,活下来。”
良久,她才听到背上传来轻微的应答。
“好。”
喧哗声吵醒了胡萧。怀抱柔软,垂头一看,是个荷包蛋型抱枕。
“窗外的麻雀,在电线杆上多嘴……”五音不全的歌声钻入耳,他打了个激灵,环视周围环境。
是在ktv包厢内。
硕大的电子屏幕,滚动的歌词,话筒上的嘴套,还有皮质沙发,金发女郎壁画,以及围坐身边的友人。他们都是打游戏的队友,向来各司其职,坦克、射手、法师……
音乐骤停。
队伍里的坦克似乎不满他梦游的状态,抢走话筒说:“胡萧,你又在装醉是不是?”
他苦笑:“我没有。”
身旁横拿手机的友人抱怨道:“快上啊你tm躲草里生崽呢!路人打野就是菜到抠脚!”
他撞了撞他:“胡萧,快上号带我飞。”
胡萧生疏地掏出手机,面对加载的游戏界面,他魂游天外。
他是哪个职业来着……
有人喝了口酒,提醒道:“戌时,你忘了吗?你是刺客啊!”
戌时、胡萧。
大脑传来刺痛,画面天旋地转,如万花筒般迷幻。
有人拍了拍他的脸,瞬间清醒过来。
“喏,这不就醒了么?”
眼前站着一个女人,他没见过,全身古代打扮,与刚才包厢的环境格格不入。
胡萧眼珠飞转,花了半秒钟来接受:哦,是做梦。
那人不耐烦地打量他,把碗塞到他手里,“你醒啦?醒了就自己喝药。”
独臂老汉杵着拄拐进屋,将玉瓶重重砸在桌面,义愤填膺道:“你们这些年轻人,个个都只剩一口气来找我,再这么折腾下去,我看十条命都不够你们造!”
武陶之撇撇嘴不说话。
老汉将视线对准她:“还有你啊,让你劝她不要报仇,她那身子你又不是不懂,你还跟她一起胡闹!”
武陶之心想:这能劝得住么。
老汉唉声叹气,对着床上的胡萧摇摇头,出去了。
武陶之将瓷瓶抛到胡萧腿上,“拿好,这是独臂仙翁特调金疮药,愈合伤口快还不留疤。”
胡萧问:“贺姑娘呢。”
武陶之:“怎么?你想她了?”
胡萧不敢对上她的视线。
武陶之将他的心虚尽收眼底,心里不是滋味,“她每天都这个时候给你喂药,今天不知怎么没来,药又要按时喝,就由我来叫醒你了。话说,你到底有什么本事?”
不过一个刺客而已。
胡萧:“没本事。她要我一年内护她周全,我答应了,就要做到。”
武陶之嗤之以鼻:“你们这些臭男人,话说得好听,真要替她着想啊,你就该履行你刺客的职责,帮她杀了薛凝。”
胡萧:“……”
不是,你们怎么对杀人这么执着?
胡萧:“她跟薛凝有什么仇?”
武陶之反问:“你知道檀宗吗?”
胡萧颔首:“知道。”
武陶之唏嘘道:“阿竹与檀宗对战整夜,被檀宗抓到破绽,废去一身武功。”
“而檀宗中了薛凝的蛊,在薛凝的控制下,让他们刀剑相向。”
“檀宗,是她兄长。”
胡萧:“贺姑娘功夫真好。”
武陶之:?
胡萧憨笑。
他回忆起竹林那战,难怪檀宗的招式她都清楚,甚至出言预判。
武陶之看向他:“薛凝的同思蛊无人可解,连她自己都不能,只有蛊主死了才能解开。”
胡萧:“原来如此。”
武陶之:“所以你到底杀不杀?”
胡萧:“……”
贺青竹深夜过来。
她手里提了串葡萄。神色淡淡,看不出喜怒。正对床坐着,也不说话。
半晌,她沉吟道:“胡萧,你已是自由身。伤好后,你去做你想做的事吧,没必要再以身犯险。”
这是嫌他太菜吗?胡萧没料到这出,竟慌乱地解释:“可是我答应了要护你一年。”
贺青竹笑出了声:“我说的话你也当真?”
胸口纱布缠得紧,隐隐的红像墨一样晕开。他双手撑床试图坐起来:“我自然是当真的,贺姑娘不如听听我的想法。”
食指蓦地一抬,贺青竹想过去扶他,终究一动不动。
他斟酌着开口:“我意外穿越过来,要靠杀人才能活下去。不怕你笑话,我每天都想要是今天能死掉就好了。但我又不甘心,不甘心来这世界一趟,只当了杀人机器,没有谁会记住身为胡萧的我。”
贺青竹突然想起,竹林里的那番话,他真是在说遗言。
“没解毒前,我研究该怎么解毒,现在解了毒,我不知今后该做什么。”
贺青竹给他出主意:“你不如归乡养老试试,我看种葡萄挺适合你,我会经常关照你的生意。”
胡萧:?
他艰难地把状态调整回来,续道:“跟着你,我有事可做,不用思考在这个世界的意义。你知道的,我不太喜欢动脑。”
贺青竹又想说什么,被胡萧抢先堵住。
“实不相瞒,你捅我的那剑,我希望再偏一点,这样我能彻底自由。但我不能死在你手里,我不能让你来背负这条人命。你不必怕殃及我,至少在这一年内,我在护你周全的同时,也不会让自己轻易死掉。”
贺青竹垂眸,将葡萄一颗颗摘下,放进瓷碗中。
胡萧接着道:“在我们那个世界,人命是很可贵的,我不会为你杀人,这是底线。但在我们那个世界,承诺也很宝贵,我会遵守承诺。”
贺青竹想到百戏班众人的枉死,又经历了近日种种,铁了心要把他摘出去。
“你一口一个‘那个世界’,你搞清楚,胡萧,这是我们的世界。”
她笑得残忍又无情:“当今世道视人命如草芥,你的底线我只觉得虚伪;再说承诺,我本就以骗谋生,每天说不到一句真话,跟我谈这两个字,可笑可笑。”
“那现在呢。”胡萧坐到了她对面,静静地凝视她,“你说的是真话还是假话?”
贺青竹一顿。
一颗葡萄掉落在地,胡萧弯腰捡起。
抬头的那刻,贺青竹将葡萄塞进他嘴中。
带着酸甜的果肉溢满口腔,汁水充盈,连籽都咽了下去。
他听到她近乎无奈的回应。
“胡萧,这可是你选的。”
玉昭娘睁眼,发现自己躺在软塌上,显然是回了总坛。
不止是总坛,这是冥婆的房间。
这个房间只有她知道。
她揉揉太阳穴,回忆在峡谷发生的一切,想到那摊冒泡的血水,她鼻头酸涩,忍住想哭的冲动。
屏风后传来哗哗水流声。
她听到了这辈子都忘不掉的声音。
“玉儿。”
玉昭娘赤脚踩地,走过屏风,见到了泡在浴桶里的人。
冥婆还是那个冥婆。全身雪白,□□,如水鬼般伸出手臂,拂开她鬓角的发:“怎的哭了,谁欺负我们玉儿了?”
“婆婆,我看到你化成血水……”她身子发麻,说不清是惊恐或是欣喜更多。
“傻玉儿。”冥婆勾指挑去她的外衣,双眸平静无波,“只要三更会还在,十二时辰就在,冥婆也会在。”
“本座永生不死。”
玉昭娘微微发抖。
她看着眼前面具般的脸,想起很久之前,传闻江湖有邪功,名唤‘共颜’,是‘变脸’的最后一重,练成则容颜不老。
但‘共颜’有一特点,练成的人都会共享同张脸。
冥婆湿漉漉的手抚上她的脖颈,“怎么,你在怕本座?”
玉昭娘止住了颤抖的身躯。
她抬脚踏进浴桶,将半个身子泡在水中,柔声道:“婆婆在战场捡我回来,养我长大,要是没有你,我早成了孤魂野鬼。”她伸臂环住对方,“玉儿一生都会陪伴你。”
是啊,婆婆捡她回来已经十六年了。
他依旧是那个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