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第35章
那之后伊阿宋又问了很多人，一开始他还会给很多细节，从昨天他说了什么话，到那天他们摘下帽子为小女孩哀悼，再到卡车上喷的白色油漆……最后他甚至没有力气再开口，能听见的永远只有那一句“不知道。”
问的多了，他们看他的眼神都变的奇怪。
“你没事吧？”有人关切地问。
“是不是太累了？”有人很委婉。
每到这时伊阿宋都不知道怎么回答。
以前的他会不屑一顾，你知不知道谁是老大？你居然跟对老大说这种话，大胆！拖出去斩了！而现在他也迷茫…一个、俩个、三个人说你不对，你还能大声反驳说你们脑子里装的是浆糊吗；可当百个人，千个人，所有人都对你摇头，你要怎么反驳，你要一个人对抗世界吗？
有没有一种可能，你才是那个疯掉的人？
上一个这么干的人，已经被贴上疯子的标签关进医院里，死的尸体都成灰了。
可伊阿宋不觉得自己疯了，更不觉得自己脑子里灌满浆糊。
他试图弄清楚这一切。
“首先，我是绝对正确的！”他说道。
其实，他也不确定自己有没有病。搁以前，阿尔戈船上所有人会异口同声统一回答，“伊阿宋绝对有病！”，甚至条件都不问一嘴。
但是，有病他也没办法，他只能沿着相信自己的路走下去。
——船上出现了一个怪物，异常，什么称呼都行，喊他二胡卵子都行。这个二胡卵子很不是好东西，把大家昨天的记忆吃的精光，导致伊阿宋大人当众出丑，名誉受损，差点被关进小黑屋！
但这是怎么做到的？
再怎么牛逼的二胡卵子，哪怕可以一拳砸穿地球，他也得做了什么，才能发生事情。伊阿宋对天发誓，自己什么也没发现……而且吉尔伽美什，迦尔纳他们也不是吃素的，如果有人动手脚，他们也得察觉到点蛛丝马迹吧？
不然这怎么玩？
如果对方在家里吹口气就让他们全部失忆，伊阿宋的建议是：大家早点投了吧！别折磨人，下辈子大家再相见！记得让罗曼请客吃饭！
达芬奇的房间，伊阿宋在门口探头进去。
“哟！”他说。
“哟哟切克闹。”达芬奇很拽的回应。
“你是懂的。”伊阿宋给他比大拇指。
“什么事？”
“没事就不能来吗？”伊阿宋说，“我关心同僚，来看看不行吗？”
“你摸着良心说你是这种人吗？”
“不是。”他斩钉截铁，“所以，帮我检查下……”他指指自己身体，“有没有魔术残留痕迹。”
伊阿宋从达芬奇房间出来时，迎面正好撞见迦尔纳，他招呼一声。印度实诚小哥也回了他一声，还是学的他的“哟！”
迦尔纳为他这这个时间点没在甲板上打扑克感到惊奇。
自从闲下来后，伊阿宋便以各种理由摸鱼，最后更是明目张胆的跑到外面打扑克玩德州。一开始见到同僚，他还会心虚地把自己埋在扑克里，后来直接挥手吆喝起来。
迦尔纳有次路过甲板看到他，周围人都说他是赌王，是被幸运女神亲吻过的男人，一个俩个恨不得把伊阿宋捧起来。
伊阿宋：……亲吻就算了！幸运女神那家伙听到能把我头拧下来当球踢。
迦尔纳驻足观察，才发现这位是仗着英灵反应速度比人快，偷偷在牌上出老千。
敢情幸运女神的亲吻是人工合成的，他感慨。
“我找达芬奇检查身体。”伊阿宋回道。
“哪不舒服吗？”迦尔纳关心道。
“还不就是中午的事，我过来查查看。”
迦尔纳思考，“什么事？”
伊阿宋顿住，他看着迦尔纳，“你不是开玩笑的吧？”
对方的脸上除了疑惑还是疑惑。
伊阿宋脸上的表情一点点消失，沉默半晌，艰难的挤出一个笑，“当然是中午立香夸我全宇宙第一帅这件事啊！”
然后他看也没看迦尔纳，拔腿就跑。
这太他妈离谱了！真离谱他妈给离谱开门，离谱到家了！
现在离午饭两个小时都没过去，迦尔纳已经不记得。两个小时都没有！不要跟他说有着能赢圣杯战争能力的从者是个老年阿尔兹海默症患者！
二胡卵子真要称霸地球了！
他跌跌撞撞跑进自己房间，看到房间桌上堆着一片小山似的便签纸。
他不记得今早出门有看到过，他一张张揭下来。
——那是他的字迹！
【今天是离开圣地亚哥的第二天，我得说真是糟透了，所有人都记不起来发生过什么，他们甚至连那个小女孩都忘了！真是狗屎！我怀疑这是魔术袭击，但达芬奇说没有任何魔术痕迹。】
“这是什么啊！”
伊阿宋瞪大眼睛，意识到这居然是自己失忆前的笔记。
他挺直身板，飞快阅读起来。
【今天是第二天……（二在这里被重重划掉改成三）我把船上所有人查了一遍，我敢发誓这些人里没有魔术师，也没有感染者。顺带一提，今天阿周那陪我查到一半时，突然忘记了一切。
他站在原地，疑惑的问我自己在这做什么。我说他在找御主。他便半信半疑的走了。
整个过程，我没有感受到任何魔术，也没看到任何人出现，走廊里只有我和阿周那……】
【今天是……算了，管他多少天，我不记得上一张纸是哪一张了——
这意味着我的记忆也被抹消过，不知道抹消了多少。我还停留在这是离开圣地亚哥的第二天……】
【根据目前信息来看这是一个会吃人记忆的无形怪物。
吃多少，什么时候吃都是未知。
但问题是，如果它能做到无声无息改造我们的大脑，它为什么不直接杀死我们？
我想来想去只有一个答案——它做不到】
【又是新的一天！
这个家伙果然只能消除记忆，不能改变现实——我们的食材，能源，以及其他消耗品都少了很多，从这能推出我们在船上至少呆了两周。
我把数据展示给达芬奇，她很惊讶，说要调查，但如我想的那样，晚上她就忘了……】
【它为什么现在才出现？它是在什么时间点，通过什么契机登陆阿尔戈号的呢？】
【……我并不特别，我会遗忘，我只是比别人遗忘的都要迟，都要晚…就像是种对诅咒的抗性。或许，还有一种可能性——但这太恐怖了——（三行文字被涂黑，难以辨别）——】
伊阿宋一张一张翻下去，剩下的文字断断续续，很多信息重复。
可见那时的他没有耐心（也可能是没有办法）把所有便签读完。还有一些文字单纯是在宣泄情绪，伊阿宋读着，感到如此错乱。
这明明是他的心情，是他自己的文字，可其格格不入的陌生感就像他和世界隔了一层玻璃。
一些便签被团成一团扔在地上，他捡起来，一一展开。
他更惊奇的是以前的他居然没这么做……
【它到底是什么？我有一些猜测，我把它们记在下一页……】
伊阿宋翻到下一页，从潦草的字迹里艰难的读完全部，但最头痛的是所有文字末尾的x：所有猜测都被证实为误。
之后的信息又中断很久，直到最后几张，才有一些有意义的信息：
【我一直以为只有撤离147以后的记忆会丢失，但今天和罗曼聊天，我问他你身上穿着的这个动漫人物是谁？他说不出来，但他无疑记得自己应该知道，所以他就那么看着我，表情非常痛苦。
他过去的记忆在丢失。
回来的路上我问自己，我丢失了哪些呢？
我不知道。
记忆不像薯片，不像朋友，不像花朵的花瓣，丢了多少知道多少；记忆这种东西……丢了你甚至连丢失本身都找不回来……】
【丢失的记忆越来越多，一定有某种原因】
【今天我总结了之前所有信息，所有的一切都是从给站点61发信息的那个下午开始的——（难以辨别的涂鸦）——】
【不知道为什么上张没有后续了……真是的！干事给我认真点啊可恶！
没办法，我又重数了一遍，没错，所有的便签都是在那个下午之后。
无影无踪，影响记忆……也许它就是一个摆在我们面前的特洛伊木马。
我们理解了信息，知道了概念，它便登上了阿尔戈号。
我有一个大胆的想法——这个怪物是（被重重划去）——】
【不行，这太离谱了，难以想象！
我从没听过这么古怪的事情！】
【（胡乱的线条和涂鸦）】
【但我能想到的都试过了，只剩这一个……
我必须要去找到它。
我必须要知道它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如果有一天，我没办法记录：我在记录之前遗忘了怎么办？
阿尔戈号只能在沉默里等待死亡。】
伊阿宋的呼吸都快停窒，心脏跳得很快，他已经预见一个魔鬼即将从笼子里放出。
他深吸一口气，颤颤巍巍的翻到下一页。
这张纸的下一页，便是最后一张。
【我终于知道它是什么了】
笔记在这里变得极端潦草，凌乱的像是中风发作写出来的字：
【这个世界上存在这么一些事情，知道它们的人会被灭口。它们可能是一个秘密，一串密码，也可能是一段见不得光的丑闻；这个世界上也存在这么一些事情，它是幻梦，是遗光，是万事万物的泡沫，它是你无法抓住的潜意识，是不可考据的阴谋，是你越想抓，越会从指间溜走的雾霭。
它是处在可见和不可见里的黑洞，它吞噬概念，吞噬记忆，也吞噬现实——包括，人。
这就是这个怪物最本质的模样：它是一个自我保守的秘密，一个禁止传播的秘密，它就是这个概念本身——它是抽象概念里的意识黑洞，是高维的意识产物。
它污染了站点61的信息，所有知晓61相关信息的人都会被它追踪到。
但它做不了什么。
它只能吃掉被污染信息的边缘记忆，吃掉最近生产出的记忆。】
【当我服下遗忘药剂，遗忘掉最近的记忆后（包括61的信息），失忆停止了，这个世界突然恢复正常，我从噩梦中苏醒。
但当我读完所有备份信息后，遗忘又卷土重来。】
【没错，随着察觉到的异常增多，你会探究的越多；但知道的越多，离答案越接近，你离它本身也越近。】
【他是变异的感染者？一种魔术？还是一个基金会正在追捕的高维异常？又或许……它以上都是？我无从知晓。】
【但当你意识到它是一个“逆模因”，一个带有自我删除的性质的一个想法，一个概念，你才能真正看到它的存在。
而当你凝视着深渊，深渊也在凝视着你。
——它看到了你，它终于可以彻底杀死你】
伊阿宋想象着有一个巨大的，无形的东西正徘徊这艘阿尔戈号的上空。
它将所有人拿捏在手中，又或者穿梭在所有人的意识里。
此时他第一次注视到它，而它此刻……也许正在凝视自己。
他抬起头，透过房间的镜子，看到自己的脸一片惨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