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第27章
徽章。
哪怕是d-14134这种哪天被随手枪毙也无所谓的无名小卒也知道【徽章】对基金会的特殊含义——基金会很少颁发徽章，可一旦颁发，每一块徽章都对应着独特的人、特殊的身份，以及独一无二的荣誉。
而那一枚徽章，那枚银色的徽章，无疑是……
“你是——”
d-14134望着眼前这一坨能吓哭小孩子，足够成为所有孩子童年噩梦的怪物肉瘤，感觉自己的声音都在颤抖。
他不是因为这怪物恶心的外表而颤抖，虽然说这家伙的外貌也能做到这一点，但这背后更深的含义才让他心惊。
——站点寄了啊！！
“你是，147站长！！”他从喉咙挤出这声惊叫。
肉瘤的触须突然全部停下，它们垂在肉球身侧，像一条耷拉在地的拖把。
“是我。”它的抖了抖自己的两根触手，“很抱歉，让你看到这样丑陋的一面。”
不不不，这不是重点吧。
走廊里黑暗一片，只有远远天边透过几丝月光，黑夜里世界安静到沉寂，好像所有人都死了，只有偶尔会有炸开的火光，传来几声令人心惊胆战的嘶吼，分不清是人……还是什么东西。然后一切又归为死寂，通往外面的走廊冷风滚滚灌来，就像空调口正下风喷出来的惨白气流，他的衣角被吹的微微扬起，可他什么都管不了了，望着眼前地怪物，他挪动着步子，一步一步地后退。
“你在开玩笑吧，这是什么万圣节的新装扮吗。”d-14134哈哈干笑两声，“现在还是夏天，万圣节是不是过的太早了……”
“你知道我没有。”肉瘤，或者说站长的声音很平静，就像是在咖啡店里和好友一起交流明天要吃什么一样平淡。
“我被感染了，所以成为了现在这副模样。看起来真糟糕是吧，简直就像把这个世界上最恶心的东西都拼接在了一起，但是已经很好了，因为现在的我仍然有正常理智，足以让我和你交流，这已经是最好最好的结果了……而我并不知道这些风中残烛般的理智什么时候会消散，所以我要抓紧一切时间。”
“听我说，这个站点已经沦陷了，基金会在这里已经覆灭了，很多很多人牺牲了，或者即将就要牺牲了。但是我们还能挽回最后一点，最后一点点希望的火种……我恳求你，可不可以去我办公室，那里有我们以防万一对站点147的联络装置，是我的个人私密紧急联络通道。”
d-14134喉头紧了下，上下滑动了一下。
“有没有搞错……真的、真的假的啊。”他震惊地站在原地。
这冲击一切来的太快了。
拜托！有没有搞错！
上一秒的他还躺在床上，做着春秋大梦，梦着站点147的意大利面，他跟研究员说我要额外双重起司和培根，研究员说你天天就知道吃，他说实验室里的大猩猩也天天会吃，他的待遇不求和高贵的实验大猩猩对其，怎么着至少要跟上小白鼠吧
下一秒梦醒了，变成不知道是人是鬼，或者都没法定义为生物的玩意站在他面前，说我是147站点站长，听我说，求你帮我一个忙，这真的很重要，是我一生一次的请求。
这情节的切换……电影都不敢这么拍吧。
这是什么垃圾导演啊。
“只要能联系上147，哪怕一句话不说，哪怕你骂他们傻逼，只要能够联系上，他们就会知道这里出事了，他们就不会再重蹈我们的覆辙……”
站长说到一半喘了起来，那声音粗糙到令人牙龈发酸，像是木头刮擦着金属，好像肺部下一秒就会炸开了。
但他坚持住了，“这很重要……我的办公室就在这层走廊，就在走廊的尽头……”
站长说的很恳切，如果是人形的他，一定此时满目恳求的盯着他的眼睛。
但是d-14134慢慢地、慢慢地别过了脸。
他不敢直视他。
“抱歉，我知道这很惨”，他说，“但、但是啊，我只是个d级人员啊老兄。我是个恶人，罪大恶极的垃圾，按照你们的话来说，是个能被枪毙五十个来回，人生最大贡献就是来基金会做个d级人员的实验垃圾。”
他干巴巴地笑了起来，想要安慰下自己，“恶人可不负责拯救世界，这种任务当然是由帅气地基金会特工来解决啦！怎么会轮到我呢……”
“我这样的人，放到小说里肯定会被骂死吧。危急关头，所有希望悬于一线，却说出这种话……”他轻声说，“……可是我的格局很小，我只想活下来，苟延残喘的活着就好。”
空气沉默了一瞬。
“……是的，我知道这是个过分的要求，是个会堵上性命的要求。”站长说道，隔着浓浓的黑夜，d-14134看到他晃了几下身体，“可我只能这么恳求你——东海岸因为o5的死亡，大概率已经沦陷，西海岸目前为止……只剩两个站点，147和61，悲观来看，他们就是人类为数不多的薪火了……”
“所以我求求你，我求求你……”
这样哀求的声音令d-14134整个人都动摇。
“你不要害怕，我会保护你，倾尽一切保护你，为你拖住所有的敌人”
d-14134后退了一步。
面对这样的场面不可能不会有人不动容吧。
“可是我做不到啊！”他喊了出来。
“我不是怕死，我从来不怕死。只是你知道吗……人的记忆确实可以被随意抹消，基金会做的一直很好，但是人的记忆磁盘却又顽强到莫名，真是讽刺啊。有些感情怎么都格式化不掉……我一直记得有那么一个人，我想见那么一个人，有人还在外面等我，我不是那种为了大义放下一切的英雄啊，我只是想出去看看，想见到那一个我失忆了都还在挂念的人……”
“所以我想找回成为d级以前的记忆，我想知道外面的世界是什么样的，好的坏的都行！我想看看蓝天是什么样的，树叶是怎么落下的，我还想吃意大利面，要双份起司的意大利面！所以我答应不了你，我不可以死！我做不到！”
他舔了舔自己的嘴唇，“很自私是吧，但这就是我，我就是个大垃圾！”
一股脑把自己胸膛里横亘已久的想法吐了出来，d-14134感觉自己都在燃烧。
不管怎么样，他就是这样一个人。
说完这些话，d-14134都做好了站长要大发雷霆爆炸的准备。
能做到基金会站长这种级别的人，身居高位，长到这么大估计都没有人敢对他说声不。
而他还说了这么多，忤逆了他这么久，肯定会生气吧。
他绷紧身体，做好了蓄力随时往外跑的准备。
站长沉默了良久，久到d-14134感觉他随时要暴起杀人了。
但他最后只是说道，“我很抱歉”
嗯？d-14134没想到会听到这句话。
“没关系的。”站长说，“但可以请你剜下我的眼睛吗？”
“什、什么？！”d-14134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老兄，虽然我没答应你的要求……我很抱歉。但是还不至于自暴自弃到自残的地步吧，不值得，不值得。”
站长轻轻笑了，“不是的。”
“联系147站点的设备需要我的虹膜验证，所以你需要我的眼睛。”
“你不答应我没关系，我理解，因为这从来都不是你的责任和义务。”他说，“只是请你带上我的眼睛，如果你遇到任何还活着有意识的人，无论是安保，还是研究员，都请你把这些告诉他们，请让他们帮帮站点147。到时候，你把我的眼睛给他们就好。”
d-14134怔在了原地。
“不是我说……”d-14134轻声说道，“我不理解啊。”
“理解什么？”
“虽然这么说很现实，但是……”d-14134说道，“你好歹也是个高管，是个站长，对吧？就算变成了怪物，你也可以在怪物这边开开心心的活着啊，干嘛这样子，何苦呢……除了我，没人知道你的这些贡献，基金会又不会跳出来给你发工资发奖状，称赞你是三好员工……但是死了，就是真的死了啊。”
“是个好问题。”
“不是很垃圾的问题吗。”
“很现实。”
“是吗？”
“你说的其实都没错……可是总有点东西的意义是不一样的。”站长说，“大概就是那种，人活着，总有点能为之冲动去死也无所谓的东西吧……对我来说就是人类的未来。这种，大概就是所谓的人生意义吧。”
说完他自己笑了起来，“听起来真热血是吧？”
d-14134一时不知该说什么。
“真煽情啊。”他只能附和着。
他也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
然后站长说他要先走了，d-14134想说点什么，可站长先他一步，像怕他不情愿脏了手的样子，背过身去就自己把眼睛剜了下来，给了他。
那得多痛啊……d-14134是想象不出来，可他能做的只有握紧那颗黏糊糊的东西。
搁以往，他一定老嫌弃了。
这黏糊糊的东西，不知道是血液还是粘液，想想都头皮发麻，说不定还沾着什么不清不楚的东西。
但现在他只能抓紧，抓紧，一定不要让他从指缝里溜走。
站长最后说道，“谢谢你了，d-14134”
d-14134错愕的抬起头。
他居然知道自己的编号？
d级成员的编号太多太长，有时连他自己的研究员都记不得他的编号，做研究的时候就挑起眉，点着他说道，“哎对对对，就你，别回头，说的就是你，胡子多长的臭家伙。”
可是站长怎么会……
可站长只是微微笑了笑，没有回答他的疑惑。
他晃动着触须，像是一颗飘飘的海洋球。
然后他转身离开了，他回头的潇洒，如果是人形的话，一定像是谍战片里的邦德先生那么潇洒。
只可惜他是个怪物。
还是个没眼睛的怪物。
所以他跌倒了，丑陋的肉球在地上蠕动着，一滩令人反胃的死肉在地上呻吟着，还往下滴落着蓝色的不明粘液。
真是恶心到头皮发麻。
可是d-14134没有觉得恶心，一点也没有觉得。
肉球跌跌撞撞地爬起来，又冲了出去，他跑了一段，又摔倒了，于是他再次磕磕绊绊地爬起来……
d-14134看着他的背影，觉得全身的血液都在往头上涌。
没有眼睛的站长走了，但他的结局d-14134已经看到
——他去赴死了。
你说这是什么的品种的笨蛋，真是找赶着去死。
他才不要做那个蠢货，他才……
“站长你这跑的也太快了吧，这就是站长的实力吗。”他满嘴胡乱跑火车，“你可别随随便便的死了啊，这基金会后面不给你颁个徽章，我直接带头抗议啊，有没有人权，实在不行也得升两级官吧……不过在基金会里找人权……也是，是我在做梦……”
他握住手里的眼球，颤抖着身体，一步一步地向走廊的尽头走去。那里是黑夜，是一片茫茫的未知。
他不害怕。
因为他感到有什么东西在身体里燃烧，什么他说不出来的东西。
他一边咧着嘴胡言乱语，一边感到眼眶发酸，“兄啊，何必这么傻逼就把眼睛剜下来了啊，你再等等，再骂骂我，我可能就会告诉你，我其实……也许……”
“也许……我也是个耳根一软就愿意一起找死的傻逼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