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第22章
站点42。
今夜月色惨淡，漆黑的夜薄薄一抹，落到地面只剩一层浅浅淡淡的灰，融进墨水般的夜色。站长站在巷子口，凝望着深处，一身军绿色的便服。
站点42位于城市的正中，本应是城市最为繁华之地，但恰恰相反，它是一座大的令人绝望的贫民窟，是最为藏污纳垢，地形最为复杂之地，各种巷子七横八纵，大部分交易见不得光，宛若横亘在城市中吞噬欲望的一只巨大毒蜘蛛，成为了毒贩嫖客和流浪汉的天堂。
但基金会满意这个地理，因为无人管辖，出入方便，很是隐蔽。
这的人也深知‘明哲保身’的哲学，无论看到何等离奇古怪之事，皆视而不见，绕路避之，毫不议论，唯恐引火烧身。
空气里传来垃圾堆的恶臭和大/麻的酸刺气。
站长不习惯的动了动脚，眼睛死死盯着巷子。
眼前忽然白光一闪。
“来了！”他心中默念道。
有人摸着墙，缓缓走过来。他停在墙边，隐没在深深的阴影里，“出示证明！”
站长打开灯筒，没照向来人，而是直指自己，照亮自己的面容，露出一张中年男人苍老又疲惫的脸，“是我。”
“没想到您会亲自来。”来人诧异，走出阴影，他挥了挥手，身后长长的黑暗里晃过一道绿光，载着设备和研究员的车辆继续向前。
“因为什么证明都有造假的可能，此刻我只相信自己的记忆。”站长指指自己的脑袋，“我记得147站点所有人的名字和面孔，我说的对吧，特遣队theta-29的队长？“
“您一如既往的谨慎。”队长笑了笑，他指向身后的部队，“这是第一到第三区的人，大约有147转移部队四分之一的人，今夜我们就离开站点42。”
“也就是说，一共会分四个批次。”
“辛苦了。”站长点头，“无论如何，一定要在明天白天前全员离开42。”
“绝对完成任务。”队长立正，挺直身体。
“……你倒是很有趣。”站长笑了笑，“147上下都觉得我太匆忙，过于疑神疑鬼，认为我怀疑雷夫和站点42沦陷的结论站不住脚，但你却一句没有多问。”
“因为在基金会的这些年，我明白了一件事……如果自己不是会动脑子的那种人，那么就付出信任，遵从别人的命令。”队长耸耸肩，“这其实是个很讨巧的行为，这样你只需要思考和决定一件事……那就是谁是值得信任的人。”
“选择一个人，然后百分百相信他，就是这么简单。”
“而你选择了信任我。”站长摇头，“真不知你是装傻还是真傻，如果我要拉着这个站点去死，命令你绑着核弹神风袭击……”
“那大概在袭击前，我会把您一起绑在身上吧。”队长面无表情。
“哈哈哈哈哈。”站长干笑了几声，他从口袋里摸出一支香烟，点燃，深深吸了一口，“这一批的报告都——”
“哇——！！”
上方突然传来一声粗劣嘶哑的鸣叫。
在一片安静的周围显得格外响亮。
“怎么回事？！”队长像受到电击般浑身一抖，退回阴影之中。
“镇定镇定。”站长安抚道，他把灯筒向上照去，“那只是一只乌鸦……这里垃圾杂物很多，吸引这种腐食动物很正常。”
哇哇叫的乌鸦侧过头，露出一双墨一般浓的瞳孔，在巷顶上悠哉的踱步。
“是我太紧张了……”
“这不是什么问题。”站长手上的光照过一旁的电线杆，在上面一个白色的设备上顿了顿，“……这片地方的摄像头你们处理了吗？”
”我们留了一队网络人员专门监视42的监控摄像头，他们会改写我们撤离的画面。”
“做的好！不愧是专业的！”
“既然选择撤离，147那边的部队我们什么时候通知？”
“再等等，等到撤离结束。”站长吐出白色的云烟，“我们跟147的所有联系目前都要经过42之手……虽说也不是没有办法强行绕开42，但这势必会被42注意到，打草惊蛇。再等等，等到明天早上就好。”
队长说，“好，那我们就先——”他忽然顿住，脑海闪过乌鸦那双夜一般的眸。
“怎么？”
队长不说话，一个箭步，夺过站长手上的手电。他向着巷子头上找去，一只乌鸦立在墙头，眨巴着眼睛，居高临下俯视着他们。
“怎么？！那不过是一只乌鸦。”
“不、不对！”队长大声说，“体长四十厘米左右，中等大小，额头突出……我原以为这是北美常见的细嘴乌鸦！”他手中的光绕着乌鸦来回打转，“但不是！这只瞳孔纯黑，羽毛乌黑，不具有紫蓝色的金属亮泽，尾巴也长的古怪……这不可能是是细嘴……它、它是和细嘴极为相近的邦盖乌鸦！！”
“这说明……？”
“邦盖乌鸦是生活在热带的印尼特有种，怎么可能会出现在这？！”队长心头猛跳，“这不是野生的乌鸦！是人工饲养的！它在这里意味着——！”
周围的声音突然消失，夜风在巷间流动，风里男人的脚步声在这一刻格外清晰。队长睁大眼睛，男人缓缓停下脚步。沿上的乌鸦发出凄厉的长鸣，嘶鸣贯穿黑夜，它张开双翅，在风中滑翔，稳稳落在男人的肩头。
逆着光，队长看不清他们的脸，只看到两双一同被点燃的瞳孔，蓝绿色的火在黑夜里燃烧，映着月色凄冷的光。
那是……
“雷夫！”站长怒道。
随着这句话，黑暗忽然从队长的眼前浮去，雷夫那张脸露了出来，他嘴角带着嘲弄的笑，丑恶的像是肩上那只乌鸦。
队长的心脏痉挛般刺痛起来。
他们的计划……完全被人先读了！
“太可惜了。”雷夫摇头，“明明就差一点，为什么要跑呢？……你这只老狐狸真是有够恶心！”
站长呵呵笑，“不如你！”
他的眼却紧紧盯着雷夫，向后缓缓退了几步。
“以前的我也许还会和你们虚以委蛇一番，但现在……没有意义了。”雷夫淡淡道，“东海岸收容失效，彻底沦陷；西海岸还剩站点147和61，俩个也都即将消失，我不想再拖下去了……没有意义了，你们还能去哪呢？”
“你们连反攻的筹码都没有了。人类……距离灭绝，不过几十天的倒计时。”
“西海岸明明有几百多个站点回应了我们——”
“几个月前确实还有几百多个吧。”雷夫说道。
“基金会最大的问题就是，它太过擅长防御来自自下而上攻击，以至于有时，它会被胜利迷住了眼，忘记身后自上而下的攻击。”雷夫声音张开双手，对黑暗中戒备的特遣队视若无睹，宛若一个宣扬神的布道者那般，低声诵道，“所以先从o5动手，自上而下，再从站点动手，自内而外……”
他比了个手势，“你知道这是什么吗？这就是切牛排。基金会就像牛排一样被切成了一块一块，被一片一片隔离出来，各个击破，以至于西海岸失联时，东海岸一无所知。”
“这实在太简单！太容易了！以至于我都觉得有些无趣！”雷夫得意的笑。
他眯起眼睛。
“而下一块……就是你们147。”
站长打量着雷夫的脸，试图分辨他到底是在说真话，还是在威吓。不管如何，无论真假，他都必须保障147从42的撤离，他需要拖住雷夫，争取更多的时间……
“你是怎么发现我的计划的？”于是他高声喝问道。
雷夫只是倦倦的看了他一眼，没有理会这个问题，“你提防我这么久，不让我知道147的消息，对逆向工程数据多重加密……做了这么多，你就没想过，我会对你们的感染检查报告动手脚吗？”
“不，不对……你想到了，也全员重新做了检查。”雷夫脸上露出一丝嘲弄，“但你等不及了。”
“可惜了！你做的很好，只是从你来到这里的第一天起，你已经输了……败局之下，棋子改变不了结局……我从没对你们的实验动手，也没在你们的办公室安装额外的监控，因为……已经没有意义了。你已经不再是人类，你们也是被sdp-3396感染的异常，是人类的敌人。”
“怎么办呢？”雷夫露出一副真切为他们担忧的神色。
“毕竟，你们不是对所有感染者都格杀勿论吗？哪怕是还有情感，还有理智的感染者，你们都是这么做的……”
“所以，你现在是不是……该跪下来冲我切腹自尽呢？”
站点147。
立香坐在越野车，穿着一身基金会特制感染防护服，车子颠簸的很厉害，快要让她像海星似的把胃翻出来吐一遍。罗曼从前排给她递了一瓶水和一枚晕车药。
立香道过谢，仰头喝下。
最近，感染者的攻击格外的多和狠，残暴的堪比在春天发情呜呜叫上一晚上的野猫。
这比喻来自达芬奇。伊阿宋听闻当场鼓掌称赞，建议147早日将达芬奇申遗。阿周那疑惑，达芬奇不是意大利人吗？
达芬奇说我哪也不属于，我是人类共有的宝贵财富。
王张了张嘴，没好意思说他的王财里应该没有这么一个玩意儿。
穆尼尔说，你们还搁着说相声呢，站点俩天内要带着平民设备研究员，好一大家子转移走去站点42，上下现在忙的焦头烂额，结果你们就这就这就这……？
说完他看向这帮英灵，问道，你们有没有什么神奇道具，能让浩浩荡荡一群人，piu的一瞬间，转移到另一个地方？
大家纷纷摇头。
穆尼尔说这人类最终兵器还不如哆啦a梦有用。气的王差点打烂他的狗头。
不过罗曼思考了一下，按照哆啦a梦在世界的知名度来看，英灵座理应是有哆啦a梦的……立香听完大脑都在颤抖，居然还真有这个操作？
总而言之，为了俩天内顺利完成大规模转移，站点分出部分特遣队提前向东推进，扫清沿路感染者，确保道路安全，大部队和普通群众则随后跟上，最后由剩余的特遣队扫尾，并分出一波保证左右俩边的安全。
于是立香和她的英灵作为壮丁抓了出来分配到了前线。
“发光发热的时间到了！”达芬奇拍了拍她的肩，语重心长。
立香虚着眼看她，没好意思问你呢？她发现大家真的很容易忘掉达芬奇也是英灵这件事，是因为她太潮太融入现世的原因吗？
达芬奇似乎看穿了她的想法。她吼吼吼笑，“我会在原处观察，远远为你们加油啦！”
伊阿宋强烈要求获得和达芬奇同款待遇。
被达芬奇拿着法杖赶了出去。
伊阿宋于是捂着屁股在工房外跳脚，说你们这决定要向全人类谢罪。
立香就让迦尔纳扛着他走了。
车还在颠簸。广播忽然传来一段断断续续有长有短的滴滴声。
“下车！”司机低低道，“全员做好准备！”
立香所在的车，位于车队中间，一队车说停就停，立香跟着下了车。
他们停在城市中，高高矮矮的房屋没有一个人，只有呼呼的风声。
阿周那护着她小心向前走，立香当时就想，咱这真像来扫荡游击队，小心翼翼向外推进的敌军主力。照这个发展，一会儿哪个山头就会跳出来五六七八个人，大喊surprise！朝他们哒哒哒一阵狂扫。
阿周那顿了一下，忽然对立香喊道，“趴下！”
阿周那眼疾手快，一把搂住立香腰，按着肩，把她轻轻托住平放在地，有东西呼啸着从头顶扫过，堪堪擦过立香的发丝。前面后面同时传来大大小小的枪击声，特遣队正式和感染者正式交上了火。
——不是吧！真的假的！还真就撞上了！
立香一边心中哀嚎，一边眼观四路耳听八方，竖着耳朵深怕错过什么。
见半天无声，她缓缓直起上身，阿周那对着她，半蹲在地，冲着后侧拉弓，“嗒——！”，是击飞的声音，“噌——！”又是一声，是金属相撞的声音，立香回头，发现迦尔纳挡在她身后，正缓缓收回手中的长/枪。
立香不知道他是何时出现在背后的。只看见他对着阿周那淡淡道，“你慢了一拍。”
阿周那脸色很差，“如果不是你挡了一下，我的箭已经拦下了它。”
她这才反应过来，第一声是迦尔纳替她击飞攻击的声音，第二声是迦尔纳打飞阿周那箭的声音。
这两兄弟对上彼此的眼睛，虚空中仿佛有一道滋滋滋激烈燃烧的电光。像是默认了一场比赛，俩个人打了鸡血，异常活跃的蹦跶在前线。
王站在后面，插着口袋，木着张脸，空中金色的涟漪荡开，嗖嗖嗖几声；只有伊阿宋还坐在车子里，嚼着根蛋白棒，呱唧呱唧，不时对每个人做个评分，唾液横飞，活像是选秀节目里盯着美女咂巴个不停的臭大叔，“哦哦哦哦，这个帅！8/10分！”
立香简直没眼看，好半天把他拽出来，伊阿宋还咕噜咕噜抱怨，哪有这么糟糕的御主。
“你看别人努力的模样，不会觉得这里的…”她拍拍胸口，“良心痛吗？”
伊阿宋不以为意，“去前线冲锋都是小兵的事啦！像我这样的boss只需安安稳稳在后面呆着就行！帅！很重要！但，命更重要！”
立香撸起袖子，“走！我这就带领导视察前线去！”
等俩人拖拖拉拉过去时，战斗已经告了一段落。
阿周那脸臭臭的，因为这俩兄弟又没分出胜负，伊阿宋摇头，“这俩兄弟，敬职敬责的一看就是，要么死在战场，要么死在战争创伤上的那类老兵！”；王混在人群里，询问特遣队前线报告，伊阿宋叹气，“没事找事！一看就是会操心到底会过劳死的爹系人物”
等看向立香时，他又是摇头，又是叹气，一副天要亡我的表情。
立香没理他，只竖起耳朵，站在原地，她仿佛听到了小孩的哭声。
小小的一声，像是奶猫的叫声。
小孩子？这里为什么会有小孩子？
她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御主！”
但如果真的有一个小孩子……立香心忽然沉了下去。
“御主！”
“御主——！！”
立香忽然意识到有人在高声喊着她的名字，她茫然的抬起头，手臂被重重一拉，整个身子向后歪去，伊阿宋揽住她的肩，右手拔出长剑，划出一道凄厉的弧线，水蓝色的光在碰到那抹弧线的瞬间，猛地炸开。
立香大半个身子靠在伊阿宋身上，听到他的心跳和喘息声，清晰又剧烈，像是被疯狂拉动的风箱。他浑身都在抖，所有肌肉被猛然调动，宛若一只瞬间提速到极限的猎豹。
在这个瞬间，伊阿宋吊儿郎当的气质瞬间变化了。
“还没结束！”他暴喝。
立香下意识闭上眼睛，又是几声碰撞和爆炸声，再睁眼，伊阿宋缓缓吐出一口气，剑扫过一个圆弧，慢慢向里收，反射出如水的光。
勇者般的伊阿宋立在她眼前，坚硬的宛若一块铁。
他微微张口，缓缓吐出几个字。
“你是傻逼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