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 路离(1)
他出生在西路国,别人口中最偏僻、最贫穷的国家。
他从小是由母后带大的,父皇很少找他,几乎是从来不找,就连见上父皇一面都难。
“父皇是不是不喜欢孩儿?”
有一天他终于忍不住,如此问了他的母后。
母后一愣,放下手中正在为他做的青蓝色外袍,冲他露出一个有些疲惫的笑容。
“怎么可能呢,孩子。你父皇只是忙,没有空来看你。”
说完,她松了口气,仿佛自己也从这句话里得到了安慰。
那时的他坚定不移地相信着这句话。
直到那年10岁,母后病倒了。
太医说是心病,心病无药可医,只能自愈。
他不知道何为心病,只知道那时候的母后看起来一下子就老了好几岁。
但是,父皇还是没来。
他慌了,他觉得自己没办法一个人面对,于是,他第一次踏上了寻找父皇的道路。
父皇住的宫殿前面有高高的台阶,他爬了很久很久,终于望见了那扇大门。
高高的,长长的,关的紧紧的。
“小殿下,您不能进去!”
在他马上就要推开大门的时候,父皇身边的公公急匆匆地跑过来拉开了他。
“为什么?”他仰着脑袋问道。
那公公搓了搓手,脸上露出了不太自然的笑容。
“皇上这会儿在忙呢,您现在打扰,不合适。”
这时,里面突然传出了女子的一串笑声,那是他从未从母后那里听到过的,如此愉悦的笑声。
接下来是乐器的声音,几道妖娆的身影被光投到了门框上,如同一条条水蛇随着音乐肆意扭动着。
他呆住了,那公公乘机将他一把抱起,然后马不停蹄地把他送回了母后身边。
“失礼了,小殿下。”
那公公只是说了这么一句,就将大门一关,回到那个热闹的宫殿里去了。
“母后,父皇那里有人在跳舞,可好看了。”
他见母后始终郁郁寡欢,便将今日所见之事告诉她,以为这样可以让她开心。
但不成想,母后突然吐了一口血,晕了过去。
“来人!快叫太医!”
他吓得跳起来,马上冲出去喊人。
过了好久好久,太医们终于来了。
他们只是看了看母后,便摇着头惋惜地告诉他,母后没有几天可活了。
于是,从那天起,他一刻不离地守在母后身边,不再去找父皇。
但那日父皇宫殿里投映出来的那副绮丽的场景,却总是在他的脑海中挥之不去。
渐渐地,他对父皇心生怨恨,亦对那宫殿之中如水蛇一般舞动的女子们心生怨恨。
日子就这样一天天的过去。
终于,母后快要熬不住了。
她才三十出头的年纪,发根就已经全白了,脸色蜡黄,原本最好看的双唇也发干发裂,最终成为了干涸的土地,再也没有了生机。
他趴在母后的床前,心比外面的鹅毛大雪更为寒冷。
是啊,现在已经是冬天了,往年的现在,母后都会和他一起堆她口中的“雪人”。
他觉得很新奇。
因为除了母后,没有人知道这个,也没有人会堆这个。
于是他马上跑出去,照着记忆中的方法,做了一个一模一样的雪人带到母后床前。
“母后,你看,小雪人!”
他像献宝一样将雪人递到母后眼前。
母后的眼中露出了久违的笑意。
她颤抖着伸出手,点了点那个雪人。
雪化了,在她手上留下了冰冷的水痕。
“母后,会着凉的。”
他立刻把雪人放到一边,拿起抹布为母后擦拭掉她手中的冰水。
“无事。”
母后的声音听起来虚弱而又无力,仿佛马上就要烧完的香烛,在风中奄奄一息。
她向他投来慈爱的目光。
“孩子啊,母后,要回去了。”
他心头一紧,手上的抹布掉地上了都不知道。
“母后,你要回哪里去啊?”
“母后啊……要回母后原来的世界了……就像神仙回天上一样。”
母后的眼神中闪烁出了期盼的光芒,仿佛她透过面前的虚空,看到了一个无与伦比的极乐世界。
他不知道母后口中的原来的世界是哪里,但听起来母后好像很喜欢那里。
“母后,那里离这里远吗?”
“很远很远……远到……母后可能再也见不到你了,孩子。”
他一下子就扑到了母后的身上,紧紧抓住她的袖子。
“那孩儿不放母后走!”
他年幼的声音带着固执,仿佛只要他一直抓着母后的袖子,她就永远都不会走了。
母后虚弱地笑了笑,但连伸手摸摸他脑袋的力气都没有了。
“孩子啊……母后这一辈子,选错了人,连带着让你也受苦了……”
他赶紧摇摇脑袋,努力憋着不让自己的眼泪夺眶而出。
“孩儿没受苦,只要母后在孩儿的身边,孩儿就不苦!”
母后静静注视着他,目中有惋惜,也有不舍。
“孩子啊,变强吧,然后离开这里,不要再受苦了……”
说完这句话,她长吁了一口气,眼神渐渐涣散开来。
“母后!母后!”
他眼睛睁得大大的,用尽全身力气摇晃着身下的人,但他什么也阻止不了。
雪人在他脚边化作一滩水,映照出了他崩溃大哭的模样。
母后走了,在他原本最喜欢的冬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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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皇终于来了,他身后如他一般冰冷的侍卫们抬走了母后的尸体,放进了一个又长又大的盒子里。
“父皇,母后要去哪里!”
他阻止不了,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群侍卫将装着母后的盒子抬走。
父皇脸上没有一丝悲痛,他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儿子,然后蹲了下来。
庸俗的香水味迎面向他扑来,熏得他后退了一步。
“路离啊,都长这么大了。嗯……该跟着朕学点东西了。”
父皇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只是派人将他的东西从他与母后一起住着的地方全部搬了出来。
他住进了那个高高的宫殿。
虽然是偏殿,但女人的笑声和乐器的乐声每日都会从正殿的方向向他袭来,不分昼夜,如同恶魔的低语。
不久后,父皇将他丢给了一个侍卫和一个老学者。
侍卫教他武功,老学者教他念字读书。
他感觉到心中总是有一团火,而这团火唯有他在习武和念书时会得到舒缓。
所以他将自己所有的时间都投入在学习上。
母后临走前说的那句话,无时无刻不被他挂在心头,用以鞭策自己。
侍卫夸他是个习武天才。
而老学者总是用复杂的语气对他说:“孩子啊,要心平气和,要慢下来。”
他选择忽视了老学者的话,心中的火一日比一日更盛。
14岁那年,他见到了自己素未谋面的皇妹,青粟。
那是父皇同一个歌女生的孩子。
那歌女是自己偷偷生的,因为害怕父皇怪罪,所以她一直将那个孩子藏在宫外。
直到她一个人无力再养下去,才将青粟带到了父皇面前。
父皇膝下只有他一个孩子,对于这个突然出现的女儿,他只是皱着眉头训斥了那个歌女几声,便将青粟接进宫来了。
他不喜欢青粟,甚至连见她一面都不愿意,所以青粟大部分时间都只是自己呆在房间里和自己的侍女玩儿。
那日,父皇宣他进殿议事。
殿里的歌女们被遣散开来,一群穿的花花绿绿的女子蜂拥而出,没入宫殿的各个角落里。
他在转角处遇到了其中一个。
那是青粟的母亲,一个二十多岁年轻貌美的女人。
她一见到路离,就直勾勾地盯着他,挡住了他的去路。
“小殿下。”
她的声音妩媚无比,就如同那乐器的乐声,是有调的。
“让开。”
彼时,他已习惯了面无表情,身边亦没有值得他展露表情的人。
“小殿下好生无情。”
那女人娇俏地笑了一声,然后做出了他意想不到之举。
她扑到了他的身上,开始亲吻起他的脖子。
他一下子像是身上着了火,狠狠出脚将她踹到了对面的墙上。
那女人惨叫着落地。
“小殿下怎的如此粗鲁!”
她好看的眉眼皱在一起,发出了嗔怪的声音。
当她一转身,一把剑正对着她的脑袋。
“殿……殿下……奴婢……”
那女人登时吓傻了,结结巴巴地想要说些什么。
但他此时已被厌恶、愤怒、仇恨连带着对母后死亡的痛苦蒙住了眼睛。
那是他第一次杀人。
喷涌而出的鲜血,仿佛开启了他新世界的大门。
那是他除了母后喜欢的青蓝色以外,最喜欢的颜色。
血淋淋的红色。
在那之后,他总是潜行在深夜,某一个看不清的角落里,等待着猎物的出现。
大都是从父皇寝宫里服侍完出来的女人,她们妖娆地走着,毫无顾忌、毫无戒心,然后就这样死在他冰冷的剑下。
父皇震怒了,胆敢有人挑战他的权威,专挑他的女人下手。
于是父皇下令彻查此事,抓到真凶者重金奖赏。
对此,他只是冷笑一声,继续他的杀戮。反正举国上下,他已是武力第一了,无人能抓到他。
就在他以为不会有人发现真相的时候,他的皇妹青粟,突然登门拜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