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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寡妇难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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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林福贵指使着其他孩子对平安拳打脚踢,平安低着头护住脸,将一双小拳头胡乱挥舞还击。

    只可惜顾头不顾脸,顾脸不顾头,很是挨了几拳头。但是他性子坚韧不屈,挨打了也一声不吭硬扛着,继续对抗。

    正闹的热闹,忽然一个小孩子啊啊啊叫唤了起来。

    其他孩子张大嘴巴停手,看着他人被凌空提了起来,跟着噗通一声摔在地上。

    一个女人声音道:“给我住手,你们这群王八羔子们,又欺负人!”

    林福贵转脸看去,见林婶娘披散着半边头发,正站在自己身后,她系着一条围裙,围兜里鼓鼓囊囊。

    其他小孩子见来了大人,赶紧退在了林福贵身后。

    林福贵被人簇拥,愈发自得,何况他自小就骄横惯了,连他父母也管束不住,一见是林婶娘,立刻觑着眼,不甘示弱:“要你管,李平安偷了东西,该打!”

    他指使着其他小孩子:“给我继续揍他!”

    林婶娘眼神骤冷,扬手一挥,啪地一巴掌,打在方才坠地那个小孩子脸上,将之脸颊打到红肿。

    其余小孩吓得纷纷退缩,躲在一边不敢吱声。

    “谁敢动手?你们再欺负人,我就让黄大爷抓你们进县衙牢房!”

    她目光狠狠盯着林富贵,知道这王八羔子打不得,可若不吓退这个王八羔子,以后肯定还要继续欺负平安,便道:“林福贵,就算你爹是村长,可是村长哪有县太爷官大,黄大爷可是县太爷的人,只要他招呼一声,你们这些王八蛋全都去吃牢饭!”

    林福贵硬气了一瞬间,可应着林婶娘大义凛然的眼神,他马上怂了,当即服软道:“林婶娘,我不敢了,你别告诉黄大爷。”

    林婶娘依旧盯着他:“我听说,今天扒我窗户,是你带头的,黄大爷都看见了,他这次有事走的匆忙,下次来可就要找人算账……”

    林福贵想到方才那个横肉满面的男人,马上吓得缩了缩脖子,连忙求饶:“婶娘,我真的不敢了,你饶了我吧。”

    林婶娘盯他半晌,只把他看的头皮发麻,不停地求饶,这才噗嗤一笑:“好了,婶娘怎么舍得你去坐牢。”

    “王八羔子,给你们拿吃的来了,吃完都给我老实点!”

    她将围兜打开,露出里面的花生来,其他孩子顿时舔嘴唇的舔嘴唇,伸手的伸手,想要吃她的花生。

    林婶娘眼神闪过浓重的嫌恶,将围裙一收,里面的花生就被遮住了,她另只手去挡住那些脏兮兮的手爪,呵斥道:“你们这些兔崽子,居然敢爬我窗户,皮痒了是不是?”

    她半边脸上的头发全都披散下来,只露出了小半张脸和一只眼睛,这时便忍不住想抬手去撩头发,手伸到半途却又突然僵住。

    叹了口气,收回手来,挤出个笑,“过来,婶娘我怎么舍得打你们,只要你们听话,不对别人乱讲,我这些花生就都是你们的,以后啊,还有瓜子啊,茴香豆啊,好吃的多着呢,谁要是乱说话了,将今天的事情说出去,就甭想有东西吃!”

    那些小孩子眼馋她的花生,都一叠声地答应。

    林婶娘眼神发冷,面上却笑眯眯地,用手指一个一个地点他们的额头,说道:“都记住了吗?谁要是记不住,下次黄大爷来,让他绑你们进县衙牢房去。”

    所有小孩子都吓了一跳,连忙赌咒发誓:“记住了记住了,婶娘我们再也不敢了,绝对不乱说。”

    大家纷纷点头,她这才将花生分给他们,一人一把,分完了,她又看见平安坐在石头上,低着头,偏过脸,看也不看,就走过去,拉起平安,见平安鼻青脸肿,头上的红头绳也弄没了,啐道:“小小年纪就欺负人,和那姓黄的都是狗东西!走,平安,跟婶娘去家里。”

    平安定住脚不肯走也不肯说话,林婶娘低下身哄道:“平安乖啊,跟婶娘去家里吃好吃的,你这脸上都是伤,被你娘和奶奶看到了,肯定心疼死了,婶娘给你洗洗去。”

    平安听她提到娘和奶奶,顿时就迈了步子随她去了,他年纪虽小,却非常孝顺,平时受了欺负,也不和草灵儿说,怕他娘和奶奶担心。

    林婶娘牵着平安回到自己的屋子,果真打了水来给平安洗脸和脖子,她用擦脸布给平安擦干净了尘土和草叶子,又找了红头绳给平安重新扎好头发。

    方说道:“好了,这样才俊嘛,平安长大了肯定是个俊后生,看这脸蛋长的,又白净又好看,那群王八羔子都比不上,以后他们欺负你,你就找婶娘帮忙,啊?”平安点点头。

    他是草灵儿捡来的,村里人都知道,大家都是贫穷人家,图个温饱,因此彼此之间尚算和睦,平时见着草灵儿一个女人忙在地里,累死累活,无暇顾及家里的孩子老人,于是大家伙就东家一顿,西家一顿的给平安管饭,可以说他是吃百家饭长大的。

    林婶娘平时也甚是疼平安,从房里拿出来一些蜜饯果子,让平安吃,平安吃了一片果子,挑出一片大个的递到林婶娘嘴边,说:“婶娘,你也吃。”

    林婶娘高兴地道:“平安真乖,婶娘还有,你自己吃吧!”

    平安不肯,硬是将那果子塞进她嘴里,平安等她吃下,忽然问道:“婶娘,你为什么不准我们爬你的窗户啊?”

    林婶娘脸色一僵,忙将他搂在怀里,低声说道:“婶娘有事情和黄大爷商量,不能被别人听见,不然就坏事了。”

    平安又问:“那我刚才看见黄大爷打你耳巴子,他是坏人吗?”

    林婶娘一愣,随即明白过来平安说的,她心生耻辱,对着幼童也不好解释,半晌才叹了一口气,道:“平安,大人的事情你小孩子别问了,乖乖吃果子吧。”

    平安似懂非懂地嗯了一声。

    林婶娘心中担忧起来,生怕平安回去胡说,幸好的是平安什么都不懂,只以为自己被人打了,心中感动万分,便抱住平安坐在腿上,低声说道:“好平安,婶娘命苦,今天你看到的听到的,千万不能对别人说,知道吗?”

    说着说着,想到自己的过往经历,受了辱却不得挣扎,只能生生受着,不由得心头发酸,险些落下泪来。她虽对此事已经麻木,但一旦触及当初种种,仍是心有不甘,暗里垂泪。

    平安还是个孩子,哪里留意得她神情变化,仰着小脸望着她,问道:“婶娘,是不是我说对别人说了,你就会不高兴?”

    林婶娘暗暗伤心一阵,强忍泪水,答道:“平安不能说,这是大人的事,平安是好孩子,肯定不会让婶娘不高兴对不对,你要是说出去,婶娘就会被人欺负了!”

    平安点点头,说:“嗯,我不说,我不要婶娘不高兴。”他说着伸出小手指头,对林婶娘说道:“婶娘,我们拉钩。”

    林婶娘被他逗得笑起来,当真伸手去和拉了拉钩。

    兴许是一时心情放松,林婶娘不禁伸手拂面,垂落的头发被拂开,露出了半张伤痕累累的脸颊。

    平安呆呆看着,好奇问道:“婶娘,你脸上是不是好疼?”

    林婶娘这才知道自己伤痕露了出来,连忙又将头发披散遮住脸,着急地问:“平安,婶娘是不是吓到你了。”一句话落,她又悲上心头,眼圈红了起来。

    平安懵懂无知,小手伸去帮她擦泪:“婶娘,平安不怕,平安给你呼呼就不疼了。”

    林婶娘又禁不住被他童言童语暖心,擦干泪道:“好,平安呼呼就不疼呢。”

    太阳渐渐落了下去,林婶娘听的门外一阵叫声,听出是李氏的声音,知道李氏是寻找孙子来了,连忙松开平安,让他回去。

    平安从她怀里跳下去,又回头对林婶娘说:“婶娘,等我长大了,要是有人欺负你,我就帮你打他,我以后要长的又高又大又有力气,连林福贵也不能再欺负我了,那时候,我就可以保护我娘和奶奶还有婶娘了!”

    他平日在村中玩耍,没少听刘老头讲故事,故事中总有一个高大威武、顶天立地的男子汉,见义勇为,锄强扶弱,将所有坏人打得落花流水,于是这个高大威武的形象就成了他小小心中的英雄。

    每每听完后,总要在心里暗暗下决心:等我长大了,也要做一个这样的大英雄,将欺负人的坏蛋统统打得趴下。

    林婶娘笑道:“好,你快回去吧,你奶奶急了,我等着你长大就是!”

    平安这才一蹦一跳地出去了,扑到赶来的李氏怀中,说道:“奶奶,你回来了,娘呢?”

    李氏牵着他,一边和他答话,一边往自家走去。

    李氏牵着平安走后,林婶娘慌忙拴上门,转身走回屋里,却忽地趴在桌上抽泣了起来。

    林婶娘本名叫罗玉兰,是外村的姑娘,因兄弟娶媳妇缺彩礼,家里便把她嫁给了病痨鬼林满仓做女人,才半年不到,林满仓就痨病发作死了,剩下了房子和几亩地留给她,林满仓死前林婶娘也没能给他怀上娃娃,又十分年轻俊俏,当时才不过十四岁而已,就像是无主的肥肉,惹得村子里的光棍汉子们都在打她的主意。

    林婶娘虽然年轻,却也晓得其中厉害,眼看着自己没了丈夫,家产和地产恐怕就被林氏宗族给吞了去,不止如此,怕是连自己也要被那一群光棍凌/辱,即便是净身出户,凭她一个年轻寡妇也没别的好出路。她只是个妇道人家,大字不识一个,娘家虽有兄弟,却并不顾及她,俗话说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如今她又丧夫,没了依靠就更加势单力薄,娘家兄弟对她就更没几分情分了,她自知处境危险,却也彷徨无计。

    某日去马家镇赶集,被黄金山遇到,见其貌美便动了猥/亵之念,当众调戏,林婶娘不肯屈从,当下便被黄金山扇了几个耳刮子,一打一闹之下被黄金山的几个帮手架住,拖到黄金山家里,糟了凌/辱。

    醒来后痛不欲生,跌跌撞撞哭哭啼啼回到村里,开了门便趴在院中地上痛哭失声,正伤心绝望之际,忽听“吱呀”一声,却是隔壁林大娘闻声推门而入,望见跌坐在地上的林婶娘,顿时“哎呀”一声,走来扶了她起来,嘴里道:“有什么天大的事,用得着哭的这么可怜伤心呢?”

    林婶娘闻言泪如泉涌,一股脑将所历之事说了出来,林老太太听了,忍不住啐了一声“作孽啊”,又道:“他既是有靠山的,你去县衙里告也告不来的,何况你一个寡妇,没依没靠的,你娘家父母兄弟那里,能说上话吗?”

    林婶娘闻言又直掉泪水,道:“大娘,哪里说得上话,我娘家也是贫寒,三个兄弟讨媳妇,早将家里败得干净,何况我是嫁出去的姑娘,在兄弟眼里,就是个赔钱货啊。”

    林大娘叹了一声气,道:“哎,作孽啊,女人总是比男人命苦!我劝你且忍了这一口气吧,先在村里慢慢将就着过活。”

    林婶娘垂泪道:“大娘你也不是不知道,自从满仓过了身,我的日子就一天比一天难了,不说田地里的活计,就光是几个林家叔伯早就明里暗里透了好些口风,不是图我的身子,就是想要我的田地房产,我实在是不知怎么是好啊?”

    林大娘也听得唉声叹气,虽然不住口的安慰,却终究找不到什么好法子帮助林婶娘解决眼前困境,良久,方才迟疑地道:“要是村里有光棍汉子,愿意讨了你过去,你也就答应了吧,总好过一个人守寡到老,没个善终。”

    林婶娘早没了主意,无助地点了点头,林大娘又安慰了几句,起身离去。

    过了两日,林婶娘收拾好心情,出门种地,便听见村里流言碎语漫天飞,她本以为是自己受人凌/辱之事被人知晓,虽然心中发寒却也作声不得,却没料传进耳中的一些闲言碎语竟是:“这个烂货,平时看她挺正经的,没想到竟和马家镇一个姓黄的勾搭上了,真不要脸!”

    “谁说不是呢,开始我还不信,谁知道竟然是真的,真给我们猫儿村丢脸啊,丢人都丢到马家镇上去了!”

    “要我说啊,最可怜的就是满仓了,到死了,还被人戴了绿帽子!”

    “这样不守妇道的女人,就该困了去沉塘,省的给林氏宗族丢脸!”

    林婶娘闻言顿觉手足冰凉,一颗本就生寒的心竟似掉进了万丈寒冰中,再也生不出一点暖意。

    她驻足转身,忽然使劲了全身力气,朝着几个在身后指指点点的村民狂吼道:“滚!你们都给我滚!”

    这一声耗尽了她所有力气,声音传遍了全村,吓得几个说闲话的村民落荒而逃,林婶娘却已瘫坐到地上,四肢无力,双眼失神,整个人似是没了活气。

    怨谁呢?怨天怨地怨人怨己?怨村民多嘴多舌,乱嚼舌根?怨父母兄弟不念亲情,自丧夫后对自己不管不问?怨自己不该那天去马家镇赶集?

    林婶娘瘫坐在地上,失魂落魄,浑然不觉太阳已从三尺高升到正空中,她已整整瘫坐在地上一个时辰,就连手足麻木僵硬也不自知。

    哀莫大于心死,果不其然。

    “林婶娘……”忽然身旁传来一个稚嫩的童音,林婶娘恍然回神,抬头望去,却是四岁的平安一摇三晃地走了过来,朝自己笑。

    林婶娘茫然失神,不知做何反应,无神的双眼瞧了一眼平安,又缓缓低下了头。

    平安走近来,摇着她的手臂,道:“平安扶婶娘起来,地上冷,要生病的。”平时他坐在地上玩,草灵儿便要拉他起来,也这般教导他,他听得多了,竟学会了这句话去教别人。

    林婶娘一动不动,平安人小力弱,怎么扯得动,使尽了全身力气,也没扯动分毫,不由涨的小脸通红,疑惑地望着林婶娘,只见林婶娘空洞的双眼中,流出两行泪水。

    平安忙伸出小手,去替她擦掉,谁料到那泪水似是不断线的珠子似得,擦完了一行又淌出新的一行泪水,平安急道:“婶娘哭了,是不是疼了?”

    他自己平时摔倒了,跌伤擦皮,感到疼痛便忍不住流泪哭泣,此时见林婶娘不住流泪,便以为她是哪里疼了。

    林婶娘茫然地摇了摇头,终于开口道:“不疼了,婶娘再也感觉不到疼了。”她自觉经历此事之后,身心俱都麻木,浑没了任何知觉,故而有此一言。

    平安伸手在怀里掏了掏,摸出一个已经啃了几口的面饼子,拿着塞到林婶娘手里,笑道:“婶娘吃饼子,娘做的,好吃,吃了饼子就不疼了。”

    这是他最爱吃的白面饼子,李氏和草灵儿疼他,将掺了少许玉米面的白面省下来,偶尔给他烙上一块面饼子,分成小块,白天出门干农活时,便拿出一块,塞在他怀里打零嘴。偶尔他摔跤跌倒,生病啼哭时,草灵儿也会做这面饼子哄他开心。

    林婶娘捏着手里的面饼子,终于抬头瞧着平安,眼角又流下两行清泪,道:“平安,你真是个好孩子,只盼你长大了,做个有良心的男子汉,万万不要欺负女人家。”

    将面饼子塞回平安手中,道:“你自己吃吧,婶娘不要。”

    平安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却不肯接回面饼子,又塞到林婶娘怀里衣衽内,道:“平安给婶娘吃,吃了就不哭了,平安乖,婶娘也乖。”

    “平安!平安!快回家喽!”

    传来草灵儿的喊声,此时已是晌午,草灵儿从地里回了屋里,便开始寻平安回家。

    平安扭头应了一声,又回头来看了一眼林婶娘,见她脸上还挂着泪珠,又伸出小手擦干净,道:“平安回家吃饭了。”

    说着迈着还不太稳的步子,摇摇晃晃地往村东头的家中奔去。

    林婶娘看着他小小的身子渐渐跑远,也终于收回了心思,揉了揉酸麻的手脚,自地上爬了起来,一步一挨地回到家中。

    她的泪水虽然已经干了,心里却多了更多的悲伤愁苦,她推开自家大门,闻着隔壁家里传来的饭菜香气,听着村里呼儿唤女回家吃饭的温馨,再联想道自身的惨遇和早晨那几人的闲言碎语,只觉那些话,就像是一把钝刀,在心头挫磨个不停。

    想到自己无依无靠,父母兄弟也不念情分,村里光棍更是对自己虎视眈眈,如今更糟了强人凌/辱,有冤难伸,村人不仅不加以体谅,还胡编乱造,满口脏话,往伤口上撒盐。

    尤其是那最后一句,竟是巴之不得自己赶紧去死!可分明自己才是受害者,才是遭欺负的那个啊?

    这一想,忽地悲从中来,暗暗后悔自那日从马家镇回来,就该了断残生,也好省却了听到村人闲言碎语的痛苦。

    罢了罢了,是我命苦,我就遂了这帮狗东西的愿,死了一了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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