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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童养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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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离别山,位于中州大陆最南端,山体绵延起伏横贯万里,如巨龙盘桓。山脚下有一村庄,名叫猫儿村,因地处偏僻,村人世代以耕种为生,少与外界来往。

    这天黄昏,劳碌一天的村人陆陆续续从田地干活回来,忽然,村子东头传出一阵撕心裂肺的哭叫声。

    这哭声歇斯底里,悲催莫名,如滚滚巨浪,迅速铺盖整个村子。

    隔壁几户人家听见哭声,都打开门朝外张望,听出来原由后,又纷纷缩回了脖子,几个顽皮的村童吵闹着要去看,被做父母的一把揪进屋子里去。

    就在这时,横穿村子中央的那条坑坑洼洼的土路上,出现一位挑水的小姑娘。

    这小姑娘一身粗布衣裳,发丝凌乱,脸颊上还残留着几个青红的巴掌印,虽则粗布烂衫模样倒是清秀可人,看起来约莫六七岁的年纪。

    那水桶担子比她个头几乎还要高,她不得不垫着脚尖挑着这担水,走的一摇三晃歪歪斜斜,仿佛随时要跌倒。

    她咬牙往村子东头一步一步挨去,额头上渗出一粒粒豆大汗珠,步子走的歪歪斜斜,两只水桶一晃一晃的,里面水花四溅。

    三三两两归来的村人瞧见这一幕,都纷纷摇了头。

    “作孽呀,才七岁的女娃子就要干男人的活,李婆子也不怕丧良心!”

    “可惜了,这丫头长的倒是俊俏,就是男人从军去了,也不知还回的来不。”

    “嘻嘻,刘石头,李婆子的儿子李广明回不来也不会便宜你,你操心个什么劲!”

    “就是,草灵儿是童养媳,生是李家的人,死是李家的鬼,要是李广明真的回不来,那就拜阴亲!”

    “……拜阴亲不是直接让草灵儿死吗?”

    “嘘,快别说了,她挑着水过来了。”

    几名村人连忙住口,一人道:“草灵儿,又挑水呢?”

    满头汗水的小姑娘正艰难迈步,闻言气都喘不上来,好一会儿才憋出个字:“嗯。”

    只是话声一出她就泄了劲儿,身子一晃,桶里水花四溅,哗啦啦洒出来一大片。

    这可是自己拼了命才挑到家门口的水。

    草灵儿眼眶一下子就湿了,可泪水还没来得及涌出来,就被她狠狠压了回去。

    得赶紧回到家,不然婆婆又要罚跪了。

    村人瞧见她可怜模样,有那血气方刚的小伙子便问道:“你也挑不动,要不大哥给你送到家门口吧?”

    草灵儿咬牙憋着劲儿,狠命摇头,然后便踩着虚浮的步子一摇三晃地走了。

    两只水花晃溅的实木水桶挂在她纤瘦单薄的肩头,仿佛随时要将她压倒在泥污遍地的路上。

    村人俱都叹息。

    “算了,刘石头,你要真是帮她,反而害了她,被李婆子知道还不得发了疯地骂!”

    “可惜了,好好一姑娘,天天被个疯婆子磋磨……”

    村人听着村东头那哭天抢地的嚎叫声,嘟哝了几句,闭了嘴。

    草灵儿一步三晃地挨步走着,终于在那传出哭叫声的家门前停下,只见两扇木门半掩,门上是两只铁质门环,一把铜锁悬挂在其中一只门环上,大门上方由十多根小腿粗的树干搭建成一个简陋棚顶,棚顶上铺着茅草编制成的草垫子,组成了渊水乡下人家最为常见的简陋门楼。

    门楼两侧围着一圈低矮的土墙,墙头上用泥巴糊着一层防水稻草,稻草早已腐烂残败得变成了土灰色,土墙也被风雨侵蚀的坑坑洼洼,这一切似乎都在诉说着主人家的贫寒。

    她小心翼翼地放下水担子,两只泛红的杏仁眼里,涌出深深的胆怯,脚步踟躇了好一会儿,才推门走了进去。

    入眼是一方院子,正后方三间土坯屋,右手边是一间低矮的茅草房,茅草房檐下挂着一排晒干的玉米,廊下放着一只大水缸,水缸旁边是一剁木柴和小半堆地瓜。

    自己的婆婆李氏正跌坐在院子地上,正打滚哭叫,一边哭一边抹眼泪,口里嚎叫道:“我的儿啊,你叫娘怎么活?娘这辈子还全指望你,你怎么就去了?我的儿啊,你走的好惨,娘连你的尸骨也没见着啊?”

    草灵儿看着这副哭天抢地的情形,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脸颊,犹豫了一下,还是胆战心惊地走过去扶住李氏,软声说道:“婆婆,你快起来吧,地上凉呢。”

    李氏哭嚎骤停,一把抓住她的手臂,转脸怒视着她,什么话还没说,突然反手一巴掌打在她脸上。

    只听“啪”地一声过后,草灵儿面黄肌瘦的脸上顿时显出五条清晰的手指印来,与先前的旧印混合在一起,触目惊心。

    李氏扭着她纤细的手臂,厉声呵斥:“你个死丫头,你死哪里去啦?你男人不在家,你还敢跑外面去鬼混?你是不是成心想气死我才甘心?”

    她用手指着草灵儿,又连声地数起苦水来,口里叠声哭叫道:“我就知道你们都盼着我死,巴不得我早早的死了,你们好狠的心啊!”她说完又双掌在地面上拍打起来,一边拍打一边哭道:“现在好了啊,我那可怜的广明儿,被你们咒死了啊!”

    草灵儿顶着脸上的手指印,心中委屈不已,眼泪含在眼眶里,滚啊滚地却不敢滴落下来。

    声音怯怯诺诺地道:“婆婆,水缸里一点水也没有了,我方才趁天黑前就去挑了一担。”

    她顿了一顿,吸了口凉气,可也不敢去触碰脸上伤痕,继续软糯着语气解释:“广明哥只是去从军作战,不会有事的,到时候他立了战功回来,就可以天天陪在婆婆身边孝敬你了。”

    李氏听她这么说,停止哭声,问道:“你说的是真的,广明能回来?”

    她突然又厉声道:“草灵儿,你是不是骗我的?村里的刘老头告诉我说边关又吃败仗了,死了好多将士,我的广明,我的广明啊,你肯定是骗我的,广明回不来了,他要回来,早就回来了,死丫头你骗我?”

    她扬起巴掌,又要打来,草灵儿噗通一声跪在地上,瘦骨嶙峋的身子瑟缩着,颤声道:“婆婆,边关虽然吃了败仗,可是我也听隔壁大牛哥说,皇上又派了二十万大军去边关了,广明哥他们有大军的帮助,肯定会很快打完胜仗回家来的。”

    李氏听了这些话,呆了一呆,忽地斜着眼问道:“死丫头你没骗我?”

    “没有,我不敢骗婆婆。”

    迎着小女孩瑟瑟发抖的身躯和怯懦的眼神,李氏脸上的狰狞渐渐平息,终于点点头,抹了眼泪。

    “还不扶我起来?”

    草灵儿赶紧爬起来,将她搀扶住。

    “饭烧好了吗?”

    这一问,草灵儿身子又是一抖,却不敢不答,声音发颤地道:“婆婆,我刚回来,正打算去烧饭。”

    李氏正要呵斥,脑海里忽地涌出一件事来,歪着头想啊想,却怎么也想不清晰,便按着脑门惨叫起来:“哎呀,我头痛,头又痛了!”

    李氏这是又发疯病了,草灵儿反而悄悄松了口气。

    适逢连年战乱,流民失所,饿殍遍野,北方的百姓多流落至江南讨饭。朝廷年年征兵,官府四处抓捕壮丁服役,边关战死的将士不计其数,每每打仗之后,皆是血流成河,尸体堆积如山,根本无法一一辨认和埋葬,那些战死的士兵们多被野狼啃食,尸骨无存。

    这猫儿村所在的马家镇地处渊水一带,战乱造成了边关附近的百姓无家可归,更兼得朝廷一心御敌,北方发生了罕见的饥荒,唯有江南的百姓尚可温饱,因此每一日都有大批的流民饥民从马家镇经过,流浪至江南,以图能要的一口饭吃。

    那方才在地上打滚哭的妇人,丈夫姓李,名叫方正,早年家境还算殷实,在马家镇上开了一家铁匠铺,生有两个儿子,大的唤作李广亮,长到十一岁,忽然染病死了,幸而后来又怀上了一个,也是个儿子,唤作李广明,李方正夫妇俩早年丧子,又老年得子,痛心之余又十分欢喜,因此对李广明疼爱有加,李广明长到八九岁,就开始跟父亲李方正一起经营马家镇上的铁匠铺。

    那草灵儿本名叫叶逢春,是两年前随父母流浪到马家镇猫儿村的,老家在北方天水边,也是个殷实的人家,可惜战乱波及,哥哥叶耀庭被拉去做了壮丁,战争打到了天水边,大家都开始向南方逃命,一家三口随着流浪大队过了天水,在马家镇停留了一阵,她父亲叶如海在马家镇上被四处搜捕壮丁的官府爪牙强行拉去当了壮丁,剩下母亲叶氏和六岁的叶逢春孤苦无依,当时正值寒冬,两人流落街头,叶氏染上风寒,当年冬天就去了。

    李方正给人送一柄榔头回来的路上,见到一群人在街上围观,好奇之下,凑过去看了一眼,见一幼女匍匐在一衣衫褴褛的尸体上哀哀痛哭,陪着难过了一回,但是战火之下,人人自危,温饱已是困难,哪有余力去助人呢,唏嘘了一阵子,回家去了。

    晚饭的时候跟女人李氏说起来,叹息道:“好可怜啊,可惜了那女娃子一副好相貌,不知以后饿死在哪里呢!”李广明在旁边接口道:“爹,那个小妹子那么可怜,我们能帮她吗?今晚寒风这么大,她肯定要冻死在马家镇上了。”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李氏老来得子,疼爱异常,虽然李广明如今才十一岁,却早已有心给儿子寻觅一个媳妇,如今听丈夫说起,又稍微打听了一下,遂说道:“那女娃子和广明儿年纪倒是差不了多少,如今世道乱的很,让那女娃子饿死了也可惜,不如就葬了她娘,收了那女娃子在咱们家,咱们广明儿也好有个伴儿。”

    李方正叹了口气,说:“可是我那铁匠铺的生意越来越不景气了,虽然说边关战事吃紧,要用兵器的地方多,可是官府都强抢了去,分文也落不着,已做了好多回亏本的买卖,再这样下去,可只好关门了!”

    李氏说道:“你总想着你那铁匠铺,也不想想家里,广明儿老大不小了,不得给他讨房媳妇啊?附近没寻婆家的女娃儿可都是要彩礼钱的,莫说咱家凑不齐彩礼钱,便是凑齐了,讨来了媳妇咱一家子就该喝西北风了,我看刚好就那女娃子合适,咱们帮忙葬了她娘,收她做童养媳,也不亏待她!我们转眼年纪就大了,家里总得有一个姑娘家操持吧!”

    李方正听了女人这番话,心里开始动摇起来,广明儿少年心性,同情占了上方,也不住向他爹恳求,李方正向来耳根子软,听的女人和儿子都这么说,当下放了饭碗,点了火把,同广明儿赶了牛车,连夜赶到马家镇上,可怜那叶逢春已经冻得剩下半口气了,幸好父子俩赶去及时,用一张烂牛皮将她裹住了放在牛车里,又灌了口烧酒,盖上稻草,总算是暖活了过来。

    话说李方正父子俩当夜用牛车载回了叶氏的尸体及叶逢春,第二天就给叶氏下葬了,收了叶逢春做童养媳,改名做草灵儿。

    草灵儿在李家住了下来,做了李家的童养媳,她年纪虽小,却已明事理,随同父母流浪的路上已吃尽苦头,小小年纪就养成了坚忍倔强的性子,十分肯吃苦,在李家做饭、洗衣、喂猪、打猪草样样做得来,看的李氏和李方正喜在心头,暗自庆幸找对了媳妇。

    可惜好景不长,如此过了两年,朝廷突然又下了旨意,凡是年龄在十三至六十之间的男子,都须得去边关服役,李广明和李方正都被抓去做了壮丁,当天就押往边关。

    剩了李氏和草灵儿相依为命,李方正被抓,铁匠铺无人料理,转眼就关门了,李氏整日以泪洗面,唯有草灵儿侍奉跟前,端茶送水。

    转眼过去了三年,李广明和李方正仍是不见回来。

    李氏因为思念丈夫和儿子,渐渐神志不清,时而疯癫,时而哭嚎,发怒时便各种殴打草灵儿,每有心情不畅,也是动辄打骂,便如今日这般,因听信了村人谣言,便将气撒在了草灵儿身上。

    草灵儿感念李家活命之恩,对李氏的殴打辱骂只是默默忍受,从无怨言,此时见李氏发疯,便扶着她到堂屋里坐下,这才出门去将那担水倒入茅草檐下的水缸中。

    她倒完水,走进厨房生火做饭,手脚麻利地淘洗了一些糙米和地瓜放入锅中,便去坐在灶下添柴烧火。

    怔怔看着灶膛里噼里啪啦燃烧的火焰,郁郁葱葱像是在跳舞,她忽地吧嗒吧嗒掉下泪珠,那泪珠颗粒滚滚如黄豆,坠入火灰里,消失不见。

    受尽委屈的孤女,这时才缓缓哭出声来,却不敢哭太大声,瘦弱的身子趴伏在膝盖上,一抖一抖地发出呜呜咽咽的抽泣,摇曳的火光映照在她干枯泛黄的头发上,跳跃闪烁,仿佛不可捉摸的命运般,虚无缥缈。

    忽地,堂屋里传出一句恼怒的呵斥声:“死丫头,怎地还没盛饭来,想饿死我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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