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腌海雀
一帮领导全惊呆了!
张团长心直口快, 说:“思雨,古月当初在北城可是有名的大作家,没证据咱们不能乱说。”
冯家人皆是一脸嘲讽, 冯父幸灾乐祸:“见了鬼了,胡茵不过一娘们……”
祁局长语声威严:“老同志,冰心和萧红也是女同志, 但她们当时登在报纸上的时评文章在战争中起到的作用,跟上阵杀敌的战士们是一样多的, 主席曾有诗云……云……”云不出来了。
冯竹接话:“纤笔一枝谁与似, 三千毛瑟精兵。阵图开向陇山东。昨天文小姐,今日武将军。”
张局长拍桌子:“对对对。这就叫文人一枝笔,胜过武将军。”又说:“冯竹很有文化嘛,出口成章的。”
冯竹笑:“哪里, 我就一小保姆,是我伺候的老领导时常背诵,我听来的。”
方主任把话头拉回了主题:“既思雨这么说, 肯定有证据。”
冯慧张了张嘴,但并没有说话。
而关于胡茵和万尼亚上校的恋情,是不能明着说出来的,而且只有他一方的通信, 从证据琏来讲还不算完整, 但可以先给公安局呈交一部分。
陈思雨掏出信件, 上面有自己用铅笔翻译的原稿。她说:“这位来信的苏国专家万尼亚上校跟我继母曾经是笔友,而从我翻译的这些手稿中,你们应该能看得出来, 他对战争时局的观点, 跟作家古月非常像似。至于别的证据, 目前我还没有,得等过一段时间才能提交。”
方主任手敲着桌子,看祁局长:“让报社再找一找古月同志的文章原稿吧,我这儿还有几份胡茵的手稿,咱们对照一下,争取早点结了这个案子。”
北城是和平解放的,虽然报社的大部分手稿全烧了,可总会有佚落的,没有被焚毁的,只要公安肯花精力去查,这个当不是什么难事。
冯家人眼巴巴的看着,祁局长点头:“我马上派两个人加班查证!”再看冯家人:“这个案子性质极为恶劣,冯慧同志,虽然你曾经在敌后呆过,功劳很大,但这件事的性质太恶劣了,我们会向军区投递申请,开除你出队伍,你能接受吧?”
冯慧泪如雨下:“我重申一点,全是我的错,跟陈刚无关,还有,我恳请跟陈刚同志划清界限,离婚。”
娘家人坑了她,她不能再坑了丈夫和孩子们。
她是能意识到自己的错误的,曾经的她不怕苦不怕累,一心干革命,可自打进了北城,她就渐渐虚荣了,爱名声了。为了在家属院搏个好名声,面上疼思雨,私下疼念琴,一碗水端不平,就把俩闺女都给害了。
如今想想,念琴对思雨那么深的嫉妒,不也来自于,她从小的潜移默化嘛。
最重要的是关于冯世宝的判决。祁局长再说:“至于主犯,我这儿定了二十年,但市公安局还要复核……未雨绸缪,你们先把上路的衣服准备上吧。”
啥,上路的衣服?
那不就意味着冯世宝要被枪毙了?
冯慧两眼反插,差点晕过去,冯竹也面色惨白,跌坐在了地上。
冯母扯儿媳妇的嘴:“你个长舌妇,唆使我儿犯罪,看我不撕烂你的脸。”
葛大娣也是泼妇,反手撕婆婆:“老虔婆,当初我们一起去的胡家,是你儿子偷的票,还说我多生几个也无妨,只要有这票,日后孩子们都能当大干部,我的四个儿女成坏分子的后代了,他们以后的日子可咋过!”
冯母扯着儿媳妇吼:“公安同志,我要检举揭发葛大娣,她才是坏分子,是她唆使我儿子偷的票,也是她教我儿子给我家老头子改的名儿!”
葛大娣语声凄厉,直掀屋顶:“我要揭发冯家所有人,冯慧贪污军用物资,给娘家拿过五双毛线手套,七条毛巾十几个牙刷,冯竹勾引老军干部睡觉,冯父是老流氓,他……他摸过我的屁股!”
一开始领导们还觉得正常,几双毛线手套挺合情理,再听到冯竹跟八十多的军干部乱搞,冯家公公居然摸儿媳妇屁股,大家眼球都要脱眶而出了。
这也太匪夷所思了,不可能吧。
但如此无下限的揭发彼此,冯家一家想去游街吗?
可怜陈刚一堂堂正正的军人,顶天立地的汉子,脸没地儿搁了。
“我还要举报陈刚,他……他也摸过我的屁股!”突然,葛大娣一声尖叫。
这回冯慧不忍了,跳起来就撕葛大娣的嘴:“你个骚货,这不胡说八道嘛,肯定是你唆使我弟偷的东西,你是幕后主使,我要举报你!”
……
听到这儿,陈思雨姐弟就从公安局出来了。
轩昂有点忐忑的:“姐,我妈胆子很小,很弱的,她不像个作家呀。”
陈思雨:“这你就不懂了吧,作家大多特别社恐,而且语言交际能力比较弱,但只要给他们一支笔,有个成语形容的特别恰当,口诛笔伐,晓得不。”
她上辈子就有一个作家朋友,社恐到可以宅在家一周不下楼,但文笔锋利,透纸三分,俗话说得好,好看的皮囊千篇一律,有趣的灵魂万里挑一嘛。
胡茵,旧社会的奇女子。
突然,公安局传来一声凄厉的尖吼,听着像是葛大娣。
轩昂说:“姐,冯世宝只是偷东西的人,葛大娣应该才是给他出主意的幕后主使,她也会被判刑,游街的,对吧。她活该!”
陈思雨倒觉得葛大娣虽然嘴巴恶毒,但应当没那么深的城府,反而冯竹,一保姆能出口成章,很是不简单,不过显然,冯竹没有亲身参于过事情,否则以冯家人此刻互撕互咬的狠毒,肯定会把她咬出来的。
而还有一种可能,就是葛大娣的娘家人帮忙出谋划策过。
但不管是谁,如今是讲牵连的,出了这种事,陈刚一家要受牵连,葛大娣的娘家人也统统会受到波及。
北城的革命小将们派别复杂,彼此还有竞争,斗起人来凶残无比。
且不说冯世宝有可能被枪毙,葛冯两家所有人都得受一遍革命小将们的摧残式申问,还得被拉去游街,且看他们如何熬下去吧。
……
次日周六,上午有两场连彩,下午全体组员休息,晚上新版的《白毛女》就该正式跟观众见面了。
为了奖励大家这段时间的付出,中午食堂还要发特供餐,陈思雨就领到了一盒沙丁鱼罐头,外加两瓶酸奶。
而周六,学生是只上半天课的,所以陈思雨刚打了饭出来,就看到轩昂站在食堂外,正望着食堂那小山包似的韭菜鸡蛋馅儿大包子流口水。
她本来只打了五个,看弟弟馋的那样儿,回去又多打了一份,饭盒垒的跟小山包似的,出来先给轩昂打开酸奶,再递包子:“下午你去趟墨水厂,领你的粮票,顺带喊一下苗清,郭大妈和张寡妇,把我的赠票给她们。”
再把一瓶酸奶郑重其事交给轩昂:“这个是给燕燕的,你可不能偷喝。”
歌舞团的包子其实远没有陈思雨蒸的香,但轩昂还是一口气下了三个,接过酸奶:“好。”可又问:“咱都不住墨水厂了,你干嘛还对邻居们那么好呀,一瓶酸奶而已,你自己喝了不就完了,非得给燕燕。”
“你个傻瓜,你帮了人,人自然就会帮你的。”陈思雨得教这孩子做人的道理:“这叫赠人玫瑰,手有余香。”
这年头牛奶都是配量,酸奶就更少了,一想燕燕喝到酸奶时的开心,轩昂心里暖暖的,但再想一下姐姐喝不到酸奶,他又有点难过。
抿了一口,忍着香甜吐了出来:“好酸,难喝死了,我不喝它。”
陈思雨接过去抿了一口,确实有点酸,但酸奶不正好解了韭菜包子的腻。
“你不喝我喝,赶紧送票去,我回家睡午觉。”拍了臭弟弟一把,她说。
轩昂明明可馋酸奶了,但看着姐姐喝的那么香甜,心里很开心,还故意说:“咦,你说话一股奶腥味儿,别对着我说话,臭死了。”
陈思雨喝一大口,朝弟弟呼了一脸的奶气:“我偏要,哈,熏死你!”
这回是真腥,一股奶腥,熏的轩昂差点没背过气去。
男孩想,就他姐这种女孩子,没有男人会要的吧。
她明明生得那么漂亮,怎么就那么大大咧咧呢。
而因为胡茵的身世原因,轩昂一家在墨水厂一直是被孤立着的,他也一直认为人都是冷漠的,利已的,所以从不向外寻求帮助。
但实际上在生活中,大部分人都是特别善良,且愿意帮人的。
就比如此刻,因为方主任亲自带队,公安们已经从《大公报》和《青年报》的老库房里搜到好几张作家古月的文章原稿了。
虽然方主任手里本身就有几张胡茵的亲笔,但为防呈上去时说服力不足,他又到了墨水厂,来问邻居们再讨要一点佐证。
本来他还担心,怕在这儿找不到胡茵的笔墨。
但一问才知,因为胡家大小姐文彩绯然,帮大家写过好多信,而墨水厂和胡家的合同也是胡茵亲笔写的,众人拾柴火焰高,转眼就找出一大沓来。
拿上东西,公安们正准备走,高厂长一拍脑壳:“我这儿还有一封废掉的合同,因为胡茵字写得好看,我没舍得扔,要不要拿出来你们也看看?”
写废的,怎么个废法?
“快去翻,我们等着。”方主任说。
而等高厂长翻出来,方主任眼前亮了,因为它上面就签着古月二字,跟报社的底稿一模一样。显然,这是胡茵写笔名写顺手了才写废的。
这个可太重要了,空院有笔迹鉴定专家,而它,就是直接证据!
递给公安,方主任说:“这些证据当足以支撑整个推论,向空院呈交吧!”
墨水厂诸人挺忐忑的,苗清率队问:“主任同志,胡家大小姐没啥事吧?”
郭大妈拍胸脯:“虽然她是土豪劣绅的出身,但为人特别绵软,我可以站出来担保,她是个鸡都不敢杀的弱女子,不可能干坏事的。”
方主任深深感慨:“她可不是什么弱女子。”
墨水厂诸人被吓了一大跳,心说该不会胡茵是个恶人吧。
他们倒不怕胡茵恶,反而担心找出来的证据会不会帮倒忙,害了胡茵。
此刻,全员提心吊胆。
“她在解放前,可是一员笔为刀,纸为刃的革命作家,古月听说过吗,有解放前的老报纸的话翻出来看看吧,胡茵的文章写的言词激厉,慷慨激昂,透纸三分,而胡茵就是古月,古月,就是胡茵!”
说完,撇下一众惊掉下巴的职工和家属们,方主任马不停蹄,往空院去了。
……
这边的陈思雨并不知道方主任那边发生的事。
吃了一肚子韭菜馅儿大包子,她正准备送轩昂上公交车后就回家美美儿睡一觉,有了精力再去加班的。刚起身拍屁股上的灰尘,有人喊:“思雨。”
姐弟俩回头一看,一小伙骑着二八大本,胸前挂个绿书包。
这是虞永健,他应该是去空院领他爷和他外公的补贴的。
今天各个单位都发了餐食补贴,而虞永健家,因为爷爷和外公都是老干部,发的补贴尤其好,陈思雨有一罐秋刀鱼罐头都觉得稀罕的不行了,可虞永健的包里不但有秋刀鱼,还有极为稀有的鱼子酱,两罐儿。
还有好几罐说不上名字的罐头。
就酸奶,他都有六瓶。
从中拿出瓶酸奶示意陈思雨接着,他说:“思雨,能耐了你,听小海说冷峻把你接空院去了,我还听我人说你继母原来特牛逼,捐过飞机。”
陈思雨本就有酸奶,当然不接他的,只澄清事实:“我只是租了冷梅冷团长家的房子,并不住在空院,还有,我继母不止捐过飞机,她还是个作家。”
“酸奶接着呀,给你弟弟喝。”虞永健一路踩着自行车,声音一沉:“我吧,今天是特地来向你和你弟弟陈轩昂小同志说对不起的。”
因为烦这些小将,轩昂在拉姐姐,示意她赶紧走。
陈思雨却听出点啥来了,凭感觉猜:“虞永健,思想委员会无故不会找人麻烦,当初是不是你放的风,准备上我继母家烧四旧去,才把她给吓死的?”
看虞永健咬唇,她愈发肯定了:“对不对。”
其实思想委员会是讲道理的,无故不会去骚扰人。
而这帮所谓的小将,整天四处提着鞭子找土豪劣绅的麻烦,打四旧。
当时所谓的,‘思想委员会’要找胡茵麻烦的风应该就是他们放的,然后胡茵被吓坏了,就找冯慧帮忙,结果冯慧骂了她一顿,一个在解放前口诛笔伐,在敌战区化名捐飞机,写文章支持共和的女战士,就绝望于这个世界,继而自裁了。
虞永健眼憋泪花:“对不起!”
陈思雨怒了:“你们知道那是我继母,要上门之前为啥不通知我。好了,你现在知道了,我继母在解放前是员革命作家,却被你们给害死了!”
就算原身再讨厌继母和弟弟,也不会让自己的发小上自家闹事的。
冯慧是刽子手,虞永健更加是!
胡茵之死,他们都是罪人。
虞永健说:“但当时你追上了高大光,不理我们了呀。”又说:“我们听说胡茵以后,本来想去的,但查了一下档案,发现是你的家,我们就没去呀。”
虽然当时原身巴上了高大光,就不肯再跟这帮混混鬼混了。
但念在发小之情上,混混们还是选择了不骚扰她的家人。
“懂什么叫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吗?”陈思雨手指虞永健的鼻子:“就你这种垃圾玩艺儿还闹革命,你他妈就是个反革命!”
“对不起!”虞永健鞠躬。
这是个冲动的年代,尤其是半大小子们,他们热血,慷慨激昂,自以为自己是在伸张正义,殊不知却在不知不觉中却当了刽子手。
虞永健解下书包,说:“我特后悔,我也向你保证,以后不会再冲动犯错误了,陈思雨,原谅我吧?”
又说:“哥们今天领了好东西了,老干部补贴,鱼子酱,送给你赔罪?”
陈思雨忿忿的说:“我们不需要赔罪,我劝你赶紧去思想委员会坦白从宽吧,你他妈害死了一个革命作家,你是要被枪毙的!”
“我们就只放了个风声,门都没上,罪不致死吧。”虞永健被吓到了,慌得从包里翻出个东西来:“这些鱼子酱你全拿着,以后我的队伍供你们姐弟差遣,给你们当牛做马,只要你们能原谅我们就行。来思雨,你闻闻……”
一股奇臭无比的味道当街弥漫,陈思雨顿时呕了起来:“呕,这是什么生化武器,好臭!”
轩昂也被熏的头晕眼花,眼看东西快杵姐姐面前了,一拳头把它挥远。
虞永健急了:“我是罪该万死,但这是食物,你们不能浪费粮食呀。”
他要去捡罐头盒子,只觉得脖子一紧,海魂衫被人从后脖子拎了起来,继而一颗头出现在他脑袋上方,白肤细面,寒眉星目。
要了命了,居然是空院的冷峻,冷大队长!
轩昂可算见着救命的了:“哥,这人是经常欺负我姐的流氓头子,他……他当街玩屎!”
那东西太臭,孩子无法形容,只能称之为是屎。
其实虞永健本来想给陈思雨看鱼子酱的,不小心打开了他的珍藏款美食。
腌海雀!
那玩艺儿,滂臭!
臭到大街上好多人都给熏的流眼泪,避之不及。
冷峻:“首军院的虞永健,虞国涛老同志的孙子,叶铸老同志的外孙,今年21岁,你在当着女孩子的面玩……”大粪。
陈思雨惊呆了,冷峻还真记得首军院这帮混混,所有人的名字和信息。
太臭了,她想说话的,但一张嘴就想呕吐。
那东西她知道,是跟鲱鱼罐头齐名的恶臭之物,腌海雀。
当年从苏国援助过来的补给品,腌海雀是大家最讨厌的,所以遗留得多。
这东西喜欢的人是真喜欢,但讨厌的人也是真讨厌。
陈思雨就特别讨厌这玩艺儿,闻到了就想打人。
而这股恶臭,已经引起大家的共愤了:“他妈谁把大粪扔街了了?”
轩昂两眼怒火,大声说:“是首军院的虞永健!”
虞永健给冷峻拎着呢,忙解释:“冷队,它不是粪,不信我吃给您看。”
可路过的人一听,以为他要吃粪呢。
冷峻一松手,虞永健也不顾脏,把那黑乎乎的东西捧起来舔:“看嘛,这个闻着臭吃着香,好东西呢,我的最爱。”
有小混混骑自行车经过,惊呼:“那不虞哥嘛”闻闻:“在吃屎?”
“虞永健也是北城一号人物,年纪轻轻的,啥爱好啊这是。”还有人说。
……
冷峻问陈思雨:“他是不是耍流氓了,要不要我扭送他去公安局?”
在一瞬间,陈思雨是恨不能扭送,不,应该说直接让公安枪毙虞永健的。
但正好这时成批的自行车刷啦啦而过,来了一群半大小子,围到了虞永健的周围,而虞永健捧着鱼子酱,毕竟革命子弟,害死了人,他也很惭愧,愧疚,刷的一下低下了头,一副任陈思雨宰割的模样。
陈思雨可以效仿这些革命子弟们,以怨报怨,让他们血债血偿的。
而现在特别流行这种复仇方式,小将们不但斗地主老财,还热衷于挖彼此的黑料,各个团体之间相互倾扎,明争暗斗。
但是看着这帮十七八岁的小男孩,她脑海中忽然有了个大胆的想法。
她说:“冷队,虞永健同志并没有耍流氓。”
虞永健眸光刷亮,他身后的小将们也说:“不可能的嘛,咱虞哥也是北城一号人物,名言就是好男不跟女斗,男人不能欺负女孩。”
陈思雨再说:“但他犯了一个特别严重的错误,是来跟我道歉的,鉴于他认错的态度比较诚恳,我就不说是什么错误了,不过我也希望虞永健同志做到自己的承诺,从今天开始,以帮助一百个孤寡老人为已任,劈柴,挑水,帮忙烧饭,洗衣服,要做不到的话,我可就不客气了。”
虞永健还没说啥,他身后一小将说:“不是吧,我们虞哥可是斗天斗地斗地主的大革命家,去帮人洗衣服做饭,太丢脸了吧?”
这帮趾高气昂的家伙,整天提着皮带鞭子四处打人。
他们誓要追随革命先辈,最瞧不起的,就是窝在家头洗衣做饭的男人。
但陈思雨今天要改变他们这个观念。
“呸!”她一声吓的发小们集体往后退。
再说:“你们可以问问冷队,人空院的小将们在干嘛,除了帮助孤寡老人,人家还主动疏通河道,下水道,掏茅厕,我听说有一小将连着给个孤寡老人淘了三天茅坑,孤寡老人把个比我还美的孙女许配给他了,这个叫……雷锋精神!”
正所谓一本正经的胡说八道,而因为她声情并茂,孤寡老人会有孙女这么大的bug大家都没注意到。
反而,一个说:“咱不能比空院的子弟差吧。”
另有一个挽袖子:“我们附近的巷子里,茅厕都快溢出来了,不行咱去掏,我咋就没想到了,地主也斗的差不多了,咱学做雷锋也是响应号召!”
“既然是虞哥发话,那咱必须去。”另有一个说。
虞永健本来以为今天自己死到临头了,结果陈思雨居然不但没有公开指证,反而只是让他去学雷锋?
“思雨,不出三天,我们就会因为雷锋精神出现在报纸上的,不信咱们走着瞧!”说完,他率队走了。
而陈思雨,一转身就听到冷队长的肚子在咕咕叫。
已经下午一点了,难不成这人没吃饭。
但她一笑,噗嗤一声,咦,浓浓的一股韭菜味儿,可真够尴尬的。
侧首,她问:“冷队您中午还没吃饭吧,是错过点儿了吗?”
这总是能把谎言说的一本正经的小姑娘,一周没见了,还是冷峻记忆中那副纤细高挑,肤若春桃的模样,但似乎又比一周前又漂亮了许多。
冷峻在无人时,总会回忆陈思雨的身材,五官,面部细节。
但总是无法回忆具体,只记得她非常美,而一见面,就又会觉得,自己回忆中的她,远不及现实中见到的那么生动,跃然的好看。
他先说:“小陈同志,非常感谢你昨天的劝告,我母亲终于同意回国了。”
这时陈思雨还不知道方主任那边已经寻找完整证据琏了,自然欣喜雀跃:“那可太好了,我正好想找人帮忙带点东西呢,让咱阿姨帮我带一下吧。”
这时冷峻的肚皮不争气的,咕噜噜的又响了。
陈思雨于是说:“我们家有烤好的面包,我正好有秋刀鱼罐头,冷队想不想尝尝我烤的面包片?”
因为他既没夸过她的牛肉干,也没夸过饼干,她以为他不喜欢吃她做的东西,还以为对方会拒绝。但冷峻立刻说:“好!”而且转身,他走的飞快。
进门时,他甚至抢先拿出自己的钥匙,回头看陈思雨也拿了把钥匙,犹豫了一下,把他的钥匙解下来,交给了陈思雨,并郑重申明:“你不用怕的,我姐不在,我晚上是不可能过来的。”
晚上过来,过来干嘛,搞夜袭?
她眸光一挑,抿唇一笑,冷峻显然也意识到她的所想了,耳朵都红了。
陈思雨的饮食习惯比较西化,正好冷梅家有烤箱,而这年头用代奶粉发酵的面粉,比用牛奶做的还要香一点,所以她习惯于烤面包,而非蒸馍。
家里就有她昨天晚上烤好的面包,此时切成片,放进烤箱里,打开秋刀鱼罐头,陈思雨是想剔鱼刺的,结果她惊奇的发现,这些来自苏国的罐头,里面的鱼刺被剔除的干干净净,一根都没有。
整整一罐,满满的,全是刺剔的干干净净的鱼肉。
西红柿在这年头被称之为是洋柿子,它的皮没有将来那么厚,水份非常足,而且一咬开就是一股浓浓的,只属于西红柿的香甜。
每每陈思雨做饭时,总能情不自禁的吃掉一大个。
切了两片,看面包已经烤的两面焦黄了,拿出来后先拿水果刀涂上黄油,再加上生菜,把鱼肉加上以后,切了两片西红柿,剩下的,陈思雨抓起来就是一大口。
她正狼吞虎嚼呢,就听身后响起冷峻的声音:“虞永健,高大光和方小海都是你的发小,但你跟高大光关系要更好一点,对吗?”
回头,男人站在身后。
陈思雨偷吃被抓现形,倒也不慌,两口吞了西红柿,唆了手上的汁,面不改色,还佻皮一笑:“是要好一点,因为只有高大光,跟冷队您一样,传言被我倒追过。”
在三明治上扎上牙签,一切两半,盛进盘子端给冷峻,她再笑:“但我送过饼干,烤过三明治的,就只有冷队您了。”又问:“不好吃,对吗?”
要他敢说不好吃,陈思雨以后可就不做了。
向来镇定的冷大队,猝不及防崩面了:“不不,非常好吃。”
又刻意解释:“跟我母亲做的味道一模一样。”再来句昏话:“我不是说你像我妈一样,她毕竟比你大很多……”
陈思雨说:“不是我像她一样老,而是我做的饭跟她做的一样好吃,对吗?”
冷峻大松一口气:“对!”
他心想,为什么世界上会有如此体贴,善解人意的女孩子。
酥脆的面包配上清爽的蔬菜,加上蕃茄浓浓的酸甜,再有秋刀鱼罐头的美味,虽然没有果酱也没有芝士,更没有酸黄瓜,可就这样简单一份三明治,叫冷峻一大口便满足了。
可惜陈思雨的面包不够多,只够做两份三明治的。
看他吃完还意犹未尽的,陈思雨体贴的说:“以后周末回来,可以常来,我经常做给你吃,家的味道喔。”
冷峻思索片刻,点头:“对,这就是家的味道。”
国内喜食苏国口味的人比较少见,而冷峻之所以喜欢,是因为他妈从小长在苏国,喜欢在家做苏国食物的原因。
而关于他父母为什么离婚,最近陈思雨听了几条八卦。
虽然八卦都不太一样,但都有大同小异之处,而且听来让人唏嘘。
据说冷父是在被冷母看上之后,倒追的。
而之前,他有一个共同参加革命的初恋,在被敌人抓到后,处以了极刑。
冷母是从苏国来的,是名歌唱家,还疯狂倒追冷父,而当时流行的是,尽快组成革命家庭,延续革命的火种,所以组织施压,就让俩人结婚了。
当然,冷母并不知道初恋一事,夫妻二十余年,一直特别恩爱。
直到前几年,偶然一次她要上台演出,让冷父帮忙准备一下稿子,结果等她上台,就发现里面并非稿子,而是丈夫初恋的照片,以及每年在她祭日时,丈夫写的深情并茂的怀念信。
冷母这才了解了丈夫初恋的所有信,并恍然大悟,原来自己二十多年,陪着丈夫经历革命与战争,枪林弹雨,硝烟战火,却从来没得到过丈夫的爱。
而他爱的,是一个比自己崇高百倍的女性。
这让她无法去嫉妒,也不知道该如何愤怒,可她又难过,压抑,且罹患上了严重的耳鸣,伤心绝望之下,就重回苏国了。
而冷父也就自请,调到目前最危险的南部战区去了。
陈思雨虽然喜欢恋爱,但自来不信爱情的。
不过在听完冷父冷母和那位初恋的故事后,她就又相信爱情了。
而他们的故事可以概括为四个字:造化弄人。
……
吃完东西,本来冷峻准备掏手绢擦嘴巴,但他才伸手,陈思雨自然的递了手绢过来,而因为他正好一低头,她的细软的手指,碰到他嘴唇上了。
她不但没躲,又上前一步:“哎呀,没划破你的嘴唇吧。”
冷峻的嘴唇倒没被戳破,但他的心哗啦一声,仿如裂开了个大洞。
她又伸手抚了一下他的唇,在那一瞬间,冷峻有种疯狂的,近乎狂野的想法,他想吻吻她的手指。
但就在他为自己这个比最下作的流氓还荒唐的想法而暗自愧恼时,陈思雨收回了手:“还好没破。”
冷峻深吸一口气,竭力让自己镇定:“我母亲明天就会启程回国,你需要她带什么东西,最好现在告诉我,我去发电报。”
瞧这男人,可太给力了。
陈思雨用自己拙劣的苏文列了一份单子,问了一下,发现冷母懂中文,于是又连忙用中文写了一封信,注明了要问万尼亚少校索要的东西,装进信封。
冷峻拿到东西,该走了,又说:“对了,我明天不在家。”
陈思雨:“喔。”
“我要去趟新乡,后天,或者大后天才能回来。”冷峻再说。
陈思雨特别想笑,因为这个身材高大,外表冷巴巴的男人的性格特别奶,他是怕她明天会去找他,才刻意告诉她自己不在家的吧。
不好让他失望,陈思雨说:“路上小心,注意安全,早点回来。”
“好。”冷峻的声音愈发的温柔了。
门关上了,门里的陈思雨实则是打了个哈欠,可冷峻听到了,却以为她是在因为他的离开而在叹气。
他继而生出一种幻想,觉得就像他父亲当年外出执行任务时,母亲总会坐在窗旁默默等待,叹气一样,陈思雨也会在家里等他,思念他的。
甚至他脑海里有画面,陈思雨就站在窗前,痴痴的等他的样子。
他还没离开,就已经归心似箭了。
……
陈思雨美美睡了一个下午,醒来时轩昂已经回来了,还给她烧了满满一桶热水,可以洗个热水澡。
今晚有演出,虽然陈思雨不用上台,但作为编导,她必须盯台。
轩昂也得带上,因为届时排练室的钢琴可以空下来,正好让他练一下。
作品终于可以登台了,而陈思雨还在思考,准备大胆的自创一部新剧出来,此刻灵感爆棚,开心嘛,步伐就比较狂野,还把手插在裤兜里。
轩昂从幼是有家庭教养的,觉得姐姐这样不好,就说:“姐,手插裤兜,要再吹个口哨,你就是小流氓了,这样冷哥不会喜欢的,咱不这样了,好吗?”
陈思雨应声吹口哨,反问:“冷哥是谁,他喜不喜欢很重要吗,要是他不喜欢我活着,我岂不得去死?”
轩昂说:“不是那样的,但女孩子要温柔点才可爱嘛。”
“我明白了,我家轩昂喜欢温柔点的女孩子。”陈思雨说。
轩昂才12,经不起这种玩笑的,男孩臊红了脸,加快步伐,进了歌舞团,已经七点半了,走廊里很昏暗,只有大剧院的方向才有灯光。
他越过走廊,拾级要去大剧院后台,才走几步,突然止步。
陈思雨也止步:“黑乎乎的,你停下来干嘛,想扮鬼吓唬我啊?”
头顶响起一声尖叫,轩昂拔腿就追:“有人推人,推人啦!”
陈思雨抬头,隐隐约约中,穿着红袄的赵晓芳尖叫着从楼梯上滚了下来。
要了命了,今晚的一二三和五场已经公告由赵晓芳跳了。
这时候摔了角儿可还行
轩昂去追人了,陈思雨飞奔上楼梯去接人,但她是上楼,慢,只听再一声尖叫,赵晓芳重重摔在楼梯拐角处了,哐的一声。
眼疾手快陈思雨用身体挡着,否则再来个倒栽葱,赵晓芳就要毁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