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第1章
窗外是接连不断宛如落珠一般的雨幕，下午才刚放学的时间，天空却已被一层黑云笼罩覆盖，乌泱泱的，看上去很像电影里的世界末日。
宽敞的空间里，一盏灯都没开，窗户拉开了一个小口，任由风雨击打纯白色的帘子，声响在沉寂的客厅里尤为突兀。
躺在沙发上的少女，无知无觉一般，双腿交叠，手臂搭在眼睛上，看不清她是在小憩还是在沉思什么。
地上洒落一地的都是她进门时，随意脱下的校服外套，以及湿哒哒在滴水的书包，从进门的玄关处一直到客厅中央，拖了一路，一地的污水。
狂风暴雨天，外边的枝丫疯狂拍打玻璃窗，划出几条痕，发出刺耳的声响，她心里却古井无波，仿佛这一切都与她无关。
厨房水龙头没扭紧，隔几秒就滴一次，水落在池子里的声音，空灵，迟缓。
她享受这一刻的宁静，下一秒，被敲门声无情打破。
“白以京，开门。”
熟悉的音色，准时准点响起的敲门声，那人毫不客气地喊她大名，手上力道不收，一直在拍门，生怕她听不见似的。
她躺着不动，门外的人对她的听而不闻见怪不怪，敲了一会儿没反应后，停了下来。
一秒，两秒……
咔哒一声。
门锁意料之中地从外面被打开了。
她毫无半点被人登堂入室的慌乱，仍旧保持那个姿势横躺在沙发上，脚步声由远及近，刺目的灯光率先替他打了头阵。
眉头稍紧，反抗似的转了个身，把脸对着里头，脑袋埋得更深。
“白以京？”他凑近，语气里带了一丝显而易见的讨好，“睡觉呢？”
他没管她是否听见了，自顾自去厨房倒水，回来就放在茶几上，见她缩成一团不闻不问，他也没多大反应，只是去帮她把客厅收拾了一圈，去浴室拿了条浴巾出来，丢在她头上。
“起来，去吃饭了。”
一天要说八百遍吃饭，耳朵都快听出茧了。
她身上冷得发颤，半点也不想动，捂着脸，把脸对着沙发背，一个极其抗拒的姿势。
他却毫不动摇，站在茶几边上，轻咳两声，伸长手臂拉住她的，轻而易举把人拉起来，“爸妈在等你。”
搬出了他家两尊大佛，白以京抬眼，本就皙白的皮肤，淋过雨之后更加苍白，依稀可见肌肤下的血管。
她小脸上没有多余的情绪流露，闷不吭声进了房间换下了湿透的校服，低着头跟在他身后，进了她家的对门。
一个她从小到大来过很多次的地方，房子里装修陈设跟她家一致，却也不太相似。
一进门，饭菜香扑鼻，熟练地钻进她的鼻腔，刺激她的味蕾食欲，电视机的声音开得很大，正在放体育新闻。
“愣着干什么？”
祁声见她傻站着不动，神色自然地蹲下身，把她鞋脱了，塞进另一双居家拖鞋里，暖融融的。
白以京回过神，低着头走进去，“嗯。”
看着她小步子走动的背影，祁声看见她单薄的身子骨，细胳膊细腿，好像随便来个人轻轻折一下就会断，一头海藻似的将要及腰的长发，平铺在后背。
盯了一会儿，他垂眸看了眼自己身上湿淋淋的衣服，从头到脚，没一处是干的。
想起她方才疏离的语气，甚至一个眼神都没给过他，他嘴角牵起一个几不可查的笑。
没良心的。
祁母端出最后一道菜，见女孩走进来，脸上笑意收不住地外露，“京京来啦，快来坐下吃饭了。”
“阿姨好。”
路过客厅时，她礼貌地朝向她看过来的男人问好，男人是很慈爱的长相，见她来了，就干脆放下了手上的东西，起身跟她一块坐上了餐桌。
餐桌上，早就摆满了菜，色香味齐全。
祁母一直在给她夹菜，把她碗里都堆满了，觉得不够还去给她换了个大碗，一系列操作大家早就习以为常。
“京京啊，今天外面这么大的雨，你有没有带伞啊？”
“带了的。”
话音刚落，坐在她对面的祁声抬头觑她，眼里的戏谑都快溢出来。
“你带了伞，怎么都不等等我，我可是一直在等你，回来都淋得透透的了。”
他目光直白，在她脸上逡巡了几个来回，也不见她动容。
反倒是祁母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下雨你倒是想到京京了，之前让你跟京京一起回家，你是怎么做的？”
“妈，你也不问问她是怎么做的，我每天放学什么都不做了，就光等她，她还不乐意，走得比谁都快。”
少年的话音沾了点故意的委屈，控诉她的行径。
在家里，他撒娇打滚耍赖样样在行。可他在学校，分明又是另一副面孔。
白以京吃饭时一向是安安静静的，视线都不会四处乱飘，像幼猫进食，一次只吃一点点，细细地嚼，除了咀嚼，没有半点声音。
看得祁母对她又是喜爱又是心疼，顿时对自己家这个儿子更是气不打一处来，在桌下的脚狠狠跺了他一下。
“京京是妹妹，你在学校可不要欺负她，也不准别人欺负她。”
妹妹。
她是个屁。
祁声忙着躲避祁母的脚，一不留神，踩上了正对面的安分吃饭白以京的脚面。
他腿长在桌下无法伸展，一向是大剌剌敞开的，而她的坐姿向来端正，双脚也只放在自己的一方位置上。
在她鞋面上踩了一脚后，她吃痛，面上依旧平静，他却得寸进尺，干脆就搭在她脚上了。
祁父性子沉稳，不似祁母有那么多话要交代，他全程只说了一句：“嗯，京京是妹妹，你在学校多关照她。”说罢，就放下碗筷，继续坐回了沙发。
白以京闷头吃饭，脚上触感不容忽视，尤其是他还挑衅地用两只脚左右夹住了她，难以动弹。
祁声看着她吃饭动作加快，祁母给她夹菜的速度也越来越快，这一幕莫名触动了他的笑点，他从鼻子里发出一道气声的嗤笑。
“妈，她是瘦，但是你也不用一顿就把她撑死。”
荣获祁母的眼刀一记。
饭后，祁母满意地看着空盘的碗，起身收拾。
趁她去厨房的间隙，白以京挣扎了一下，没挣脱开，一惯无波无澜的脸上浮出一抹愠怒，她低声说了句：“松开。”
脚上力道不减反增，死死夹住她，祁声微微抬眉，懒散地靠在椅子上，看着她脸上的表情，蓦地一笑。
“明天还先走吗？”
她敛住神情，黑白分明的眼看着他，缓慢摇了下头。
像只被抚平毛发的凶猫。
他细长的指节随意搭在桌上，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跟她对着干：“摇什么头，说话。”
一天下来，也没听她说几句话，就那么几句，还是和他妈说的。
白以京动了下唇，偏头看了眼厨房的方向，只能看见祁母在洗碗池忙碌的背影，客厅的祁父一门心思都在报纸新闻上，没有人注意餐桌这边。
心里有什么东西在缓慢发酵，似乎是怒气。
祁声没等来她的声音，抬眸看向她，神色一顿，松开了对她的桎梏。
那双眼睛，清寂又漠然，虽然是在望着他，也好像在望着别处，没有一分情绪。
“行，你不想说就不说，那明天你可要等我。”
见她起身就走，他连忙跟了上去，在她关上自己家门的下一秒，钻了进去。
她目光沉沉盯着窗外的夜色，看上去有点呆滞无神。
祁声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入目即是一片在黑夜中摇摆的树枝，雨淅沥沥下个不停，窗边那一块地方早已经被雨势摧残得面目全非。
“又不关窗。”他叹了口气，走过去把窗户拉上，折身回来，直接站在她面前，高大的身影挡住了她的视线。
两人对峙片晌，谁也不肯让步。
“你今天为什么没等我？”他对这事颇为耿耿于怀，先前两人都是结伴一起回家，她这冷不防把人抛弃，又一副受了天大委屈的样子，他真看不懂了。
她抿下嘴唇，移开目光，他不依不饶，执着于跟她眼神对视，逼迫她就范。
少顷。
白以京拧不过他，实在是他视线太过灼热，紧锁住她时，她感觉自己呼吸道都被一只手扼住，险些喘不过气。
什么时候开始的？
她开始不能跟他有正常的对视了。
思忖少刻，她才缓缓开口：“放学我去你班上找你，碰到江池他们，他们说你被老师留在实验室了。”
“嗯。”他见她说话声停下，顺势颔首，大脑里也开始过滤放学后在实验室发生的事。
“我到实验室门口的时候，听见有人在说话……”她还没囫囵说完这句，忽然被反应过来的祁声喊了停。
祁声想起来了，脸上闪过一丝局促，没想到她会在现场，还听到了。
也不是什么大事，就是有个同级的女生堵住他跟他表白，拿了一张起码有五六百字的纸，面对面给他念了一遍。
从第一次看见他到最近一次他在国旗下讲话。
女生把暗恋时的心路历程简短再简短，尽数叙述给他听，虽然她说话真的很慢，字字句句，恨不得把字拆碎了说给他听，仿佛这样他能更加真切地感受到那份小心翼翼的喜欢。
他没有打断，也没不耐烦地拒绝，一直听完了全部，大约花了十来分钟，才委婉地拒绝了她。
任何一个人真诚的喜欢，都不应该被忽视，虽然不喜欢，但也不想打击了她的信心，让她因此失去再一次对别人动心的勇气。
白以京只听了一两分钟，没等来他的打断，便转身走了。
在她印象中，喜欢他的人有很多，从初中到现在，他都是学校里人人视为香饽饽的人。
表白很正常，
可是，
他好像放在心上了。
祁声不自在地摸了摸后脑勺，眼神闪避，竟看出一抹赧然来，“你不会以为我没拒绝她吧？”
难道不是吗？
仿佛是一眼洞穿了她的想法，他又好气又好笑，微微压低后脊背，双手撑在膝盖上，与坐在沙发上的她平视，看到她略显呆愣的表情后，抬手屈指在她脑门上弹了一下。
他笑了下，语气一贯的漫不经心：“想什么呢，一个你我都顾不上，哪可能跟别人，让你好好吃饭才是我的头等大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