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9章 行无止境
白城的天凉得极快,秋雨未至,秋寒入骨,整夜咆哮的风声吹打门窗,一晃数日,张青令浑身虚弱,总算有些好转。
他从床上迷迷糊糊地爬起来,握住刀,挥不出半点力。
进入意识中,阴龙狂躁,一个浑厚的声音在四处回荡。
“还想着拿刀,若不是我,你早没命了!”
张青令在虚无中爬起身,拄着刀咬牙说:“少废话,你的命还不是一样在我手中。”
此话一出,阴龙顿时闭嘴,没了动静。
他走到阴龙面前,“我现在内力大伤,什么时候能恢复?”
阴龙蜷缩着身子趴在那,露出的威武龙头,爱答不理地睁眼瞄了他一眼。
“能活着已是万幸,没个一年半载好不了。”
张青令顿时打起精神,不可置信地喊出声。
“什么?一年!”
阴龙从喉咙里发出冷哼,“小子,现在知道后悔了?”
“我张青令行事从不后悔,我一生最不愿的就是辜负别人,信我的,宁死也不会负。”
他眼神坚定,说起来掷地有声。
阴龙团身俯首,又带着傲气开口:“有我在,肯定能让你在比武大会之前恢复。”
张青令愣了一下,看着缓缓合眼的阴龙,脸上挂着隐隐的笑意。
“多谢。”
缓过神,张青令站在院子里收起了刀,大雾茫茫,前路渺渺。
马枭拾回了赵辽和刘惟德的刀,擦拭干净,挂在了一面满是兵器的墙上,望着数十件大大小小的刀剑,心中久久不能平息。
从身后轻轻走进来,张青令被眼前这道墙震撼,再定睛一看,竟一眼就瞧见了盘龙剑。
马枭一回头,见他眼神一动不动,望着盘龙剑,顿时猜到了他的心思。
“这是我当年捡回来的。”
这面挂满亡人故友的兵器墙上,盘龙剑在最中间闪烁着寒光,仿佛当年人犹在。
他看直了眼,“你跟他交情就这么深?”
马枭轻描淡写地说了一句,“一般。”
沉默许久,张青令在身后忽然开口:“枭前辈,这段时间多谢关照,我该走了。”
“嗯。”
马枭说完,送他至门口,再没别的话了。
张青令上马,回头朝他喊:“前辈,保重!”
随着少年身影消失,马枭进屋燃着火炉,抡起大锤,日复一日地敲打。
从此,小院里又剩下了一个影子,日出而作,日入而息,夕阳的金,枫叶的红,那是怎么也看不够的景色。
日头顺着柳枝滑落,黄昏时分,空气中弥漫着白日烟火还有清淡夜晚的气息。
张青令一路饮风,看见远处的老房子,马蹄声愈发猛烈,勒紧缰绳,一声马声嘶鸣高扬。
陈卿闻声出屋,张青令欣喜地下马走过去,一把抱住了她。
“卿姐,我来接你回去了。”
陈卿看着他苍白的脸色,担心地盯着他说:“你是不是受伤了?”
一阵秋风吹起几缕青丝,他笑着摇摇头。
“没事。”
“一路累了吧,明日再走也不迟…”
天边云霞被黑暗拥入怀中,夜幕之下,一匹老马孤影在树下徘徊。
随着房门关上的刹那,屋内充斥着一股隐约的情愫,张青令头脑忽然有些晕眩了,还未来得及点灯,昏黑的房间里,陈卿的脸朦胧而美好。
气氛犹如火燎,安静的房间中,他看着陈卿,心里怦怦跳得厉害。
他越走越近,发觉陈卿不敢抬头地压抑着急促的呼吸,晕眩的爱意再也无法克制。
陈卿没有躲开,任凭他激烈的吻,火热中起伏。
夜晚是睁眼就翻篇的序章,短短一瞬,天边升起圆日,清早的太阳还不算耀眼,淡淡萦绕着一圈赤红,晨间空气是透彻心扉的冷。
苍茫天空下,轻剑快马,两道黑影行过黑土地,眼前云海翻腾,过了山河岭,头顶天空开始发暗,眼前就是扬州了。
行至扬州城边境,披着细雨,穿过一片竹林,来到迷峰派。
张青令小心扶她下马,刚迈进门,如同久别重逢的喜悦,看着四周,院子还是那么整洁,唯有梧桐树下飘落几点金黄,洒下一片秋。
“掌门回来了!”
不知是谁喊了一嗓子,派内众人纷纷往门口看去,“呼啦”一下,人群放下手里东西,急忙围过来,无数双闪亮的眼睛盯得两人不好意思。
人群中不知是谁说了一句,“掌门带嫂子回来了!”
人们忽然欢笑起来,阎靖冥闻声出来,挤过人群,看见张青令,激动地赶忙轰散众人,带他进了迷峰殿。
阎靖冥看着陈卿,再看向张青令,脸上顿生不解,轻声问:“这位是…”
张青令笑着说:“陈卿,我家厨子。”
话虽如此,阎靖冥细微察觉到两人并非如此,恭敬地拱手称:“原来是掌门的家人,在下阎靖冥,以后有事使唤我就行了。”
陈卿神采奕奕,笑得很温柔。
“多谢你了。”
几人简单认识一番后,张青令将陈卿安顿好,穿过后院,在八角亭里找到了阎靖冥。
八角亭前的湖水仍旧清澈透亮,刮来一阵潮湿的风,倚着山边长了一棵枫树,火红的树叶在空中纷飞,阎靖冥坐在亭里,为张青令倒满了酒。
张青令刚坐下,不紧不慢地沉声开口:“这几日忙着赶路,三脉奇门如何了。”
阎靖冥挑了挑眉头,轻松地笑着说:“依你所意,天下已经没有三脉奇门了。”
“好,我敬你一杯!”
他听完不尽高兴,高举酒杯,两人一饮而尽。
阎靖冥试探地开口:“听陈忌满说,唐休明派去的可都是顶尖高手,你们那日到底发生什么了?”
天边橘黄,湖水面上闪烁着金光,火红的枫叶飘进亭里,他握紧手里的酒杯,谈起来仍旧恨得咬牙切齿。
“那些人都死了,可最该死的唐休明,被他跑了…”
“你可知三脉奇门稳居江湖第二,全靠唐休明一把千月剑,横扫武林,天底下能杀他的人,寥寥无几。”
阎靖冥说着,为他斟满酒杯。
仔细打量着张青令的面孔,阎靖冥皱眉头,犹豫了一会儿说:“你…看起来好像很不好。”
他身上还挂着虚汗,唇色发白,一副病入膏肓的模样,咳嗽几声,摆摆手。
“小事,命硬得很,休养几天就好了。”
说完,他忽然想起阎靖冥刚说的话,打起精神问:“你刚才说三脉奇门稳居第二,那…第一是哪个门派?”
阎靖冥愣了一下,“难道你不知道?”
“左雾派的掌门蒲氿冽,人称江南毒蝎,一柄长剑犹如蝎子尾巴,他的剑身有毒,据说能麻痹人的知觉,被砍伤的人皆疼痛难忍,以认输收尾。”
几杯酒入喉,脸膛火红,张青令点点头。
“没听说过,不过论毒,哪种毒物又比得过羽龙?”
阎靖冥大笑,“令弟说得是,不过,眼下再开春你们就要碰面了,王游还不知道在暗地里做些什么,派去走沙的内应始终摸不清他,这个冬天,一定好生修养。”
谈起来,他好奇地问:“陈忌满是你安插在三脉奇门的眼线,怎么走沙也有咱们的人?”
张青令不明所以,两人轻轻一碰杯,阎靖冥笑着说:“这事你还不知道,江湖所有的门派内都有我父亲早些年派去的眼线。”
“原来如此,怪不得当时感觉陈忌满跟其他人不太一样…”
两人几番对酌,夕阳坠入湖底,推杯换盏间,夜色悄然降临,扬州的晚风轻柔,微风中掺杂了零星酒气。
一弯月影洒江湖,低雁两行过千山,张青令拖着步伐,摇晃走过清冷石板路,进入迷峰派,纵观偌大门派,天旋地转,不知何时,日夜都是如此漫长。
他跌跌撞撞摸进了陈卿的房间,一股迎面而来的酒气,陈卿一愣,上前扶住他。
他靠在陈卿的肩头,陈卿没有埋怨,轻轻抚着他的背。
“卿姐,我好累…”
“没关系,还有足够长的时间休养,若是撑不下去,我就重新提剑为你杀了他们…”
陈卿轻柔的话音未落,张青令靠在肩头已经睡着了。
轻叹一声,陈卿将他扶上床,解下腰间的那把刀。
刀鞘破碎,朝霜刀身上被一层层的破布条缠绕着,仍被毒气侵蚀的残破。
刀上洗不净的腥气似乎已经诉说了一路的艰难。
年少长征,沼泽太多,要杀的人太多,一切斗志都会在晚间变成心魔啃噬,漫漫长路没有尽头,身后是血海尸山,浪游人永远是在迎着刀尖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