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天堑
魅蛇领地,柳则玉蹲在一棵巨树前,看其上幽深洞口,魔气发散,将面前的火点得愈烈。
滚滚浓烟飘进洞中,伴着一阵呛气声,突然甩出一截紫红长尾,红眸敏锐看来,树上的梅语山枪尖狠扎,将蛇尾刺在原地,魔气托着火苗燎上尾巴,不紧不慢地烧着。
柳则玉起身,重重碾上尾尖,“几只尾巴了,还不出来?”
“小玉为何……咳……对叔叔这样?”
柳则玉皱眉,叶镖发出,将蛇尾斩断,冷声道,“出来。”
暗紫灵光闪过,毒蛇獠牙大露,直朝树上冲去,梅语山闪身下树,立到柳则玉身侧,毒蛇上身化形,断了几截的蛇发缓缓流淌魔血,郁泊平静开口:“不能跟叔叔好好聊聊吗?”
“能聊,你先说,”柳则玉看他,“弱成这样,哪来的魔气引我师弟?”
“你还是不懂本族魅术。”一条毒蛇自发尾浮出,似乎想朝他靠近,被枪尖一把挑开,郁泊捏上被刺破的蛇头,蛇信舔了一下溢出的鲜血。
“我本就练此无冥毒功,同类相噬,气中魔性最强,辅以魅蛇天赋,一个不加反抗的小修,入魔何其轻易,你想让他入魔,又做不到,我不过是帮了你,为何对我这般态度?”
柳则玉正要再说什么,郁泊又道:“你问过,该我了,当年王兄带孕气归来,不久便产下你,我不过睡了半夜,你便离奇消失,是王嫂将你带走了吗?”
“问谁?”
“你。”
叶镖瞄准地上一缕蛇发,数镖发出,柳则玉视线落到地上扭动的蛇头,“不知道,说了我是蛋。”
“若你由王嫂带大,自然……”
“不是,她没带过我。”柳则玉不耐,“怎么把你那魔气清了?”
蛇发蜿蜒探出,从洞里捞出一颗被烟熏得发黄的蛋,郁泊抱着蛋,蛇尾摆动,转身欲游走。
“清不了,魔气养在他体内,已经养活了。”感到尾巴被踩,他顿了顿,回头看柳则玉,紫眸微闪,“除非你随我过来。”
各色花纹的长蛇自四面八方游来,郁泊转向梅语山,露出毒牙朝她看去,“那边的小鹿,你最好不要乱动,它们很久没有食物了。”
梅语山长枪正要挥出,几只花蛇身形骤然变大,将她包围,柳则玉软剑入手,正要就近劈掉一只蛇头,郁泊又叫他,“小玉,让你的同伴等在这里,随叔叔过来。”
梅语山长枪收起,跳上树,冷眼看着面前几条巨蛇,朝他道:“去吧,有情况随时动手。”
紫红蛇尾消失在前方拐角,柳则玉启步跟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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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朗气清,贺尔伽正在山下与同族打闹,两头强壮的魔狼走来。
停至近旁,眼睛带疤的一头猛地俯身冲上,将他按倒在地,凶恶地龇起獠牙,白狼一愣,霎时反扑,同他扭打在一起,另一头将周围同族赶走,上前参战,同疤狼一起与他狂战了半日。
日光愈盛,三头狼瘫在地上晒太阳,白狼撑起身躯,看莫名找他打架又一起晒毛的两头狼,终于有机会问:“你们是谁?”
疤狼翻了个面继续晒,灰毛抖动,闭眼道:“情敌。”
“?”
另一头同样翻了个面,同疤狼背靠背,温暖的阳光洒落绒毛,睁眼看向他:“贺尔伽,自小养在魔渊,又被抓去修界的小圣子,就是你要娶我们小雪?”
“?”
白狼疑惑地眨眨蓝眸,“小雪是谁?”
疤狼猛然睁眼,略显凶恶的脸转向他,“你连她是谁都不知道就要娶?”
白狼起身,坐到他们面前,摇摇脑袋,“你们找错狼了,我都不认识她,怎么会娶她?何况我才两百……”
“贺尔伽。”
巫那走来,身后跟着几头壮硕的魔狼,晒太阳的两只瞬间起身跑开,留白狼独自坐在原地。
日光在身侧投下狼型的影,阴影中两只绒耳微晃,贺尔伽听母亲讲话,蓝眸逐渐睁大,又猝然被几只大块头魔狼架住,在一阵狼嚎中拖着到了天堑。
火海重建,灵狐也渐次返回冰垣,白狼站在天堑前,看眼前鸿沟与山上夹杂风雪的呼啸寒风,朝母亲身上蹭了蹭,问:“真的要过去吗?”
巫那点头,一头魔狼自她身后走来,拱了一下贺尔伽的肚子,道:“小圣子,听说你在战场十分勇猛,如今都这么大了,难道连个天堑都不敢跨?”
白狼跳起,露出强健的前肢,“我敢的!只是……”
又有一头上前,同样拱了他的肚子,将他朝入口推动几步,“那就去,小圣子你常年不在族中,有所不知,我魔狼考验勇士标准之一便是跨越天堑,顺利到达雪域,你既已是魔渊战士,总不能连本族的考验都通不过吧?”
“我……”白狼摆起尾巴,垂头看向一直不说话的母亲,问,“真的吗?”
巫那仰头,舔了舔他的绒毛,尾巴拍拍背,带他走到入口处,脑袋轻轻顶了顶,温柔道:“去吧,贺尔伽,跨越天堑,向所有狼证明,你是我族最勇猛的战士。”
寒风凛冽,飞雪狂乱,天地一片苍茫。
宋映瑄那一剑除了斩出难跃的巨大鸿沟,顺带在火海冰垣间分出了绵延百里的苦寒雪山。
茫茫雪域,除去偶尔现出的一点蓝,白狼几乎隐没其中,垂头顶着风雪前行,毛发被吹得向后乱甩。
好容易跨越鸿沟,贺尔伽奋力前行,趁风雪小些了便急速狂奔,大些再放慢速度,雪山无树无石,没有遮掩,狂风骤雪都只能硬抗,日夜交替,白狼始终未停,连晚上的星都顾不上看。
不知过了多久,前方风雪渐小,失了阻力,白狼奔跑的速度越来越快,看到前方一处光点,猛然一跃,跳进一片平静的雪原。
巨狼落地,在雪上压出极深的爪印,贺尔伽甩甩毛发,将飞雪抖掉。
听到动静,几只小灵狐跑来,停在不远处,好奇地看这头跨越天堑的大狼。
不久,一只大胆的凑上前,在他面前坐下,问:“嘤嗷……嘤?”
白狼眨眨眼,想了一下,回道:“嗷呜呜嗷嗷。”
灵狐愣了愣,黑眸看向他,“嘤?”
白狼静坐,“呜。”
灵狐同他相对片刻,转身欲走,又不死心地回头来了句:“嗷?”
蓝眸闪动,白狼仰头,落在眼上的雪花被甩落,嗓音嘹亮,“嗷!”
灵狐默默走开,朝同伴道:“听不懂。”
同伴点头,四散离开。
贺尔伽疑惑,还以为小狐狸想和他互嗷,没想到才几句就走开了。
他起身,既然已经跨越天堑,那就可以回去跟大家……想到什么似的,身躯一停,回去好像还要再跨一次天堑。
犹豫片刻,白狼暗暗运转灵气,毛发逐渐浮上金光,母亲只说来时为表诚意,不可用灵力,没说回去不让用,既然这样……
“小圣子?”一道声音打断他,金光骤散,贺尔伽回头,一只成体灵狐正站在他身后,见他回头,问,“你是贺尔伽吗?”
白狼点头,“你认识我?”
灵狐走近,绕他漂亮的皮毛与强健的身躯边打量边满意点头,说:“巫那没有骗我,她果然有一个好看的崽子。”
看她绕自己打圈,白狼也绕她打圈,一狼一狐追了会尾巴,灵狐有些晕了,坐到雪地上,说:“停,我在看你,你转什么圈?”
贺尔伽:“你先转的,你的尾巴比我大。你认识我母亲吗?”
灵狐点头,黑亮眼眸看向他:“你是刚刚跨越天堑,到雪域来的?”
“对,我现在要回……”
“那走……”
两边同时开口,又同时一顿。
灵狐:“回哪?”
白狼:“去哪?”
灵狐轻轻甩动蓬松的大尾巴,说:“你已经跨越天堑,自然是去家里,见我的父亲母亲。你要回哪?”
白狼绒耳微动,蓝眸看向她甩动的尾巴,说:“我跨越天堑是为了通过族里的考验,成为真正的狼族勇士,现在要回去了。”
灵狐疑惑地偏了偏脑袋,朝他道:“我是雪玛拉,你母亲没有跟你说过吗?”
“说什么?”
“婚事。”
“?”
灵狐走到他面前,“上月便谈妥了,你跨越天堑,先在雪域成婚,我再随你回火海参加神祭,到时……”
白狼突然起身,躯体比她大了一整圈,垂头看向她,犹豫着问:“你是小雪?”
灵狐停了一下,尾尖渡上一层粉,“这样叫有些亲密,你我明日才成婚呢。”
看到她的尾巴,白狼猛然后退两步,皮毛腾得泛起红,不好意思道:“我……我才两百岁,还不准备找配偶,而且明日就……我都不知道。”
小雪仰头看他,“我也两百岁,原本只想在同族寻配偶的,是巫那亲自找的我们,母亲说你是神血,后代一定漂亮又强大,才……”
白狼摇头,皮毛愈发泛红,“你不要为了后代找我当配偶,我们都不认识,你……你还是找喜欢的同族成婚吧!”
说完,转身欲跑,却突然感觉尾巴被拽住,灵狐化出人形,长裙揽雪,月白长发垂在肩背,拉住他的尾巴,皱眉道:“已经说好了,大家都知道我明天要成婚,你不能走。”
“不……”
灵狐用上灵气,似乎要强行将他拉回去,尾巴被拽,白狼身躯一震,周身猛地散出金光,将她震开,朝天堑狂奔,大声道:“我不成婚!”
跑进入口的瞬间,身后远远传来一句:“那神祭怎么……”
耳边风雪呼啸,他没听清,发动灵力,借着护体金光急速奔回火海,看他回来,几头魔狼瞬间涌上,白狼将他们全部顶开,直冲到母亲面前,蓝眸失落地看向她。
族众正在为神祭做准备,巫那站在祭坛上,垂头蹭了蹭他雪白的绒毛,问:“见过了吗?”
白狼偏过头,“你骗我,我不想成婚。”
“不能不想,贺尔伽,”巫那走下祭坛,领他到一旁讲话,“我与你说过,我族得神庇佑,你身上既然流着神血,如今也已经长大,便注定要参加神祭。”
看他扭头,一副不想听的样子,巫那又转到他面前,“尊主在位一百二十年,上次神祭却已是两百年前,此次魔渊遭难与神力脱不了干系,恢复神祭是得尊主亲批,你是圣子,理应亲身参与。”
白狼听不懂,只听“得尊主亲批”,问母亲:“神祭一定要成婚吗?还是和灵狐……”
巫那点头,“灵狐身负神命,历来得神力滋养,百年前滋养他们的灵却莫名减少。”
“灵狐身上都是神赐的纯净气息,没了滋养,纯净的状态吸收不了两界任何灵,不得已求助尊主,将灵染上魔气才能正常生存。彼时我族早有与灵狐相恋的魔狼,尊主将灵狐收入麾下,顺势批准了两族通婚。”
她启步,带白狼走到祭坛中央,狼爪覆上雕有奇异花纹的石头。
“尊主上位后不允许神祭,祭坛便废弃许久,有一年,一对狼狐伴侣跑到这里谈情,那只灵狐不知怎么外溢了灵气,竟催发祭石,险些强行开启神祭。”
贺尔伽垂头,用爪拨了拨石上的花纹,他对神祭了解不多,只听说需要聚集本族部众,开启后潜心运灵,拜祭神明,求神庇护。
他与师尊在一起时从不需要这些,众位师兄也没提过还有拜神这一说,为何魔狼却要……
看他垂头不知在想什么,巫那抬爪,拍拍他的脑袋,继续道:“幸好及时唤来部众,将祭石压了下去,后来探查发现,灵狐从前一直得神滋养,灵气里始终染着几分神力,因而能与祭石共鸣,情况刚报与尊主,便有一位仙君出现,在火海与冰垣间斩出了天堑……就是带你回山的那位,他那时极凶,不让我们再踏近一步,否则便要抓狼来剃毛。”
讲到这里,巫那担忧地看看大崽子,问:“他剃过你的毛吗?”
“没有,师尊特别好,”白狼摆摆尾巴,“他不会剃狼毛的。”
“那便好。”巫那抬头看向天堑,“那时尊主的命令是将两族隔开,从此只在雪域相会,不让灵狐再接触到祭石,仙君误打误撞,倒真的给隔了开。上报给尊主后不久,魔渊便连放三日焰火,想是在遥遥向仙君致谢。”
贺尔伽眨眨眼睛,没有说话。
巫那尾巴轻拍他的背,说:“你是神血,小雪也是同辈灵狐中含神灵最多的,你与她结合,共同开启两百年后的这场神祭,有望取得更强的共鸣,加固神对我族的庇护。这也是尊主的意思。”
听她又说是“尊主的意思”,白狼点点脑袋,乖巧道:“我知道了,可是我今天已经跑回来,赶不上明日成婚了。”
“无妨,”看崽子听话,巫那蹭蹭他的脑袋,嗓音放柔,“神祭还有些时日,原先只想让你们先培养一下感情,你既已越了天堑,过几日我陪你一起,那时再成婚也不迟。”
白狼点头,随狼群跑到一旁玩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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魔宫,金光闪过,月下一道巨型白影倏地掠过寝宫琉璃顶,没有感应到人,蓝眸闪动,望向不远处仍亮光的正殿。
刚送走来讨部族重建拨款的花狸,季如骁立于殿中央,垂眸思索着什么,识海声音继续道:“走了没?还不行你就卖惨,说魔宫宝物全给某只没本事的魔弄丢了,你自己宫里都朴素非常,没钱给他。各族都是自行重建,就他花狸,在人界赚得盆满钵满,回来还厚着脸皮找你,本君才走几天就来欺负人,你……”
说了半天他都不回应,宋映瑄停顿,犹疑道:“……给了?”
季如骁隔空点头,又想到他看不见,说:“花狸将军魔渊一役战功显著,又对本尊有知遇之恩,既然他开口,不过几万拨款,本尊还是给得……”
“季如骁。”宋映瑄打断他,低头玩着手中魔藤,说,“你现在向前十步。”
“……干什么?”
“快点。”
季如骁启步,停在华贵无比的玄金宝座前,宋映瑄又道:“坐下。”
“注意你的语气。”
仙君改口,温柔道:“请尊主入座。”停了一下,又问,“坐下没?”
“嗯。”
“行,”宋映瑄正解着两根缠在一起的笨魔藤,随意问道,“软吗?”
“本尊的宝座,自然。”
“顶上那颗玄铁狼头威不威风?”
季如骁回头,再次看了眼宝座顶端照他原形打造的俊帅狼头,玄铁渡灵,锻染至灰白,幽蓝宝石点瞳,额间蓝纹暗浮,他点头,满意道:“本尊的原形,自然。”
“好,”缠得太紧,实在解不开,仙君拔剑准备去砍,两根藤一愣,瞬间纠缠着飞远,宋映瑄收剑,继续道,“再摸摸扶手,照你战场英姿刻画的镀金浮雕,用起来爽不爽?”
季如骁看一次满意一次,真诚道:“本尊的英姿,自然。”
“非常好,”仙君冷笑,“椅身玄铁乃本君当年锻剑所余,一整块我只用了两成,剩下八成全给它了,当初你折了本君的剑,补个断口便要三千,如今整块铁本君只算你三万。”
“浮雕与狼头全由最擅锻的修者打造,五万。”
“至于屁股下面那张极软的垫,你点名要的极火寒绒,闻所未闻的东西,本君十万从一个散修手里截下来的,还当是什么,没你手大的极火蝶破茧时的落羽,季如骁,你知道整个宗门养多少年才能给你凑够一张垫,你……”
顺了口气,宋映瑄继续道,“你一句不想要烈苍用过的座,本君十几万花出去眼都不眨,我再问你,坐着本君送的宝座,威风吗?神气吗?喜欢吗?”
听他终于讲完,季如骁淡定抛出一早想好的话:“本尊的夫君,自然。”
“……”
“这样,季如骁,一定是此宝座让大家误会你很有钱,本君下回过去给你换个竹椅,你先凑合几天,别又有什么年纪大的厚脸皮将军来要钱,你这蠢狼又不知拒绝,花狸可比你富多了,等本君下次去敲他一笔。”
季如骁:“不行。”
“敲他不行还是坐竹椅不行?”
“都不行。”
宋映瑄抬眼,看洞中群藤乱飞,与无数黑气混战在一处,又瞥了眼不知真昏还是假昏的宋渊,叹口气,识海继续跟他聊,“本君费心费财给你送礼,你都没谢谢本君。”
“本尊谢过了,你还要走很多魔藤。”
“这不算,你拿本君的灵养出来,给我用用合情合理。”想到什么,宋映瑄放轻声音,“本君与你实话实说,你梦里有场在魔宫宝座上的,实在诱人,本君最喜欢那场,看完回味了许久,现在也有新宝座了,下次能不能……”
“不能。”
“为……”
季如骁语气微冷,“本尊也与你实话实说,我最讨厌那场,你敢摆出那副姿态,我即刻就杀了你。”
宋映瑄停了一下,耐心道:“其实可以商量,你喜欢什么样的?”
季如骁沉默半晌,问:“为何突然聊这些?”
“本君无聊,况且早已夜深,正是对你兴趣极大时,不能聊这些吗?”
“不……”
殿门突然被撞开,白狼满身金光,进门的瞬间化作人形,白发青年立于殿前,蓝眸不满地看向座上人。
季如骁看清来人,“贺尔伽?”
青年上前一步,“师父为何这样?”
“什么?”
贺尔伽暗自攥拳,他如今战功加身,想到要被强迫成婚,心中又实在愤怒,大着胆子道:“师父只知让师尊给你生小狼,自己怎么不去挑选喜欢的灵狐做伴侣!”
“?”
“?”
一时沉默,识海幽幽传来声音,“怪不得不愿聊那些,本君听懂了,你觉得本君不能生,要找灵狐做伴侣。”
季如骁:“……你懂什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