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第十三章
长安的不夜市总有落幕时,泼墨般的夜酩酊入了梦乡。
纷至沓来的脚步声伴随锒铛而至,风声鹤唳。
衙门的兵卒从南面以圆弧状包围,稀疏未睡的人群凑着热闹,声音也传到了池息照耳中。
“听说过完中秋,又在这边的两处乱巷发现了死尸,皆是剜骨断腿之状,如今那阎罗已经被通缉了。”
“事关三条人命,估计要彻查此事,这几日该宵禁了。”
池息照拧紧眉头,步履加快了些:“凌王,实不相瞒,今日我是偷跑出来的,可不能被关在这里。”
文鹄清闻言,心中颇为吃惊,没想到她看似温顺柔弱的样子,实则是一匹小野马。
池息照起初是疾步,后来变成了疾跑,可眼前最后一道缝隙还是被兵卒包围,两柄长矛不留情面地指着她。
“这位美娘子,从这走出去者杀无赦,情夫重要还是命重要?请回吧。”
兵卒见她沉鱼落雁,可谁家夫人千金此时出门?故只当她是哪家情妇或上门的妓者。
“大胆,你们可知她是未来的凌王妃。”文鹄清从后面缓步上前,眸中按捺着怒火。
士卒见来者凌王,浑身一颤紧忙跪下行礼:“凌王妃恕罪。”
他在凛寒的月下遮住光,挺拔的身姿威仪万分,而眼中隐怒的波澜,与兵卒在牢狱中见过的许多重犯相比,要再恐怖许多。
文鹄清不耐烦,声音凉薄而低沉:“那还不滚开,给凌王妃让路。”
士卒惶恐不敢抬头,解释道:“凌王恕罪,卑职也是得令看守,这是皇帝亲自下的诏令,倘若一意孤行,王侯将相与庶民同罪。”
池息照欲哭无泪,细长的眉毛弯弯作愁,抬手拉住文鹄清的衣袖摇头。
她心灰意冷,怕是明早国公夫妇就要得知她偷偷溜出府的事情了。
“今日你歇在凌王府,明早我便差人给津国公递话,想必他不会怪罪。”
清冽的声音不紧不慢,犹如救命稻草,让池息照悬着的心落地。
她煞白的脸颊上多了一丝红晕,暗自欣喜:“多谢凌王,此恩无以为报。”
她看见文鹄清的脚步顿了一下,伫立在原地宛如静止,与墨色融为一体。那眉毛微微挑起,她就知道事态不对了。
“既无以为报,就以身相报吧。”
文鹄清勾唇,黏稠深邃的瞳仁中看不出思绪,像狡狼在夜中盯着猎物。
池息照长睫扑朔,刚透红起来的脸蛋又煞白起来,但耳根飞过红霞,与身后的阑珊灯火一般,仿佛挂在脸边的小灯笼。
此等不雌不雄之言伴着冰冷的语气,要比谦谦公子温润的玩笑更令人觉得当真。
她口呿舌挢,一时间不知所措,这凌王府是该去还是不该去?
微风吹过脖颈,她怯怯地缩了一下,但还是不想沦落在街头,于是装作羞羞娘子般用帕子遮住了嘴:
“我会按跷,舒筋活血又解乏。待会到了凌王府,凌王若是累,我定使尽全身力气报答凌王。”
文鹄清眸光暗晦,她一本正经的样子有几分是羞?好一个以身相报,与那女子口齿伶俐的样子半分无差。
行至凌王府时,偌大的府邸虽然威势赫赫,却死寂的没有半分声音,连侍卫都是干巴巴地杵在那里如同石雕。
零星灯火摇曳着,却不足以将府邸唤亮。
府邸共有四名侍卫轮番把守,两名侍从早晚候命,还有位厨子做一日三餐,这比寻常官宦之家还显冷清。
深黑的色调,池息照踏进府中顿感一阵凉意,这王府置办二三日了,空旷的地方并未用摆设填满,冷冷清清的。
文鹄清带池息照走进一个明亮的房间,说道:“今日,你睡床榻,我睡椅榻。”
池息照瞧着屏风两侧相隔不过数尺的榻,大吃一惊。原以为文鹄清会为她寻间客房睡,偌大的王府竟没有第二个能容人入睡的房间吗?
她弱弱启唇:“凌王,我们尚未成婚,我睡主屋怕是不合规矩吧?”
“无妨,这并非主屋。主屋已布置成了婚房,要待成婚方能住进去。否则败了府邸的风水,本王岂非还要再置办一处栖身之所。”
池息照:
长安从未有过婚房不能提前入住的规矩,倒是燕国和几个边境之城有此规矩。文鹄清并非边境之人,那就只能是在当质子的日子里,被耳濡目染了。
侍从带着池息照在王府内兜兜转转几圈,嘴上说熟悉一下,实际她推开了每一扇门扉,进去瞧有没有床榻。
意外的是,文鹄清竟连一张多余的床榻都不曾准备!
越往王府深处走,越是有凄凉之感,她以为转完了整个王府,刚想往回走,就看见角落藏匿着一间没有窗户的屋,门扉险些与另一间的木质墙面融为一体。
侍从眼见她要打开那扇插着木锁的门扉,忙提着灯笼在旁边阻止道:“池小娘子,凌王有吩咐,这扇门谁也不许打开。”
池息照半抬的手顿住,默默收了回去,临走又看了一眼那扇门扉,看起来没什么不同的。
回到屋子后,她看见文鹄清侧着身子,将手肘搭在隐囊上,半阖双眼看着手上的书籍,一缕青丝从额前顺着下颌落下,将他锋利的五官柔和几分。
池息照迈着轻轻地步子缓缓移着,生怕一促呼吸就会扰到他。
“过来,不是说要为本王按跷吗?”文鹄清的眸未从书上移开,只是随意想到就开口提起了。
池息照一滞,心不甘情不愿地款步走到他身后,将指尖搭在文鹄清的颈后:“凌王可不要喊疼,是你要按的,按跷最讲究力道。”
她并非瞎说,以前阿昆次的族人中,有很会按跷的妇人给她按过一次,由于她皮薄没肉导致疼痛倍增,疼得她再咬牙切齿,可是过了一日竟感觉浑身舒畅。
文鹄清蹙眉,书页如掠影翻过。他感受到一股温热的力从肩颈开始拿捏,她的指尖蜻蜓点水般滑过他的脊椎,将他专注的思绪扰乱了。
那双手犹如盘蛇,时而轻轻撩过,时而使劲地按揉,将他背部的肌肉一点点松弛开,痛并着畅快。
他能感受到池息照的呼吸落在他的后颈上,那种奇怪的感觉顺着脊梁蔓延全身,像是想钻进他身体的每寸筋骨脉络。
他干脆放下了书籍,随意地托住额角。他听见她倾身用力地闷哼声,那双手不怀好意,分明想让他多疼一点。
池息照正憋红了脸使出全力,想披着仁义温恭的外表好好折磨一下文鹄清,却被他刹那的回首吓了个激灵。
骨节分明的手倏地抓住她的腕骨,茧子磨过她细腻的肌肤,使劲往前一拽,让她失去重心直勾勾翻进了他的怀里。
“啊!”
池息照下意识尖叫,却因刚刚憋的气还没疏通,声调又细又怪的发了出来。她紧忙要站起,却被宽阔的手掌揽住腰肢。
热意从腰间扩散,过分亲密的距离导致她呼吸急促,她迫切想要恢复理智说点什么。
幸而屋内没有侍从丫鬟,否则这屋内春潮汹涌,还是别有洞天都说不清了。
文鹄清见她慌张的眼神和微张的唇瓣,比在茶馆那天更加真切。那鬓角冒出的细密汗珠,也定是她刚用力留下的。
他的喉结处慢慢泛起干燥口渴的欲/望,上下微微蠕动了一下。燥热闷潮的空气中,他沉似寒霜的眸中,第一次闪过别样的情绪,像是冰雪被捧在炭火旁快要融化了,但转瞬即逝。
“凌王,现已亥时,是否需要熄了外面的灯?”
侍从的声音救了池息照一回,她趁着文鹄清走神片刻,立马挣脱站了起来。
文鹄清命侍从熄过灯,二人就像什么都没发生一样,一个在屏风里,一个在屏风外。
“准备睡了?”幽幽的声音从屏风外传来,在浑黑中更显得沉闷。
池息照褪下外裳躺在床榻上,轻轻答了个“嗯”,那边便再也没有声音了。
她漫无目的地睁着眼睛,雪兰的味道从瓷枕、被褥以及床榻的四周幽幽散发着独特的味道,令她有一种文鹄清就在身旁的错感。
大约过了半个时辰,她仍是辗转反侧难以入眠,而嗓子眼传来一阵干涩。
池息照蹑手蹑脚出了门,守在门外的侍从醒来,忙小声问道:“王妃,您有何吩咐?”
她抬手比画出嘘状,悄悄答:“守好你的门,候着凌王的命令就行。”
侍从半知半解,也没弄明白王妃要做什么。但男女授受不亲,本来侍从就不该在没吩咐的情况下越矩服侍娘子,故恭恭敬敬地目送池息照离去。
她想摸索到东厨打点水喝。晚上吃过甜腻的小圆子后,还未曾饮过一口水,如今嗓子十分难受。
王府实在是大,幸好她先前熟悉了一遍,才顺利抵达东厨。
她摸到茶壶,可里面已经没有茶了,只能开始摸索盛水的水捎。无数次碰壁磕腿后,终于摸到了一个沉甸甸的水捎。
木瓢中的水徐徐流进碗中,她迫不及待喝上一口,甘甜中带着些涩。这一口仿佛是打开的堤坝,她又接连饮了两碗,才揉着肚子舒坦地离开东厨。
可不知为何,她有点晕乎乎的,脸蛋又烫又热,像醉了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