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第58章
不像于贺趁着风头正上时排了满满的行程，梁若思最近的档期倒是很清闲。她在和杨飞两人秘密筹划建立一个小公司，哪怕是从工作室做起也好，他们不想再为别人打工。等六月份她和旧东家的合约一到，正好名正言顺地跳过去。
其实杨飞一年前就有此打算，注册早就完成，用这几年的积蓄不急不慢地建设着属于他自己的小天地。和梁若思在一起之后，两个人像是有了干劲，加快了招兵买马的进度。梁若思的公司看出来她不想续约，偏偏还是在借着城之迹的风吹起来的当下，这一生气，也就对她没那么上心了。梁若思乐得清闲，每周都往杨飞那边跑，兴致高起来的时候还会帮着面试新人，俨然已经是老板娘的样子。
三月的第一天，梁若思没事可做，又跑到工作室里。杨飞今天有拍摄任务，她就坐在男朋友的办公桌前帮他看最近的财务表。她午饭吃得晚，快三点了才回来，杨飞的助理找了她半天，可算是把人等来了。
“若思姐，我中午的时候忘了和你说。杨哥知道你今天来，让我把这位应聘者的简历给你看看。他说让你亲自面试。”
梁若思奇怪地接过简历，“让我亲自来？”
她看了一眼右上角的一寸照片，是个面容姣好的姑娘，年纪和她差不多大。她看着照片，实在想不出来这个人和自己曾有什么交集，表情霎时有些古怪：“不会是你老板的旧相好吧？！”
她眉毛一皱，小助理就吓了一跳，惊呼道：“不会吧！”
梁若思目光又移到简历的名字一栏，反复读了几遍，倒是像平白生出了一些熟悉感。
“李……娴？我好像在哪听过。”梁若思终于看到了重点，在学历那一栏里，电影学院2011级表演专业，一下子让她想起了这个人是谁。
“噢……呵呵，我知道了。她还在人事那里？带我过去吧。”
这个圈子说小不小，说大也不大。梁若思在面试台下把玩着印泥盒，台上的姑娘还在滔滔不绝地讲述着自己在学校里获得的荣誉。其实在看完简历最下面的自我介绍的时候，梁若思就想直接盖上拒绝通过的印章，因为她看见李娴在最下面写了一些类似于和老板套近乎的话。这姑娘真的这么不老实吗，梁若思抱着最后一丝期待坏人最后被感化为好人的愿望，坐到了这里，结果……
“听说你和杨飞关系不错？”
“没错！以前在学校的时候我们很熟。那个时候……”
梁若思差点要直接送她一个白眼，杨飞可是连话都没和她说过。自从和杨飞在一起之后，她也听男友讲述了当初大学时沈兆和于贺的一些事，包括这位大小姐是如何在背地里耍阴招，她是很气愤的，也替那两人觉得不值，听完以后就和杨飞说了一句别让我遇着她。可能是杨飞真记住了，还特意把李娴的简历拿给助理。
自己随口说的一句话，竟然也会被记住。梁若思抿了抿嘴，心情还不错，就不多和李娴浪费时间了。拿起桌上黑色的印章，啪地扣在了简历的背面。
旁边人事部的小伙子有点慌，抬头怯怯地小声说：“梁姐……？”
梁若思摆了摆手，“叫下一个进来吧。”说完就要出门去。
台上的人不知道自己哪里说错了，走几步像是要追上来。梁若思瞥了她一眼，嘴唇轻碰，像是在自言自语：“不长记性。”
刚到办公室，梁若思就接到了男友的电话，本来是笑着接起来想说一下刚刚的事，却听见杨飞有点急切的声音从听筒里传来：“若思，沈兆那边好像出事了。”
收工之后的于贺一个人坐在车里，一遍又一遍地拨打熟悉的号码，电话另一头却永远是冰冷的提示音。其实想也知道，在这个节骨眼儿上，沈兆的手机肯定早就被各种人打爆了，现在想要即刻联系到他实在困难。于贺定了定神，把手机扔在一边的副驾驶座上，打算驱车直奔沈兆家。
这个时候有电话打了进来，于贺一惊，赶紧去看，却不是心里一直念叨的人。
梁若思这个时候打电话，估计也是因为同一件事吧。可惜连他这个最亲近的人也不知道沈兆现在是什么情况。于贺苦笑，还是接听了电话：“喂……”
“于哥你在哪呢，沈兆在你旁边吗？”
“不在。”于贺揉了揉又开始阵痛的太阳穴，“我也在找他，一会回家去看看他在不在。”
“天呐……”梁若思停顿了几秒，像是想说些什么安慰他的话，一时也不知道怎么组织语言。
工作之后，由于职业的特殊性，其实很少能交到什么朋友。再加上有男友这边和沈兆的关系，梁若思在听到齐远的事以后也为他们俩捏了一把汗，打沈兆的电话打不通，她就没想别的，直接把电话打给了于贺，如果有什么能帮得上的最好。
“听你说话都知道你现在肯定很累……我也不知道我能做什么，如果有需要帮忙的一定要告诉我……虽然我能做的也很少……”
于贺忽然抬起了头，脑海中有一些信息忽然跳跃出来，他打断了梁若思的话：“对了，你认识林可吧？”
“林可？认识啊，一个公司的。”
“她人怎么样，如果电影重拍，她的镜头应该也有很多不能用了需要重拍，你说，按照林可的性格，她是会帮忙，还是狮子大开口要更高的片酬？”
梁若思听完一愣：“重拍？！已经决定了吗？”
“我猜的。我猜他，一定会选择重拍。”
“你好肯定啊……”
梁若思说会帮他和公司谈，毕竟林可能做主的权利也不是很多，她又安慰了于贺几句，便挂断了电话。
于贺忽然想笑。是啊，沈兆都没有决定要不要重拍吧，可是他也不知道为什么，就没有想过沈兆会有等待解冻这个可能性。
于贺这才驱车赶往沈兆的家。他身上没有钥匙，敲门敲了大半天都没人应，显然主人并不在家。时间已经不早，于贺估摸着沈兆应该一会儿就会回来，于是就靠在门边等。况且他知道，沈兆只要一空下来，一定会立马联系自己。虽然可以这样安慰自己，但在恋人面临这样巨大危机的当口，自己除了对着一面雪白墙壁焦灼等待以外什么也做不了，于贺心急如焚。虽然还不了解具体情况，但他也明明白白地清楚沈兆此刻最需要什么――
资金。
于贺一边等着，一边已经开始在脑海中思路清晰地算着自己还有多少存款，要怎样才能帮着恋人一起度过难关。他知道沈兆在那部电影上投入有多大，无论是金钱还是精力。如果要重新拍，那等于之前那么长时间以来的心血全部都要作废。别说沈兆，就连于贺光想一下都觉得要喘不过气来。
双腿站得酸麻，于贺看了眼手机。
已经过了零点了。
他已经一个人在这里等了快两小时，沈兆却还没有回家。幸好楼道里没有人来往，否则要是有认识的人看到他，还会惹出不少麻烦来。于贺滑开锁屏，手指正要犹豫地点到拨号，沈兆三个字就突然跳了出来，伴随着手机在掌心里嗡嗡的震动。
于贺心里一抖，急急忙忙开口：“喂？阿兆？”
“贺贺，”沈兆的语气异常疲惫，低沉的声线也变得沙哑，像是经历了一场恶战，“你是不是给我打了好多电话？对不起今天有点忙。”
“阿兆……你没事吧？”于贺一问完就觉得自己这话实在是没用又多余，果然沈兆假装轻松地回了一句“没事”――但又怎么可能真的没事？
在电话里看不到对方的表情和现在的状态，于贺捏着手机的指节紧了紧，却仍旧想不出怎样安慰才能让沈兆好受些，毕竟言语总是无力又苍白的。
沉默两秒后，还是另一头的人先说了话：“齐远的事情，你知道了，对吧？”
于贺苦笑：“嗯，网上都翻了天了……你现在在哪里？”
“在家。”
“啊？”于贺一愣，回头看一眼紧闭的房门，旋即意识到他应该只是怕自己担心才这样说，“……我现在就在你家门口。”
这下换沈兆懵了：“什么？都这么晚了，怎么忽然想到去我家？”
前段时间两人的关系在公众面前比较敏感，于贺去他家的次数五根手指都数得过来，现在这个时间又格外容易让人猜疑，沈兆知道恋人总担心这个，于是踌躇片刻后又问：“没被拍到吧？”
“都这个节骨眼儿了谁还想这个呢？”于贺一听这话立即蹙起眉，“管他拍不拍，爱拍就拍去。”
他以前确实相当在意这些，生怕自己的一点失误就连带着毁了沈兆的前程，不想最爱的人和他一起被卷入流言蜚语的漩涡。但此刻他真的什么都不想管――凭什么要因为旁人注视着自己的那一双双眼睛，就让自己这样躲躲藏藏，连在恋人陷入困境的时候想要陪着他这么点小事都做不到？
他一直热爱演戏，却在此刻突然痛恨起这个表面光鲜的职业。可大概生活也就是这样有失必有得。
于贺叹了口气：“阿兆，你也知道都这么晚了，还不回家休息吗？”
“我真的在家。”沈兆低低的嗓音传过来，“在新辰小区。”
“……”
听到这句话，于贺倒抽一口气，心里瞬间酸酸麻麻，无数难以言喻的情绪缓缓升腾。新辰小区是电影学院附近的一个老居民区，沈兆的意思是……他现在在那栋公寓。那个两人学生时代同租的小窝。
在他最脆弱、最无助的时刻。
开车到新辰小区需要四十分钟，沈兆过来开门的时候，于贺不知怎么竟觉得眼眶一热，有一瞬间恍惚回到大学时的那段美好岁月。那时候他的课比对方要满，还老是冒冒失失地忘记带钥匙，每天下了课回家，沈兆都是这样过来给他开门，迎面而来的还有热气腾腾的饭菜香味。
可今日却没有那样温馨的氛围。
沈兆穿着领口宽大的针织衫，露出两道嶙峋的锁骨，虽然是高高的个子，整个人看起来却愈发单薄。他不是今天一天就这么疲惫，他已经陀螺般不带休地转了大半年，而此刻就如同被放上最后一根稻草的骆驼。于贺看着他那双好看的桃花眼里此刻布满鲜红血丝，心里像被什么狠狠揪了一下，褶皱的痕迹再抹不平。
“阿兆……”
“都这么晚了还来找我？还不早点回家睡觉，明天还有工作。”沈兆努力敛去疲态，勉强扯出一个不太好看的笑。
于贺无言地摇摇头，随后伸出左手来搂住对面那人的腰，右手轻轻抚着他后脑勺软绵绵的头发，将他按在自己的肩膀上。
沈兆被这略带强势的举动弄得一愣，却也顺势揽住于贺，把脸埋到他的颈边，鼻间都是熟悉的、令人心安的味道。在这心情灰暗到极点的时刻，他虽然嘴上说着让于贺回去休息，但心里又何尝不想有他陪伴，不然他也不会在脑海中思绪纷乱的时候，想到回这栋公寓了。
他需要一个让人心安的港湾，那个港湾就是于贺。
“阿兆，让我陪着你。”于贺清亮的嗓音在耳边响起，带着一点温热的吐息，“我希望你能完完全全地放心依赖我，不可以逞能，也不要一个人扛，不要对我假装没事。无论这次你做什么打算，有什么决定，我都尽我所能，无条件陪你一起面对。”
“……”
“不要拒绝我，也不要推开我。”于贺闷声道，“沈兆，你必须全部接受。”
于贺感觉到恋人的身子僵了片刻，随后握在腰间的力道猛地收紧，他紧紧贴着沈兆滚烫的胸膛，像要融进彼此的血肉里。沈兆没有说话，可于贺感觉到了脖颈间传来潮湿的温热，耳边有拼命压低的喘息。
他没有说话，只是轻轻顺着沈兆脑后细软的发丝，像哄小孩那样把这个高大的男人抱在怀里，嘴唇紧紧抿成一条线。
于贺仰着脖子挺起胸膛，靠在没有温度的门板上，客厅里点着昏暗的节能灯，第一眼望过去，是亮着光的笔记本电脑摊放在地上，周围的纸张凌乱地四散，上面不规整的红色蓝色标记都能显露出执笔者复杂的内心。
于贺看见翻了面的鼠标滑稽地倒在地上，他把沈兆搂得更紧了一些，他不想让脑海中浮现出这几个小时里，沈兆在房间的地板上近乎崩溃地进行着预算统计的画面。
在片刻的冷静过后，沈兆缓缓松开双臂，快速转身用袖子抹了一下眼睑，又故作轻松地转回来：“好了，电充满了。谢谢我的贺贺。”
于贺笑了笑，扯出的弧度却怎么也不能算是轻松。他牵起沈兆的手，“那让我看一看，你接下来的计划是什么，这不算是商业机密吧？”
于贺知道沈兆为了这部作品投入了很多资金，但毕竟他以前就少有接触电影的机会，更别提一点都不了解的奇幻题材。当看见统计表里几乎可以用触目惊心来形容的数字以后，于贺还是一瞬间有天旋地转的错觉。
“吓到你了？”
“你……你哪来的这么多钱？”
“凑的。”沈兆只用两个字就概括了前期筹备时辛辛苦苦的日子。
“有算过接下来还要多少吗？”
“至少一半。”
于贺的松气声清浅，鼓励地捏了捏他的手背：“那也还好，我来帮你，我们一起想办法。除了钱，还有什么困难吗？”
沈兆无奈地苦笑：“所有困难的事，都需要钱。”
“……”于贺沉默，眼看着沈兆在沙发上缓缓将自己缩成了一团，是无可奈何之后难过得有些迷茫的姿态，看得于贺鼻尖发酸。
他凑了过去，柔声问：“其实我想问你，齐远的角色，可不可以给我？”
沈兆先是僵了一下，随后像是吓了一跳：“你说什么……？”
“可以吗。我来演。虽然这几年，我没有积累什么无实物表演的经验，要演的话，肯定还是学校里教过的那一套。但是我想试一试，就要靠你来指导了。”
“贺贺……”沈兆的声音有些哽咽：“你知道吧，现在接过这块烫手的山芋，就代表着……你要忙得几乎没有休息时间……”
“这不好吗？阿兆，我们一起忙，一起累。”于贺见他没有拒绝，就知道他只是怕自己的档期冲撞才没有立刻答应下来，便再接再厉：“我们都没有过一起出工一起收工的时候。你一个人忙多没趣啊，我们可以住在一起，你之前不是还说要边工作边谈恋爱吗？”
沈兆似乎是笑了：“别说笑了，还住在一起呢……”说着说着，沈兆的笑容缓缓收了起来，他看见于贺无比认真的表情――微皱的眉头，紧抿的嘴唇，还有眼神中透露出坚定而铮亮的光。
于贺不是在开玩笑，沈兆用两秒钟的时间读懂了于贺的态度，霎时间嘴唇都有些发抖。
“你现在的胆子真是越来越大了……”
“婆婆妈妈的干什么。赶紧同意。”于贺拽开他搭在膝盖上的手臂，扑过去压在他的身上，动作快速又像是不容拒绝。可环住他的力道又是无比温柔。于贺静静地躺在他的胸膛上，耳边传来沉稳的鼓点，逐渐加速的跳动声。
沈兆深吸了一口气，缓缓用双臂圈住他的肩膀。
就算从以前到现在，所有人都说沈兆学长是个天才，沈兆导演十分厉害，就好像他上天入地无所不能一样，可于贺知道，他也会有很多脆弱的时刻，也会有某一刻想要卸下身上厚重的壳，也会需要一个能够依靠的肩膀。
而他永远都愿意成为那样一个可靠的肩膀，去迎接一个疲惫的英雄，然后陪着他扬起旗帜，再次踏上征程。
“好，都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