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第16章
真正分手之后的那几天，其实是于贺要更加不好过一些。他没有沈兆那么洒脱，也没有事情可以忙碌，一连失眠了很多天，把自己折磨得吃也吃不好睡也睡不香，黑眼圈显得他更加憔悴。就算是刘允阳心再大也不由得有些紧张起来。
于贺比他想象得要陷的深得多，都不能说是简简单单的喜欢，恐怕是已经到了爱的层面。看他因为失去沈兆而变成这副样子，刘允阳难免有些心疼，平时买些什么吃的也会给于贺带一份，尽管有些就搁在床头没有动过。
原本这个周末他收到同班女生的邀请去参加什么聚会，眼看着周五晚上那些不着调的室友们一个个全都搂着女朋友出去住了，刘允阳实在不忍心留于贺一个人守着空荡荡的寝室，干脆推了邀请，在寝室陪他打打游戏也算是消磨时间。
于贺是周六才有了睡意，几乎24个小时没有合眼的他在烈日当头的午后倒在床铺上睡了久违的一个好觉。代价就是晚上打了鸡血一样一点倦意都没了。
“嘿哥们儿，咱俩去看通宵电影吧！！”
刘允阳艰难地从上铺支起半个身子，长叹一声――再这样下去可能他会比于贺先进急诊室。
美食街里的电影院只开了一个厅的午夜场，也没有得选，反正三十块钱可以在里面看到天亮。两个人进场的时候已经关了灯，放映厅里漆黑一片，人也只有稀稀拉拉十几个，大多是情侣，都亲亲密密靠在一起，还都与旁人隔着好几个位子的距离。
刚刚沦为单身的于贺撇撇嘴，拉住刘允阳还偏就在两个貌似情侣的黑蒙蒙人影后头落了座。
电影已经放了个开头，剧情很沉闷，大概是个冗长的爱情片，本来就困得不行的刘允阳很快就靠着舒适的椅子昏昏入睡，于贺盯着大屏幕看了一会儿，觉得眼眶有点酸，就移了视线去看前面那对儿“情侣”。
这一看，吓得他心脏都骤停了。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这段时间着了魔，那就从皮质椅子外露出边边角一点儿头发的后脑勺，怎么也那么像沈兆？
这下于贺也没心情管电影里讲的什么内容了，他有点痴地看着那个昏暗灯光里的脑袋，目光一转不转，好似能从中获得什么慰藉似的。只要大荧幕上的画面变亮，他就会睁大了眼睛，结果只觉得越看越像。不仅是头发，还有他身子朝右边倾斜时脖颈侧边的线条，肩膀流畅的弧度……怎么看这都是沈兆本人吧？
当电影里男主角把厚厚长长的围巾绕到长发飘飘的女生脖子上时，前面那个人影正巧在于贺眼皮子底下转过了一点脸。
高挺的鼻子和纤长的睫毛在阴影里竟然也能那么清晰，就好像上帝在黑暗里单独给他打了一束光。
这回于贺总算看清了，就算想骗自己也不可能了――这种绝无仅有的、能让当初于贺这个直男都难以移开目光的侧脸，除了沈兆，也再不可能有第二个人了。
那他身边的人又是谁呢？于贺咽了下口水，小心翼翼地把视线移过去。其实不管是谁，跟他都理应没有关系了，可他就是控制不住地想要知道，好像是有某种不甘心一般。一定要看看是谁，可以有资格坐在他身边，陪着他度过这一整个夜晚。
他知道，不管那是谁，他都不会开心的。
从认识沈兆开始，于贺一直就抱着势在必得的心态，说是自大也好，自负也好，他确实是这么想的，而且现实也实在是顺风顺水，甚至比想象中还要简单太多。他得到得太容易了，就很难在如此美好的处境中想象失去的过程。在印象里，这段感情上沈兆仿佛永远是迁就和忍让的那一方，他们之间太不平衡，自己好似还没有付出许多，就已经被他塞了满怀的爱，因为太多太满了，手捧不下了就放在地上。而当自己开始还回去的时候，还因为这样那样的原因拼命控制着给出的分量。
――就是这样一个满心满眼都是他的沈兆，付出从来不要求回报的沈兆，怎么会这么容易把眼移开，把心放到另一个人的身上呢？
可是，他又凭什么不能呢。
于贺简直想唾骂自己的自私，他不懂为什么遇上沈兆之后，他能发现自己身上那么多的阴暗面。他有什么资格去插手对方的感情生活，是自己主动把那个人推开的――并且是一而再、再而三地推开。他咬着牙看着沈兆终于与自己渐行渐远，终于拉开了想要的距离，终于拂开衣角退出了他的生活，他该放松得长舒一口气，该吃好睡好喝好，该大笑三声欢呼这段不明不白牵扯不清的关系终于结束。他不用再提心吊胆地想着什么时候该断，不用满怀负罪感地接受那份沉甸甸的感情，也不用忧虑自己心中可怕的、莫名其妙的变化，他终于良心发现地放过沈兆，让两个人都解脱。
多好啊。
可是现实偏就不是如此，他没感到一点高兴，只觉得难受，浑身上下都难受得要命，又无处发泄，连眼泪都知道不该也不能流。他隐约觉得自己心里滋生的那一点点漆黑的、慢慢笼着胸口的东西，像是后悔。
天啊，于贺，你还能更厚脸皮一点吗？
他在心里骂自己千万遍，也骂不走这样疯狂生长的情绪。沈兆时不时会偏头去和旁边的人耳语，不知道是讨论电影里的剧情还是拍摄手法。而在不久以前，这些――都是说给他于贺听的。
于贺后悔自己说了“分手”两个字，他还贪图那些哪怕是稍纵即逝、根基不稳的甜蜜与快乐；他更后悔自己最初又狂妄又任性地与人打赌，甚至还妄图把一份感情掌握在五指之中。他怎么能这么自大，自大到自己摔进坑里了还后知后觉，他又怎么能这么卑鄙，把最美好的东西当成游戏来经营，完全不懂得珍惜。
从一开始就是错的，他开了这么一个偏离轨道的头，从此一步错，步步错。
看着眼前两个人影叠得越来越近，于贺觉得自己胸口一窒，眼睛都快模糊了。他方才看清了，沈兆身边的人是程昱――就是先前沈兆帮过的那个男生。他本是知道这两人不过是朋友关系，可此时此刻他们暧昧的动作却让于贺不得不多想一些。
况且他还知道，程昱本来就是个gay，他是喜欢男生的，他甚至还对着自己夸过沈兆。如果是他，一定很能珍惜沈兆的好吧。
沈兆长得那么好看，性格又那么好，还懂体贴人，又温暖又夺目，谁能抵抗住他的魅力呢？他只要想谈恋爱，何愁没有对象。
于贺苦笑一声，鼻子上皱起细微的浅纹，嘴里满是苦味。
沈兆第三次侧过头去对着程昱的耳朵低语，甚至肩膀也靠了过去，形成一个亲密无间的角度。他陪程昱吃过饭后，对方说不想回乌烟瘴气、充满恶意和戾气的宿舍，于是同为天涯沦落人的两人就打算一起看个电影――毕竟找点事做总是好的，夜里总是情绪最难控制的时候。往往睡前一闭眼，沈兆脑海里都能浮现出于贺的样子：得意地笑着的，装可爱卖萌的，感动时眼角氤氲水汽的，情动时眉梢泛着红的……还有与自己分手告别时嘴角下撇还努力装作面无表情的。
明明交往的时间也不长，可是偏偏就怎么忘也忘不掉。他以为时间可以治愈一切，忙碌的生活可以冲散儿女情长的感伤，可当于贺的声音出现在脑后的时候，他才知道，根本就不可能。
沈兆知道那个人就坐在自己后排，竟然紧张得头都不敢转一下，生怕对方发现自己后，就又远远躲开了。沈兆既难过又生气，甚至气到牙齿都发抖。他不知道于贺到底在想什么，是不是真就这么拿得起又放得下，如果是，那么那天在便利店里告别，他又凭什么露出那样一副让人心疼的悲伤表情？
沈兆觉得于贺这个人简直无论做什么都直直戳着他的软肋。
不知道是因为不甘心，还是单纯想让对方觉得自己过得很好不需要担心和自责，在发觉于贺似乎认出自己、还盯着自己看之后，沈兆开始故意多与程昱有互动，甚至偶尔还做些暧昧的动作。他与程昱小声说了原因，因此后者也很配合。
――这样你总该满意了吧？不用感到自责，也不要因为分手难过了。没事的。你好就行了。
电影连续播放了四场，从中途开始放映厅里就已经有了微微的鼾声，身边的刘允阳早就睡到不省人事。天快亮的时候，于贺才发现自己尽管一直保持清醒，可这一晚上居然对于看了什么情节都一概记不得，眼睛里只有前面两个靠得很近的身影。他忽然觉得脸上有点凉，一摸，居然湿了。于贺整个人都有点呆。他怎么会这样呢，难道哭了？大概……大概一个人胡思乱想就容易伤春悲秋，他呆坐在那里一动不动，只能找出这么个解释。
散场的时候，于贺把刘允阳摇醒，后者就跟着他眯着眼睛摇摇晃晃出门。避无可避地，两人和沈兆他们在出口处狭路相逢。装不认识更尴尬，尤其当程昱已经率先朝着他俩打了招呼。
“好巧啊。”于贺勉强扯着笑容，一开口，才发现自己嗓子哑得可以，几乎快要出不了声，每一个音都像破了个填不满的大洞，既难听又刺耳。他看见沈兆皱了皱眉头，那双曾经满含深情的桃花眼里全是无奈和疲惫。
“那个，挺渴的，我去买罐儿饮料。”程昱打量一下两人的神色，仿佛一下子读懂空气般赶忙开了口。他走之前还不忘朝着对面的刘允阳使眼色，可惜对方此刻睡眼惺忪，压根看不懂他的意思。
眼见气氛越来越古怪，程昱干脆直接上前拉上刘允阳：“哥们儿不如一起吧。”
“啊？哦……哦！”刚睡醒的刘允阳揉揉眼睛，这才后知后觉地发现他们居然在电影院撞上了于贺的前男友。他没来得及多想，就被人一把拽着走了，一边走还一边担心地一步三回头――不过有个机会让这两人说说话，也是好的。毕竟只有他知道，于贺最近心情有多么差。
电影院门口人来人往，清晨雾气弥漫，两个人一动不动地面对面站着，竟也说不出一句话。
“你……最近怎么样？”最后还是沈兆苦笑着打破沉默。说了要洒脱，就该洒脱一点。
“还行。”于贺不敢看那双眼睛，就只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脚尖。尴尬的气氛太浓了，凝固了心中所有流露出来的话，把它们冰冻成一个一个坚硬的冰棱，都戳在心口上。但即便如此，还有一个问题，他觉得自己一定非问不可。
于是犹豫再三后，于贺红着眼睛、哑着嗓子道：“你和程昱……在一起了？”
沈兆听到他的提问愣了一愣，表情一瞬间千变万化。沉默了好一会儿，他忽然自嘲般笑了一声，低低开口。
“和你有什么关系呢？”
“于贺，这和你有关吗？”
听到这两句，于贺一瞬间觉得自己恍若坠入冰窖。他鼻头一酸，几欲忍不住从胸腔迸涌而上的滚烫。这次是真的――他真正意义上失去他了，在第一次切肤体会到自己爱上他之后。
他爱上沈兆了，直到失去的这一刻才得以确认，直到已经无力挽回时才心甘情愿地承认。那又有什么用。
于贺一脸苦兮兮的样子，一张小脸都垮了下来，看得沈兆不知道该心疼还是庆幸。或许于贺心里还念着自己的好？不然为什么在他这两句话说出口之后露出了这样的表情。可是于贺已经明明白白地告诉过自己，不喜欢了，他怎么能再去死皮赖脸地乞求和好。
沈兆狠下心转身，将所有的烦闷都抛之脑后，一夜未眠的疲惫身躯拖拽着酸麻的双腿，在薄雾笼罩下的街道上一步一步走远了。程昱从后面追上来，又回头想看一眼于贺现在的表情，可惜隔着雾气也看不清楚。
程昱有些羡慕他们两个，至少想见面有那么多种方法。
于贺浑浑噩噩地走回寝室，把自己扔进被褥里裹了个严实。他鬼使神差地掏出手机安装了微信，他想看看沈兆最近做了什么，有没有将他删除，可千万不要删除啊，他还想知道有没有收到过消息……
于贺忐忑地登录了账号，校园网在这个时间段非常快，不一会就跳出了满屏幕的消息。很多都是群组和同学发来的，于贺的手指一直向上滑，终于看见了沈兆。
拇指不自觉地开始颤抖，最后一条消息是开学之前的几天，沈兆说
【我知道你可能是卸载了微信，但是就是想和你说说话，到学校我就立马过去找你，希望……我们之间还有挽回的余地。贺贺，不管我做错了什么让你不开心，你都别离开我好不好。】
于贺张了张嘴，从喉间发出的长叹像是声息被撕裂成几瓣，冲出的只剩那些零碎的情绪在颤抖着，他不敢往前翻，他知道沈兆给他发了好多条消息。
控制不住的手指兀自将进度条一口气翻到他发出分手的那条消息之后。
2022/08/2003:35
【想了很多，还是不明白你为什么要说分手。是我打扰到你了吗，如果是这样的话，我可以不那么频繁地给你发消息的。对不起。】
2022/08/2004:58
【你肯定是睡了吧，晚安，明天看到了要记得回复我啊，我等着你。】
2022/08/2010:18
【醒了吗】
【昨天我太着急了，给你打了那么多通电话，你把黑名单解除吧，我不给你打电话了。】
【嗨……】
2022/08/2016:01
【看来你不打算回复我了……好吧。】
2022/08/2212:48
【于贺】
【你也太狠了吧？】
于贺扯着被子躲在封闭的空间里，抽搭了一下鼻子，就那么一点松懈之后，眼眶已经被泪水充斥，他伸出手背抹去了，继续向下翻看。
2022/08/2519:33
【我今天可算是把钱都攒够了。其实真想飞过去找你问个清楚，这种感觉太难熬了，不过没关系，再过几天就能见到你了。】
【昨天拍摄现场的那个导演，他要找个男配，然后我一看，超级适合你。唉，可惜你不在，不然绝对帮你啊。】
【还有今天，我回来的时候被搭讪了！男的！】
2022/08/2600:13
【好吧我说什么都没有用。你当我什么都没说吧。】
【我突然想到一个原因……我不太敢说……】
【就是……你该不会是因为我走之前那天晚上我们在旅店然后我……】
【我和你在一起没有别的心思啊！你一定要相信我！虽然可能我最近有点神经质比较喜欢乱猜……可能猜错了，别生气。】
2022/08/2603:33
【晚安贺贺。】
汹涌的泪水冲撞出最后一道防线，于贺躲在被窝里用力咬住自己的手背，夺眶的晶莹啪嗒啪嗒地掉落在闪着微弱亮光的手机屏幕上，于贺已经顾不上擦掉。这是他第一次放纵自己为沈兆掉眼泪，心底里的悲怆扳开那扇一旦打开便无法闭合的阀门。
沈兆在微信中胡思乱想患得患失，将一切原因全都归结到自己身上，也曾小心翼翼用尽浑身解数想要逗他开心、也曾自问自答想吸引他的注意力……
于贺呜咽着喘息，将手机推离身边，他都不敢去思考自己究竟想要做什么、还能做什么。
只是……好想那个时候的沈兆。
……好想你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