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第15章

    将微信从手机中卸载，只需动一动手指，几秒钟的时间里于贺多次点不到图标右上角的小红叉，仍然执着地按动着，直到桌面上空了一块。还未等于贺松一口气，来电的提示吓得他肩膀都耸了一下。

    果真是沈兆的风格。于贺拖动挂断。

    然后他们便一直重复着这个过程――来电、挂断。再来、再挂。沈兆一遍又一遍拨打于贺的电话，直到于贺狠下心将他的号码存放进黑名单里，才算是结束。

    至于沈兆到底有没有在微信上和他说话，于贺也不清楚。他只知道，他不能去看，否则好不容易积蓄的这点勇气又要被狠狠地打散。这或许是一种逃避，可他自己是不愿也不能够承认的。放下手机，于贺光着脚踩过冰凉的地板，看似逍遥快活地从冰箱里取出一罐冰激凌，面上表情尽量扯得云淡风轻，然后坐在沙发上边看电视边大口地吃，一直到嘴巴里都快塞不下那些冰冷的东西，牙缝都凉丝丝地发疼，手上还在机械地动作。吃完他还觉得不够爽快，又打电话给刘允阳问他在哪要不要过来打游戏。

    他很快乐，很自在，吃得下睡得着，有无数的事情可以等着他去做。全世界都必须得知道，于贺现在很好，能开心地看电视、吃零食，还能同好友一起玩乐。

    但是，这又能代表什么呢？骗自己大概是这个世界上最愚蠢的行径，下一秒就会被不会撒谎、永远诚实可信的心脏揭穿。

    于贺像是突然被抽空了情绪，在这之前，他确实以为他会很轻松，他以为至少自己这样做对他们两个人来说都是好事。而这些不过都是他以为的而已。

    分手后的第三天，于贺坐在沙发前的地毯上打游戏，玩的双人模式，身边是扣在地上的另一个游戏手柄。他全程碾压对面那个一动不动的游戏角色，按键噼里啪啦打得生动，十秒钟便解决了战斗。于贺烦躁地丢下手柄放松了身体躺在地上，他现在终于明白自作自受的真正含义，失去沈兆对于他来说并不开心，甚至可以说是度日如年。

    他想快点开学，这样就能见到沈兆。哪怕就是回到陌生人的状态，擦肩而过时还能贪婪地多在他身上扫几眼――那就足够了。可他又怕看见沈兆之后自己会被逼问分手的缘由，他宁愿自己在沈兆的心里是个时冷时热的神经质，也不愿意让沈兆知道自己一开始的目的是怎样卑鄙。

    客厅里的空调明明开着，于贺却觉得四周都残留着那人身上特有的味道，他们曾经在地上肆无忌惮地亲吻，曾经很亲密地拥抱在一起，曾经贴着彼此讲过的脉脉情话尤能使耳根发烫。这些回忆都让于贺感觉心酸，好像胸口被什么堵住了，闷得他难受。这股难受吞不下去又吐不出来，梗在那里像个永远打不开的死结。

    等到于贺终于熬过了这个暑假，也成为了大一新生口中的学长。学校规定第一年不可以携带电脑，连网线都不让扯，虽然还是有些同学会偷摸地带，可显然于贺是属于听话一类。回学校报道的第一天，于贺便在宿舍里忙着装网线，又借着测试网速为由一连打了半天的游戏，好让自己把脑子里乱七八糟的情绪忘个干净，就只需全然投入进虚拟的世界里。

    反正他早就习惯这样自欺欺人地过。

    沈兆进门的时候，第一眼便看见于贺正坐在桌前玩得不亦乐乎。

    于贺没看见他进门，还以为是哪位室友回来了，头都没有抬，直到熟悉的声线在不远处响起，他下意识心头一颤，手里的鼠标按晚了，屏幕上立刻跳出等待复活的提示。

    沈兆只是喊他的名字而已，于贺的心里便翻起了惊涛骇浪。

    “于贺……跟我出来，我们谈一谈。”

    宿舍里只有于贺和另一位室友在，后者可能是在火车上劳顿的时间久了，一着床便睡得不醒人事。气氛凝固的当下，于贺的喉结上下滚动，最后还是抿着嘴一句话也没说，就像沈兆是空气般的存在。

    “有些话，不说清楚，谁心里都不会好受的。”沈兆笔直地站在门前，微微扬起下巴，一瞬不瞬地盯着仿佛被游戏吸引所有注意力的于贺。“你这样什么都不说，躲着我，这件事就没个完了。你懂么。”

    回应他的只有噼里啪啦的鼠标键盘声混合在一起。

    沈兆挺委屈，从于贺提出分手的那天开始，他就觉得头二十年从来都没这么委屈过。有太多的话想问，然而不管是威胁也好服软也罢，打出去的电话和发出去的消息就像是一颗小石子抛进汪洋大海中，瞬间没了音讯。

    是于贺自己非要闯进他的生活里，他给过机会赶人走，也自我挣扎过，可是那个时候的于贺毅力超常雷打不动。就在他已经缴械投降全身心为了这个人敞开心扉的时候，于贺告诉他，我们分手吧。

    然后没有一句解释，就连个理由都不舍得给，就这么生生地从他的世界里消失了。就好像他沈兆本来一个人在自己那条道上走得好好的，于贺突然跳到他身前，拖着他偏离了原本的生活轨道，蜜糖混着烈酒他全都喝下去了，迷得神魂颠倒也好、丢盔弃甲也罢，不都是为了于贺么。结果于贺一路拖着他走啊走，突然把他甩下了。

    这条不由他选择的路上荆棘遍野，一个人要怎么继续啊。

    “于贺……你说句话吧……”

    “我哪里对不起你了，给你打还不行么。”

    “于贺……”

    沈兆还没等到于贺回答，身后的门嘭地一下被踹开了，他闪躲得不及时，半个身子都撞在了门板上，发出好大一声响。于贺心都跟着颤了两下，见状下意识站了起来，刚想上前，被刘允阳爽朗的声音给震住了。

    “哥回来啦！……卧槽？”刘允阳拎着大包小裹器宇轩昂的样子，进门一回头，看见沈兆捂着胳膊站在那。“卧槽学长不好意思啊。”

    “没事。你们聊。”沈兆知道今天就算再怎么问也得不到一个答案――何况那人的态度实在令人心寒，好像自始至终就完全没有把他放在心上。既然开学了他也不必要非得可一天纠缠，再说现在屋里有了别人，有些事情也不好当着外人说。

    沈兆有些落寞的背影消失在门边，于贺一直望向他离开的地方，目光久久未收。这些天没有联系，沈兆好像憔悴了一些，但是腰杆还是挺直的样子，还是当初那个令他移不开眼的模样。

    而这个人今后……就不再是自己的了。

    他本可以是的，就因为自己一时糊涂，让这个故事的开场注定了结局的不圆满。

    都是因为自己……

    于贺一把丢下鼠标，砸在木质的桌面上发出巨大的声响。他双手交叠在额前，也不管游戏进行到哪里，他已经顾不上这些了。

    刘允阳被他吓了一跳，急忙放下行李过来看他这是发的什么神经。

    “你咋了？？”刘允阳就觉得于贺不对劲，还想开个玩笑逗他：“不会是哥没订到你那班飞机你就生我气了吧~”

    显然这并没有什么效果，于贺的肩膀缩起来，咬着牙硬是将马上就要冲进眼眶的酸涩给憋了回去。

    “没什么。”

    刘允阳也算是挺了解他的，其实刚刚进门时看见沈兆在门边就隐隐觉察出他俩中间的尴尬。他怕自己安慰得不好，惹于贺的坏情绪进一步恶化，只能一言不发地站在椅子前安抚性地顺了顺于贺的脊背。

    过了许久，等到于贺将身体的重量靠到椅背上，刘允阳才长长地叹了口气。

    “你喜欢上他了。我该替你高兴还是悲哀啊。”

    于贺听罢心下又是一紧，好似被扼住喉咙的压抑感，他始终不愿意承认这件事，即便内心恐怕已经不由自己控制。

    他故作轻松道：“分了。”

    这下刘允阳可是真傻眼了。在他的印象中沈兆对于贺不是一般的宠，在于贺也心悦对方的情况下没有道理会分手啊。然而现在要是逼问于贺原因的话，应该不是个明智的选择，所以他选择了沉默，回身收拾东西去了。

    第一天上课的时候于贺其实心里有些紧张，他怕沈兆一激动便去他教室外堵他。在一起那会于贺巴不得别人知道，如今分开了他却好像不希望有人知晓似的，这样所有人都还以为……他们还在一起。

    你啊……就是个彻头彻尾的渣。于贺趴在桌面上自暴自弃地想着。

    结果他的担心是多虑的，沈兆并没有影响他上课，甚至一连两天都没有主动来找他要解释。再一次见面，已经是第三天的中午。

    沈兆这两天是忙得脚打后脑勺，即便是有这个心也没有这个时间，所以当他在食堂看见于贺的身影时，想都没想便走过去了。

    快餐前的队伍从收费口排到十几米开外，于贺抱着下午第一节课要用的理论书，一个人站在队伍中央时不时和旁边的同学说几句话。沈兆朝他走过来，还是他同学拍了他一下他才看到。他万万没有想到会在这和沈兆偶遇。

    中午的食堂里几乎全是他们学院的同学，而沈兆的周围也总会吸引几道目光注视，在这样的情况下……于贺着实不想把他们的私事放到明面上。所以他脚底抹油，瞬间就跑远了。一路撞了谁他就短促地说声抱歉，甚至不敢回头看沈兆有没有过来追他。

    于贺边跑边想，他是个胆小鬼吧，敢做不敢当。沈兆现在一定恨死他了。

    然而他低估了沈兆对于他的执着。几个小时之后，他们又在便利店里撞了个正着。于贺看见沈兆的第一秒，便后悔自己嘴馋，非得在关寝之前还要下楼觅食。

    沈兆刚从教学楼回来，想买点干粮垫垫肚子，就看见于贺在零食的货架前弯着腰挑选，一抬头，愣住了。

    他径直走过去，还特意左右转了头，说：“现在没有人，可以谈谈了吧？”

    沈兆居然懂他，懂他为什么中午时撒腿便撤，也懂他到底在顾虑些什么。于贺捏着薯片的袋子，发出吱嘎的脆响，他低着头，竟然不敢直视对方的眼睛。

    “我不需要你说别的，你只要给我一个理由，为什么要分手。我马上就可以走，从今往后再也不缠着你。”沈兆无比认真，一字一句都坚定着，好像是真的只为这么一个理由而已。

    于贺知道再这样纠缠下去自己的意志力恐怕也耗不起了，于是他缓缓启唇，狠下心道：“不喜欢了。可以么。”

    这句话，存在于沈兆的脑海中很久了。他还梦见过一次，只不过梦里的于贺比现在要高傲一些，俯视着他惊愕的面容，高高在上的样子赏了他一句――就是不喜欢你咯，你还跟过来做什么。

    沈兆忽然很想笑，他也就这样做了，自唇边漾出的苦笑有几分释然几分伤心都不重要了。他说：“这样啊，原来你喜欢过我。那就好。”

    于贺猛地抬起头，看见沈兆无可奈何的笑容之上是颤抖在眼眶中的湿润，沈兆像是松了口气：“我差点要以为你一直都在耍我。于贺……我是真的很喜欢你的。”

    真的……很喜欢你。使劲浑身解数想讨好你，恨不得把所有都赠予你，还怕自己哪里做错了会让你不高兴。结果就连我们之间的喜欢也似是而非，沈兆一瞬间觉得自己撑了这么久……挺累的。他早就应该死心了，在于贺对他若即若离的时候，他就该认清自己的处境已经步履维艰。可他还是选择要跳下去，因为他从来都是这样啊，从来就没有想过止步或者是回头。

    没想到这个再见，竟然会这么心酸。沈兆深深地抽了一口气，试图驱散眼底泛起的凝雾，他尽量让自己维持最后那么一点尊严，至少挥手的姿势不要太难看了。

    “祝你找到更喜欢的人。”沈兆转身之前加了一句：“别难过了，我不会怪你的。”

    难过……吗。

    于贺怔愣着偏了偏头，金属的货架隔板上映出他现在的表情。他果然该是差等生，这么多年的表演是白学了，就连情绪都不能收放自如。

    沈兆的反应是他想要的，但是成了真，却没有想象中释然的情绪出现。

    直到最后还说出喜欢他的沈兆，差一点就要掉眼泪的沈兆，还有离开时，连推门的动作都显得很艰难的沈兆……

    快一点忘记我吧。

    不论发生过什么，时间总不会给人喘息的机会。新生的各种琐事处理得差不多了，沈兆难得闲下来，他现在已经可以忽略掉于贺在自己心上的重量，虽然每到深夜时拿起手机还总会想看看他的朋友圈有没有更新。但是总归他的情绪已经朝向明朗，他说到做到，绝不拖泥带水。

    接到程昱的电话时，他正准备去洗漱。周六的寝室里走了几个室友，剩下的都围在一起看视频，也不知道他们看的是什么，时不时会发出怪笑。沈兆看见来显之后特意走出寝室才接，程昱开口便是十足的委屈：“兆哥……你陪我去吃饭吧……”

    这都快十点了，沈兆迟疑了一下，还是答应了。程昱这个人很懂事，从来都不会因为无聊之类的理由给他打电话，况且还是这个时间段用这样显而易见的语气。

    他回屋去拿了外套和钱包，便赶往程昱刚刚所说的饭店。

    那人背了个双肩包，扣了顶帽子，看起来风尘仆仆的模样，见沈兆过来便一言不发转身进了饭店。

    “吃过了吗？”

    “嗯。都几点了，什么事这么着急。”

    程昱未答，在服务员的注视下点了一份蛋炒饭，等到人走了之后才看向沈兆。那眼神真是说不出的委屈，“兆哥……我失恋了。就在两个小时前。”

    沈兆刚要喝白开水，杯子都递到了唇边，听了这话不禁愣了一秒。然后他忽然笑了，笑得程昱更想哭，本来就难过的情绪险些决堤，直到听见沈兆说：“这么巧，我也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