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第 19 章
第十九章
“爹!”秦侯爷下朝出了宫门便被两个儿子围住, 哪怕是没有资格上朝的秦楠也听闻了他爹乞骸骨的消息。
“爹!”秦楠不可置信地看着他老爹,看着老爹花白的头发,沟壑纵横的脸皮, 恍惚间突然发现, 他爹是真的老了,再也不是那个提着流星锤追了自己三条街的威武将军了。
“爹, 你是老糊涂了吧。”虽然心中感慨万千, 可是一出口依旧是一如既往的“大逆不道”。
“孽子!”秦侯爷复杂难辨的心思顿时烟消云散,眼中只剩下秦老六这个“孽子”, 蒲扇般的大手习惯性地高扬起来。
秦楠才不怕,一直以来他都知道自家阿爹不过是“雷声大, 雨点小”, 嘴上叫嚣得厉害, 却从不会真的对子女们下重手。秦楠一把握住秦侯爷扬起的手臂,顺势挽住,凑到他爹耳边, 急切问道,“爹, 你这是怎么回事!乞骸骨?!咱们真回家种田去啊?!”
“唉、唉、唉”许久没有和六儿子如此亲近过,秦侯爷浑身发毛不得劲儿,连声道, “庄重些!这么多人呢!”
此时刚刚散朝, 秦侯爷又在朝堂上放了个大招, 可不就成了众人注目的焦点么。文官们瞧着秦侯爷一脸警惕, 他们疑心秦侯爷这老匹夫在憋什么大招。武将们瞧着秦侯爷有心痛、有疑惑、有鄙夷,他们觉着秦侯爷这是怂了!他背叛了武将集团!
“爹,你不会真怂了吧!”回程的马车上, 秦楠问道,他着实想不明白他爹这出是搞什么。
“唉,有五、六年了吧。”秦侯爷叹息一声,屈指掐算着,“自从老三、老四起复去了北疆,咱们秦家便成了那位的眼中钉、肉中刺。”
“唉。”又是一声叹息,秦侯爷透着老态,腰杆都不怎么挺直了,“咱们和陛下就这么僵持了五六年,可是结果呢?”秦侯爷悲愤过、抗争过,搞过阴谋诡计,耍过心机算计。穷尽了一切能想出的办法,可是眼前依旧是“死路一条”,秦家的处境没有得到任何的改善,反而每况愈下。
“代家的皇位已经稳了!”一句叹息透着无力回天的无奈,车厢里顿时陷入静默。
依照秦侯爷的爆炭性子,他是宁可站着死,也不肯跪着活的。可是,秦朔的命悬一线让秦侯爷顿然明悟——自己半只脚都跨进棺材了,这辈子也算是活够本了,可是小九还小呢!家里的孩子们还小呢!难不成自己要和那位硬抗着,然后将一家老小都拖进深渊地狱?
“林二狗子最是狡猾了!”林二狗子是威武候的坏名儿,往年秦侯爷瞧不上威武候对皇家的卑躬屈膝,觉着林二狗好不要脸,没志气。如今秦侯爷才幡然悔悟,脸面算个甚?!有小幺儿开心快活重要么?
又深深看着眼前的长子和六子,秦侯爷沉声道,“我退下来了,你们才能往前走。”
明德七年,镇北侯谷,以年衰乞骸骨,帝不许。再请乃许之。
所有人都觉着镇北侯秦谷上书乞骸骨、让爵位是在装模作势,以此倒逼皇帝。就在众人静静看戏等待着镇北侯“图穷匕见”之时,镇北侯成功退休,将爵位让给了秦家长子。
当秦家上下跪在石板路上接旨的时候,所有人的心中都是一片茫然。秦初恭敬地接过圣旨,传旨太监那一咕噜的吉祥话,他是左耳进右耳出,一句都没听进去。
秦初不明白,怎么才几日的功夫,自己怎么就突然成了镇北侯,成了秦家的家主?秦初既震惊又惶恐。
兴许是秦老侯爷的识时务取悦了皇帝陛下,不仅长子秦初得以不降级袭爵,秦家一家老小,上上下下都有恩赏。
老六秦楠从正五品三等侍卫提拔为了正三品参将,老幺秦朔封了县男。虽是最低等级的爵位,但好歹也是有封地,能吃税收,一辈子衣食无忧了。
被按在床上静养的秦朔得知自己被封为“县男”吃上皇粮的时候,整个人都是震惊的——自己不过在床上躺了两日,家中竟是发生了如此翻天覆地的变化?!
“小九这下安心了吧。”秦谷秦老爷笑眯眯地瞧着自家小幺儿,邀功道,“爹早就给你置办了一些私产,如今又有个县男的名头,小九这辈子算是稳妥了。”
“爹?”秦朔心中迷糊,自己最初不过是想劝家人舍了那烫手的杂货铺子,怎么老爹直接开大,不仅铺子不要了,连爵位都不要了?
“日后你就好好享福吧,莫要折腾那些个危险事情了。”秦老爹不放心的嘱咐。
“爹,制糖”秦朔可不觉得一个县男的名头能保自己一辈子的安稳,皇权之下皆是蝼蚁,力量还是掌握在自己的手里比较放心。
“制糖的事情爹没忘呢!”秦老爹道,“我前几日派人去采买了些制糖的工匠,让他们在郊外庄子上研究你那个甜菜根制糖的法子。”
“这些个工匠贱活儿哪里需要你去亲自捣鼓的,什么人干什么事儿,不然不白养活那些个下人工匠了?”秦老爹心中万分担忧,深恐小宝贝儿又去捣鼓危险的工匠活儿,又道,“还有生火煮饭什么的,都挨着火呢,也不安全,以后小九还是不碰的好。”
秦朔如何不知阿爹对自己的拳拳爱意,虽然心中想着自己以后免不得还要捣鼓玻璃、火药呢,但是却也不能直接拂逆了阿爹的爱子之心,只道,“放心吧,爹,经过这次教训,我以后会好好爱惜自己的。”
碳粉爆炸事故发生至今,秦朔还不知以和面目去面对秋桂,对一个女孩子而言,大火毁容那是多么可怕无助的灾难啊。而这一切都是因为自己的自大和无知。
道歉的话在舌尖上翻滚了千万遍,秦朔做足了心里准备,终于鼓起勇气去探望受伤的秋桂。
“小九爷”听了秦朔的探望要求,底下一众小厮丫鬟都是一脸地为难。
“可是秋桂情况不好了?”秦朔大惊。
“不是的,小九爷莫急。”夏荷连忙道,“只是、只是,老爷和夫人交代过,秋桂姐如今如今模样有些骇人,万万莫要惊了您。”
闻言,秦朔心里松了一口气,“我当是什么事,你们小九爷我是这般胆小的人不成?”说着便起身穿衣,披上皮裘斗篷便向着秋桂养病的院子奔去。
“快!快!叫人抬上软轿,莫要累着爷!”夏荷连忙跟上,招呼着小厮们去叫轿。
秋桂养病的地方在侯府的西北角,离秦朔如今的院子有好些距离,快走过去得要半柱香的时间。如今秦朔的身子在一众人眼中就如同纸糊的一般,哪里肯让他在寒风里多走。
秦朔终究是架不住众人的劝,坐着软轿往西北角的下人院去,路上秦朔忍不住询问秋桂的情况。
“秋桂姐就是身上烧伤严重了些,主家仁慈,请的是有名的医师,用的也是顶顶好的膏药。如今身体已经好多了,昨日都能自己吃了小半碗的碧梗米粥了。”说着,夏荷的眼中露出些许的嫉羡,“夫人还赏了秋桂姐许多的漂亮绸子呢,这辈子都穿不完。”
听着夏荷羡慕的话语,秦朔心中堵得慌。不过是些布匹,和一辈子的容貌健康比起来又算什么呢?
可是,世道就是如此。这吃人的世道,主家不打不骂便是仁慈,奴仆下人们就恨不得给主家供上长生牌。而秦家之于皇家也就如同奴仆一般,高尚不到哪儿去。
想起家中变故,秦朔心中又沉了几分,幸而不多时便到了秋桂养病处,秦朔脑中的各种念想也就一下子散了。
瞧着眼前低矮的房屋,秦朔心里有几分不悦,觉着秋桂没有被好好对待,幸而敲门而入的瞬间,屋内那夹杂着橘皮香的暖气便扑面而来,秦朔的心情才好了些。
“小九爷。”秋桂早得了秦朔要来的消息,此时已经穿戴妥当在屋内候着,头上还戴着个大大的帷帽遮去了大半的身形。
“怎么不好好歇着。”秦朔扶起秋桂,又道,“将着帷帽拿了吧,头上伤还没好哪儿能戴东西压着。”
秋桂摸摸帽沿,低声道,“不碍事的,别吓着您。”
秦朔皱眉叹息,沉声道,“拿了吧,伤口恢复保养最重要。”
在秦朔的坚持下,秋桂终究还是拿下了大大的帷帽,包裹似木乃伊一般的脑袋只露出一只眼睛来,那头乌黑油亮的秀发全没了,露出了青色的头皮。
发觉秦朔的目光,秋桂侧头躲躲,情不自禁地摸摸光头皮,解释道,“是医师给剃的,日后还会长出来的。”竟然安慰起秦朔来。
“对不起。”秦朔道歉,喉咙发紧,心里唾弃自己——道歉是最无用的东西了,可自己除了对不起竟然想不出怎样才能表达自己的歉疚了。
“噗。”秋桂竟是一笑,“小九爷,我如何不知您的心意,我都知道,您不必多说了,秋桂都懂。”
跟在秦朔身边十年,说句越界的话,在秋桂眼中秦朔便如他亲生弟弟一般,秋桂只庆幸被烧伤的是自己,万幸秦朔没有大伤。
“只可惜以后不能服侍小九爷您了”秋桂摸摸脸颊,神色怅惘。她原以为能够呆在小九爷身边一辈子,没想到
“秋桂。”秦朔突然唤道,“除了当丫鬟,你有别的志向么?”
“除了丫鬟,我还能做甚?”秋桂笑了,心道自家小九爷又在说痴话了。
“秋桂,你很厉害,甚至比一般的男子都强上许多。你心思缜密,善于观察,热衷学习,性格坚韧,如果是你想做的事情,那就一定能成功。”秦朔认真地看向秋桂,“秋桂,如果你就想做我的丫鬟,那就可以一直留在我的身边,容貌什么的,我根本不在乎。一直以来,你都助我良多。”
“小九爷,您不在乎,我却是在乎的。”秋桂目光微敛,她当然知晓她家小九爷是个不重皮相,且仁慈至极的人。
然而,小九爷不在乎,自己却不能不为小九爷着想。想想日后走出去,谁家公子身边不是跟着红袖添香的美婢,唯有自家小九爷身边跟着自己这个丑东西,那可秋桂不想自己变成小九爷的累赘,连累着小九爷招人笑话。
“那秋桂你想做什么呢?接下来你是什么打算呢。”秦朔心里茫然,他不知道怎么做才能弥补眼前这个女孩子的一生。
相较于秦朔的茫然无措,秋桂心中却是很清明,“小九爷,秋桂知晓您有许多许多的事情要去做,就让秋桂帮您吧,让秋桂一辈子如同影子一般追随着您。”
小九爷不愿做、不想做的事情,就交给秋桂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