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4章 差事
卢玉贞提着一包米和几棵青菜,快步转进胡同里头。
她惴惴不安地往后看了看,那个男人还慢慢悠悠跟在她后面,跟的不是很紧,离着二三十步,她停下来,他也停了。
她闪身进了街边的一家白事铺子,跟老板说道:“要两扎黄纸。”
老板给她拿过来黄纸,她又闲闲地在店里看这看那,过了好一阵子,她才付了钱出来,左右观察,那个男人不见了。
她松了口气,赶快走到家,掏出钥匙开门。锁刚开了,她推开门,忽然身后一股凉风,她被一股极大的力量推了一把,倒在地上。
她挣扎着转过脸来,眼前有个穿着黑色衣服的男人,很高大,抱着手笑着,斜着眼睛看她,又吐了口痰在她脚边,“贱人,可还认识我吗?”
卢玉贞认出来了,往后退了一下,“你是陈九的人。”她强撑着坐了起来:“我们把钱交了,这事一笔勾销了,怎么又?”
那人笑了一声,伸手出来,指着一条长长的抓痕,咬着牙道:“陈九那儿一笔勾销了,我这还没呢。你把我胳膊给抓了,这还没好。”看着她,又扯着嘴角笑了下,“你怎么赔给我?”
卢玉贞的心狂跳起来,她偷眼看着门,开着半扇,离着有四五步,若是突然冲出去……她忽然想到方维跟她说的话,定了定神,放软了声音低声道:“大哥,都是我的不是,我赔你钱,要多少我去给你拿。”
那人蹲下了,捏住她的下巴,笑道:“我不要钱。你陪我睡一次,这事就算了结了。”
卢玉贞惊愕地抬起头来,她压抑着愤怒,尽量平静地说道:“大哥,这屋里有什么值钱的,你都拿走。这个……不行,我是有主的人。”
那人冷笑了一声,“我看你就是天生下贱,跟个阉人,倒是怎么玩都行,跟我不行?”
他伸出一只蒲扇般的大手来抓她。卢玉贞往外躲了一下,没让他抓住。她猛地站了起来,便往门口跑去。
刚跑了两步,还没等她触到门,她就被扯着领子拽了回来。一阵天旋地转,等回过神来,她整个人已经被按在石桌上动弹不得。她高声地叫救命,那人却一边笑,一边伸手去解她的衣裳。
她绝望地闭上了眼睛。
忽然听见哗啦一响,摁住她的手松了,她睁开眼睛,看着那人向一边直直地栽倒下去。后面露出来一身天青色的飞鱼服。陆耀收刀入鞘,笑道:“卢姑娘,起来吧。”
她在石头桌子上挣扎着坐起来,颤抖着手去提裙子。
那人杀猪般地喊叫起来。陆耀就背过身去,又踢了那人一脚。
卢玉贞拢了一下头发,走上前去,看那人抱着胳膊,惨叫着在地上翻滚,一只手从手腕处齐根而断,落在地上的血污里。
她见过些场面,却也不由得后退了一步,陆耀低声道:“别怕,他死不了的。”又从怀里掏出一块牌子,冲着那人笑道:“看清楚了吗?北镇抚司的牌子,如假包换,还不带着你的狗爪子快滚。”
那人一句话也没说,弓着身子将断手从血污里捡了起来,跌跌撞撞地跑了出去。
卢玉贞喘了几口气,才回过神来,连忙去插了门闩,回头道:“陆大人,您怎么来了?我家大人他出公差去了,要等些日子才能回来呢。”
陆耀将一个包装精致的点心盒子放在石头桌子上,笑道:“我却不是来找他的,是来找你的。”
卢玉贞便愣住了,陆耀道:“我到屋子里说,方便吗?”
她点点头道:“方便的。只是您得等我一会儿。”
她拍了拍身上的土,弯腰把黄纸和那几棵菜捡了起来,米包却破了,散了一些在地上。她叹了口气,到厨房去拿了个碗来,把脏了的米用手撮起来,倒在碗里。
她抬起头,看陆耀坐在石凳子上,笑眯眯地看着她,不由得有些窘迫,低头道:“陆大人,这样穷酸,让您见笑了,我就是觉得可惜,淘干净了还能吃呢。”
陆耀笑道:“没事,你慢慢整理。”
卢玉贞洗了洗手,请陆耀到堂上坐了。又到他面前福了一福,带点后怕地说道:“幸亏您来了,不然……”又道:“不会给您惹麻烦吧。”
陆耀冷笑了一声:“这种泼皮,我借他十个胆子。”
卢玉贞又问:“陆大人要什么茶?家里的茶叶,跟您那里的没法比,您凑合着喝吧。”
陆耀道:“不拘什么,解渴就行。”
她就端上茶来,陆耀喝了口,笑道:“我听说方公公去肃宁出公差了。”
卢玉贞点头道:“是的,他走了八九天了。”便好奇地问:“陆大人找我什么事啊?”
陆耀笑道:“我知道你是个痛快人,就不跟你绕弯子了。这次过来就是想问问你,想不想来北镇抚司做验身婆。”
卢玉贞愣住了,陆耀解释道:“我们那里原是有验身婆的,上次的事你也知道,被你当场验出来个偷梁换柱。我细细查了下,这验身的婆子是哪个千户的亲戚,我就找了个理由给她革了。只是北镇抚司日常办差,也得要个精细的人来做这个。我就想到你了。”
卢玉贞听明白了,略一犹豫,便笑了,点点头道:“陆大人,我愿意的。”
陆耀笑道:“这个差事,说来也简单。你心思细密,嘴里也严,我就知道你肯定行的。”
卢玉贞看着他,又吞吞吐吐问:“大人,您平日对我家大人也很好,我原不该开这个口,只是……有工钱吗?”
陆耀听了,拍着膝盖大笑起来,便道:“怪我没说,我们北镇抚司做事,怎么能让你打白工?自然是有的,你想要多少?”
卢玉贞道:“您那里的女犯,我看一年也不过十个,这个差事挺容易的。您看着给吧。”
陆耀想了想道:“一个月就给你一两吧,若是有些犯人要看诊的,也能叫你过来,诊金另付,你看怎么样?”
卢玉贞听了这话,欢喜得眼睛都亮了,连连点头:“陆大人,我一定用心做事。”
陆耀皱了皱眉头,问道:“卢姑娘,你最近手头紧吗?”
卢玉贞叹了口气,想了一下,低声道:“倒也还好,只是我想着贴补些家用,我总在家里,吃的穿的,开销也不小。”
陆耀听了,也不好说什么,他喝着茶,从怀里又掏出来一块小些的铁牌子,递给她:“这个牌子你拿着。这是北镇抚司的腰牌,拿着它就能在我那里出入。遇到刚才那种泼皮无赖,给他亮一下,管保他尿都吓出来。”
卢玉贞便双手接过去,却忽然见到陆耀的手有些抖动,诧异道:“陆大人,您的手……”
陆耀低头一看,一只手竟是在不由自主地轻轻颤抖。他也吓了一跳,脸色都变了。
卢玉贞道:“大人若信得过我,我来给大人把一把脉。”
陆耀便点点头。卢玉贞将手轻轻搭在他脉上,竟是摸不到,略微使了点劲,才把到脉。又看舌苔,是绛红色。
她摇了摇头道:“陆大人,您的脉象细弱沉迟,舌苔发红,这是肾阴虚之状。请问大人是否有疲乏无力,五心烦热的症候?”
陆耀点了点头道:“正是,你看得很准。”又连忙问:“可有什么医治的法子?”
卢玉贞低着头,犹豫了一下,支支吾吾地道:“陆大人,您最近……是否在房中事上,有些……不加节制?”
陆耀听了这话,一下子窘迫起来,脸就转向一边,低声道:“我最近获赐了些金丹,吃了之后,的确……家中妻妾也有几个,难免有些……”
卢玉贞笑道:“这倒没有什么,症状也很轻微。您要是信得过我,我就给您用下针,能缓解一下。”
陆耀便点点头。卢玉贞自去取了针包过来。又取了个软软的布垫子过来,笑道:“我给我家大人做的手笼,刚做了一半,正好拿着给您垫一垫手。”
陆耀伸手出来,卢玉贞便握着他的手,放在手笼上,在他手腕处点了两下,笑道:“这两处是神门穴、内关穴,可以沟通心神的,养气安神效果最好。”
她从针包里抽了两支三棱针,取了火折子点了,将针在火上淬热,轻轻扎下去。
陆耀觉得手腕上一阵酸麻,卢玉贞笑道:“忍着些,一炷香工夫就好。”
陆耀又问道:“需要开些药吗?”
卢玉贞笑道:“我看不用。您身体底子好,只要……清心寡欲几天就好了。”
陆耀便嗯了一声,看她在书案前头坐下了,从笔筒里抽了支笔,又开始磨墨,好奇地问:“你要写什么?”
卢玉贞答道:“写医案。我看过的病人,每一个都要及时把医案写下来,好追根溯源,不然回头忘记了,万一治错了的话,也不知道错在哪里。”
陆耀笑道:“你只管写,但是……能不能不要写我的名字?”
卢玉贞点点头道:“那取一个化名吧。”
陆耀见她在书案前俯下身写字,笔走龙蛇,洋洋洒洒写了半篇出来。忽然想到初次见她的场景,心中一阵感慨。他伸手出去捏着那个手笼,见是棉布做的,里头填满了棉花,针脚细密,想是十分用心。
卢玉贞抬头看他,见他翻来覆去地看着手笼不言语,笑道:“这个也简陋得很,跟富贵人家用的皮手笼没得比,拿不出手的。只是眼看着天气冷了,大人在家也要写字,所以我做了一个。”
陆耀笑道:“我觉得很好啊,你家大人一定很喜欢。”手里就放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