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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4章 夜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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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黄昏时分,在空中停滞了一天的大雨终于落下来了,屋檐下的水流成了串,把地上打得噼啪一阵乱响。

    卢玉贞强撑着坐了起来,把眼前的一碗面条吃得稀里哗啦。

    方维笑道:“你可悠着点,别吃那么快。锅里还有呢。”又转身出去给她盛了点面汤过来。

    她闷着头只是吃,忽然一抬头,看见方维眼睛定定地看着她,眼圈有点红,连忙问道:“大人,怎么了?”

    方维咳了一声,低着头道:“没什么。”过了一阵子又问,“好吃吗?我也只会做这些简单的,不好吃你也忍着点。”

    卢玉贞点点头,笑道:“好吃。就是为了这口吃的,我才撑下来的。”

    方维听了也笑了,弯下腰来伸手抚了一下她的头发,把她的头发别到后面去,笑道:“别落在面汤里。”看她吃完了,又问:“他们把你关了多久?”

    卢玉贞想了想,笑道:“也没有多久,一天多吧。”

    方维把碗收拾了,过了一会又进来,擦了擦头上的雨水,握着她的手问:“他们打你了吗?我头先看见外头石凳上,沾了点血。”

    卢玉贞笑了起来,带点得意地道:“那是我把他们的胳膊抓破了。”

    方维皱着眉头,正色道:“你一个人对付他们几个男人,就不要这样了,他们要什么就给什么,要你走你就跟着走。那么倔做什么,还不是自己吃亏。”

    卢玉贞苦笑了一下:“我原来也是这样,让跪就跪,挨打就忍着。那天我看他们拿出来棍子了,知道是什么来历,反而就脑子一热,想着就算是死,也不能再回那样的地方了。”

    方维问道:“什么棍子?”

    卢玉贞笑了一笑,低着头比划了一下,“大人您有所不知,这院子里打人的法子,跟外头不一样,有明的有暗的。暗的就是把棍子头用软棉花包住了,打出来的都是内伤,好了之后,外头没有疤痕的。所以我看见那个棍子,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方维皱着眉头道:“那你挨了多少?”

    卢玉贞掰着手指头数了数,“也没几下。”

    她又站了起来,把床头的一个匣子递给方维。方维打开来看,见里头都是她的首饰。她一一指着道:“这些是四根簪子,两副镯子,两个戒指。里头也就这两根金簪子,稍微值些钱。别的都是银的。”又指着床下面的箱子道:“这是陆大人当时给的首饰衣料,我没有动过。”

    她又从灰色布包里取出了一小包碎银子,笑道:“这些东西,零零碎碎加起来,原值个一百多两了。只是现在咱们着急用钱,去到当铺,估计也就能给个八九十两。大人您再填一些,先把房契赎回来,总不能咱们一家人,大人孩子连个落脚的地方都没有了。”

    方维摇摇头道:“你先不用管了,我去借一些,能借到的。”

    卢玉贞着急地道:“大人,家里的事,我又不是不知道。五百两银子,一时之间怎么弄得出来呢?都是我当初没听您的话,您都不让我掺和这件事,我非要自己瞎充好心,现在人也没救下来,把大人您也折进去了。”

    方维叹了口气道:“没什么,谁也想不到最后会弄成这样。”又拉着她的手道:“你一个女人,攒这点钱傍身容易吗。我比你虚长几岁,总是有办法的。只要你人没事,好端端的在这里就行。”

    卢玉贞把他的手握在手心里,低头道:“大人,我被他们绑了,总是觉得这样就见不到了,就是不甘心,觉得好日子才刚刚开始,怎么就这样完了呢,跟做梦一样。思来想去,也就只能怪自己命不好。虽然心里盼着再见您一面,可是我就没想着您能来,更想不到……”

    方维笑道:“玉贞,你是有多不相信我啊。我以前说过的话,你都当耳旁风了。”

    卢玉贞看着他,凄凄地道:“大人,我是不敢信。我见过的事多了。世人都说姐儿们爱钞,是因为我们知道,遇到事情,人都是靠不住的。所以我也……”

    方维知道她想起了过往的伤心事,便抚摸着她的脸颊,在她嘴边的伤口旁亲了一下,又攥紧了她的手道:“你人没事就好,我还有些积蓄,先把宅子赎回来,剩下的我慢慢还就是了。”

    卢玉贞摇了摇头道:“他们要五分利,那可就是印子钱,利滚利,沾上就掉一层皮,扯不脱的。”想了一想,“我在路上已经想过了,这两天我再去找一找我师父,他家里有钱。跟他求一求,多半能借出来,我慢慢赚些钱还给他,只不要欠万花楼的。”

    方维看着她,微笑道:“玉贞,你不要管了,我总有办法的。”忽然又倾身上前抱住她,笑道:“你看,你也知道你师父有钱。若是你跟了他,就不至于这样。想来也是我没什么本事,连累你受这样的侮辱。我还那样说你,还……你心里还难受吗?”

    卢玉贞摇摇头道:“侮辱不侮辱的,我心里明白。您是为了救我才那样的。我其实根本没指望过…”

    方维在她耳边轻声道:“那我总得救你出来啊,难不成就这样放手不管了。”

    卢玉贞搂着他的脖子,也在他耳边轻轻道:“五百两。我做梦也想不到,我还能值这个价钱。您上次跟我说的,您的月俸,也才三两。这后面可怎么过呢,还有两个孩子。”

    方维笑道:“你在外头见过那些买古董的人没有,都是千金难买心头好,没什么道理的。我喜欢,就值。你活得这样辛苦,好不容易才过了几天好点的日子,难不成我眼睁睁地看着你又被人拉回火坑里,那我挣点钱又有什么用呢,后半辈子我总是没法过了。”又看着她的眼睛,郑重地说:“我昨天回到家里,知道你出了事,头风病就又发作了,疼得我当时想死的心都有了。”

    他在她额头的红记上亲了一下,颤着声音道:“玉贞,你得明白,我没了你是不行的。就当你就是我的药了,救命的药,花多少钱买,我都得认了,你说是不是。”

    卢玉贞把头低了下来,手扶着他的膝盖,轻声道:“大人,我根本不值这个价钱的,您都给我算多了。以前……我是那种最下等、最便宜的。就是一百多文钱,几斤猪肉的价钱,就能……”

    方维又亲了她嘴唇一下,把她的话就堵住了,柔声道:“玉贞,你别再说了。你在船上就已经是死过一次的人,以前的事,都不能再算了。”又道:“你可千万别为我担心。钱的事,我在宫里头做事做的久了,也认识些有钱的太监,不会欠万花楼的印子钱的。只是……我最近要出京办事,大概得要半个月到一个月吧,你就暂时在家里躲一躲,没事的话,就少出去了。”

    卢玉贞愣了,问道:“去哪里?”

    方维笑道:“去北直隶保定府肃宁县,是趟公差。这地方离京城很近的,不出两天就能到了。我不在这些天,你就避避风头,顺便养一养身体。”

    卢玉贞点点头道:“我晓得了。”笑了笑,又柔声道:“真舍不得您走。”

    方维又把她搂紧了,叹口气道:“我怎么忽然也这样婆婆妈妈的。”

    卢玉贞捧着他的脸,手指头从他的眉毛上划过,沿着鼻子一点一点划下来,笑道,“大人,我再看一看,这样好看的眼睛,要有好长时间见不到了。”便轻轻凑过去,嘴唇亲在他眼皮上。

    方维忽然心里颤动了一下,他深吸了口气,将她抱得紧紧的,低下头就亲了下去。

    他们唇舌相接,像是周围的一切都忽然消失了。就算四周是电闪雷鸣暴雨倾盆,只有他们两个所在的地方是安静而温暖的。可是他又不满足了,怀里的人在他耳朵边上喘着热气,那样柔软和鲜活,曾经有那么一二刻,他就以为自己要失去她了……

    他往后退了一小步,喘着气,抓着她的肩膀,咬着牙道:“玉贞,我看着那些人看你的眼神,知道他们想对你做什么,可是我也起了心思……也想……”

    卢玉贞看着他,看到他脖子上的青筋都爆了出来,脸已经涨得通红,是那种不正常的潮红色。她的眼神和他的交汇了,心里明镜似的。

    她就抬起脸来,轻轻吻了一下他的嘴唇,轻声道:“大人,来。”

    方维立刻就懂了,他用征询的眼光看着她,支支吾吾地道:“那你呢……你想不想……”

    卢玉贞就点了点头,手抬上来环住他的脖子,笑了笑,“我想的,大人。”

    方维就嗯了一声,不再说话。他吞咽了一声,加深了亲吻,贪婪地探索着她的气息。感受到她的回应了,他的血都变得越来越热,身体每一处,都被奔流的热覆盖了。

    他亲了一下她的耳垂,她震颤了一下,只觉得浑身骨头都软了,腿撑不住,软绵绵地向下倒。

    他感觉到了,伸手捞了一把,又微微蹲下身去,手上一使力,就将她打横抱了起来,眼睛直直地看着她。

    卢玉贞刚想点点头,忽然后背一阵剧痛传来,她不由自主地“嘶”地一声,皱了下眉头。

    她定了定神,搂上他的脖子,眼睛看着他道:“没事的,大人,咱们,咱们接着……”

    方维把她轻轻放在床上,自己却向后退了一步,站在床边,喘了几口气,哑着声音道:“你……是不是不舒服?”

    卢玉贞一下子坐了起来,紧紧拉着他的手,摇了摇头:“没有。”

    方维低头平复了一下,低声道:“玉贞,说实话。”

    她愣了一下,点点头道:“我后背有点疼。”

    方维长长地吐出口气来,在椅子上低着头坐下了,一只手捂着脸。两个人都沉默着。过了一会儿,等呼吸渐渐平稳了,他看卢玉贞关切地望着他,想开口说什么又不敢说的样子,笑道:“别看了,我没什么的。倒是你,伤在哪里了,快给我瞧一瞧。”

    卢玉贞就转过身去,自己把背后的衣服揭开了。一整个背都泛着淤青,棒伤的痕迹横七竖八,是吓人的紫红色。

    方维咬着牙道:“你为什么刚才不和我说,我差一点就……”

    她脸都红了,低着头不说话。

    方维拉着她的手,在手里摩挲着,轻声道:“我不是一早就告诉过你,不喜欢就是不喜欢。你不舒服就直接说,我不是一定要……那样,更不想你强忍着跟我……”

    卢玉贞窘迫地把脸转向一边,脸上火辣辣的,“背上实在是有点疼,我不是不想的,大人,你相信我。”

    方维笑道:“那就今天不是时候,还是等我回来再说吧。你放心,横竖日子长着,也不急于一时。你自己也在心里想清楚些,究竟想还是不想,毕竟我是个……”

    卢玉贞道:“我想的很清楚了,大人。”

    方维给她把被子拉过来盖上了,叹了口气道:“我绝不会因为这个,就待你不一样的。本来有没有,对我也不是十分要紧。也别因为昨天晚上的事,觉得亏欠什么。”又笑道:“你那里已经伤了,也很不方便,要不要我给你擦点药。”

    卢玉贞把衣服放下来,摇摇头道:“这种伤很刁钻的,从外头擦药油什么的,一般没有大用,自己养几天就好了。”

    方维隔着被子拍了拍她的肩膀,笑道:“你自己是大夫,心里该是有数的。有用的到我的地方,就照直说,我一定得照顾好你,谁叫你如今是我的千金大小姐了呢。”

    说到最后这句话,他嘴角带笑,竟是十分俏皮。卢玉贞听明白了,也笑了出来,“大人,您这真是……”

    方维笑道:“你再歇一会吧,我在这坐着,等你睡了再走。”

    卢玉贞趴在床上,把脸埋着,不一会儿,轻轻地问他,也像是自言自语:“我错了吗。”

    方维听了,忽然心酸起来,没有回答,只淡淡地说:“快睡吧,好好养着。别多想了,有我呢。”

    过了一阵子,见她睡熟了。方维俯下身去,将被子给她整了整,轻轻地答道:“玉贞,你没错。你要的公道,老天不给你,我来给你。”

    他回到堂屋里头,从墙上把那把龙泉剑摘了下来。雨已经停了,月亮从云层里钻了出来。他手里持着龙泉剑,走到院子里,在石凳子上坐下了,右手使劲,仓啷一声,拔剑出鞘。

    月亮照在剑身上,清冽的寒光反射出来,照着他的眼睛。他从袖子里掏出一块布,细细擦拭着剑刃。干枯的血迹,有他自己的,也有别人的。

    他望着剑刃上倒映出的一小团柔和的月亮,出了一会神,轻声地说:“是时候了。”

    等擦干净了,他又郑重地将宝剑入鞘,捧在手心里,望着黑暗的虚空,一字一句地道:“现在我们来斗一斗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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