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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6章 驳复仇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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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窗外晦暗不明,雨细细密密地落在院子里。

    方维搬了把椅子放在床头,坐下来看书。卢玉贞在床上,还没有醒。她的头发用根头绳松松地系着,落在一边肩膀上,睡得很安静。睡眠荡涤了她的疲惫,她的脸又红润明澈起来,嘴角带着点若有若无的笑意。

    方维看着她,仿佛又回到了那个昏暗的船舱里,能闻到淡淡的血腥气味,还有那张躺在床上惨白的脸,那是被绝望和哀伤笼罩的卢玉贞。后来,他们坐着一艘船,飘飘荡荡地走到一起来了。

    方维看得有点痴了,伸手过去,给她掖了掖被子。

    卢玉贞却突然半睁开了眼睛,看到是他,迷迷瞪瞪地道:“大人,要不要解手?”

    方维笑了一笑,拍拍她的手道:“不要。”

    她轻轻地嗯了一声,又闭上眼睛,过了一会,忽然睁开眼直直地坐了起来,转头往窗外看了看,哎呀一声,“我以为天还没亮呢。”

    方维笑道:“天就是没亮呢,你再睡一会儿。”

    她又看了看,掀开被子就要下床,脚在底下够着找鞋,“不是,外头还晾着衣裳呢。”

    方维指了指角落里头:“我一早都收回来了,搭在那。”

    卢玉贞点了点头,又回过神来,着急道:“你手不能沾水的,怎么……”

    方维笑道:“是不能沾水,我自己用布把这只手缠得厚厚的,不妨碍,没打湿。”

    卢玉贞在床上坐了,将信将疑地看着他,又把他的伤手托在手心里仔仔细细地看了一阵子,点头道:“反正今天要清创换药的,待会就清一清。”

    方维摇摇头:“你再睡一会吧,这几天忙的陀螺似的,又要做饭烧水,又要洗东西,里外撒撒扫扫,还得给自己煎药,好不容易抽出个空来,又拿着本医案抄来抄去的,都不知道你是怎样的三头六臂。晚上你又睡眠浅,一宿我起来两三回,你就睡不成了,也就快天亮的时候你才勉强睡了一会的。我还怕你累倒了呢。你要是累倒了,咱们两个大眼瞪小眼,可就不好玩了。”

    卢玉贞笑道:“那可不是寻常的医案,那是谈女医著作的《女医杂言》,刚刊印的,里头的妇人科医案精细得不得了,又明白又实用。我师父跟我一说,我就去琉璃厂书肆买了,这几天我看着,自己喜欢的很。”

    方维道:“好好好,就算是顶顶厉害的医书,咱们也慢慢来,好不好?你自己身体底子本就不好,我又老不让你省心。”

    卢玉贞道:“做女医本来就比男人难百倍,能著书立说的,更是万里无一。我早一天看懂了,早一天能用得上。”又叹口气道:“一早上睡到现在还没有做饭呢。”便要起身。

    方维指了指桌上的两包点心:“我吃了些这个,又喝了点热水,早上是不用吃什么了。”

    卢玉贞摇头:“怎么能让您吃这个。原该出去买几只猪蹄子炖汤的,这几日都不得空,今天下雨,又出不去了。”

    方维道:“没什么,今天我略活动了下手指,也没那么疼,过两天也就好了。你再睡一会吧,昨天看你眼窝都发青了。就是不睡,闭着眼睛歇一会也好。”

    卢玉贞就着热水吃了两个点心,又回到床上躺下,把被子盖上了。

    方维看她眼睛大睁着,直直地看着自己,笑道:“你闭上眼睛啊。”

    卢玉贞笑微微地道:“大人,我以前不知道您这么好看的,离得这样近,越看越好看。”

    方维听了,周身一麻,从耳朵后面开始,脸一点一点涨的通红,半晌说不出话,过了一会儿低着头道:“我都快三十了。黄土都埋半截的人了,怎么好说这样的话。”又补一句:“反正好看难看也不能换了,你慢慢看。”

    他这样一说,卢玉贞反而不好意思了,又抱着腿坐起来看他手上的书,指着封皮道:“柳……河东集?”

    方维听了,点一点头,把书递到她手里道:“难得你喜欢我看的东西。”

    他这样说了,卢玉贞不好不看,硬着头皮翻了翻,见这本书已经很旧了,边缘被翻得残破不堪,书页上密密麻麻地写满了小楷批注,她笑道:“大人给我讲一讲吧。”

    方维指着书里头慢慢讲道:“这是唐朝柳宗元的文集。这几卷书我读了好多年了,从八九岁就开始,可能年纪大了,越发觉得写得好,文字美不美倒都是皮囊了,难得的是议论明白晓畅,又正气凛然。我学写文章,也是取法他比较多。”

    卢玉贞听得茫然,笑道:“大人这样厉害,喜欢的文章一定也是一等一的。你们这叫……神交已久?”

    方维险些笑出声来,摇摇头:“可惜他这个人是最看不起我们宦官的。他这一生仕途都是被宦官所害,所以他就写了一篇有名的《晋文公问守原议》。”他翻到了,笑着用手指给卢玉贞看,“就是这篇,里头有句话是很有名的,而晋君择大任,不公议于朝,而私议于宫;不博谋于卿相,而独谋于寺人。意思就是君主有事不和文臣商量,要和宦官商量,宦官不是好人,这样不对。”

    卢玉贞睁大了眼睛道:“他说你们不是好人,你还喜欢他的文章。”

    方维笑道:“要是因为看不起宦官就不读一个人的文章了,那我早就没有书可以读了。”又笑道:“不说这个了。”

    卢玉贞又翻了一翻,忽然看到一篇文章,批注层层叠叠,墨迹有旧有新,又有一些被墨抹掉了,便问:“大人,这是?”

    方维看了看,忽然严肃起来,沉吟了一会道:“玉贞,我给你讲个故事吧。唐代武后时期,有个叫徐元庆的人,他的父亲被一个叫赵师韫的人给杀了。他就处心积虑要报杀父之仇,于是就改名换姓,在驿站里当驿卒当了多年埋伏着。有一次赵师韫出公差,在驿站里落了个脚,就被他杀死了。朝廷也拿不准怎么判这件事。”他定定地看着她,问道:“要是你,你会怎么做呢?”

    卢玉贞想了想,脸就沉下来,咬着牙答道:“大人,我爹是采药死的,这是意外。我娘却是被族人有心逼死的,死的眼睛也闭不上。父母之仇,不共戴天。我是没有能力去复仇,若是有,我也会像这样有仇必报,不死不休。”又看向方维,“大人,我不是吃斋念佛的人,我想我要是这个姓徐的,朝廷杀不杀我,其实已经没什么要紧的了。大仇得报,死又怎样。”

    方维听了,脸上忽然有一种奇怪而复杂的神情,仿佛有点难过,有点欣喜,又有点安慰,看着她不说话。过了一会,仿佛回过神来,笑道:“不该跟你讲这个的,惹到你的伤心事。”又把左手举了起来:“你给我清一清吧。”

    卢玉贞把手认认真真洗干净了,把针包取出来熏了一熏。一层一层将白棉布打开,便看到一道蜿蜒的黑色伤口。方维看着她,咬着牙不吭声。卢玉贞就用平刃刀刮削浅层的皮肤,又用镊子将里头的碎肉一点一点夹出来,撒上药粉,又用新的棉布包起来。

    她动作做的很快,方维低低抽气,过了一阵笑道:“玉贞,你这一手可真是漂亮的很啊。”

    卢玉贞一边用棉布擦干净刀具,一边正色道:“不是的大人,以前您老说能医不能自医,我就还挺不以为然的。可是刚才看您的手在抖,我心里也疼的快碎了,只是想着自己手底下千万得稳住了,不能再出什么意外,这才咬着牙做下来的。”又捧着他的手吹了吹,问道:“疼不疼?”

    方维摇了摇头,笑道:“以前没有机会给你当病人,这次有幸当了一下,觉得你下刀的样子太好看了,看的我都迷住了,都不觉得疼了。”

    卢玉贞脸都红了,笑道:“大人,我一直都觉得您是最谨慎温和的,怎么说话也这样孟浪起来。”她给方维擦了擦手臂上的血痕,又叹了一口气,低声道:“其实我看得出来,这个伤其实十分的凶险,再往里深一些,筋脉若是断了,即使后面给您缝上了,您这只手也从此废了。我记得您跟我说,您在宫里面是做文书抄写的,为什么会……”

    方维低下头不敢看她,轻声说:“这次真的是意外,我有些不得已的苦衷。玉贞,当时来不及想什么,就……”

    卢玉贞摇摇头:“没什么的,您不想说,我就不问。我知道您最是心里最有数的人,您要做什么,都没关系的。我只想告诉您,好的不说了,再差的,我也接得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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