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交代
李义见是方维和郑祥两个人,表情略放松了些。方维对着李义点了点头,笑道:“李管家好。”那女子在李义身后,皱着眉头,打量了方维和郑祥两眼,并没有行礼的意思。
李义笑道:“我原有些事,便先走一步了,改天再聊。”掌柜的跟在后面,还要啰嗦两句,他头也没回,很快地抽身离开了,女子跟在他后面,亦步亦趋。
等方维带着郑祥算完钱,从店里出来,已经只能看到他们的背影。
他抬眼望去,卢玉贞站在店门对面的路边,一棵榆树的下面,那是个比较显眼的位置。李义匆匆而去,也许看到她了,也许没看到,但并没有和她打招呼。
方维招了招手,把方谨叫到他身边来,从袖子里掏出两吊钱来,低声跟方谨和郑祥道:“那两个人,你们俩跟上去,看他俩到了什么地方,回来告诉我。”又额外跟郑祥交代道:“你留神别出面,他认识你,让你哥去打听。”
郑祥点点头道:“干爹,我明白了。”
方谨一脸迷茫地被拉走了。俩人走出巷子,跟李义差了几十步的距离,方谨悄声问道:“这是谁啊?”
郑祥笑了一声道:“大哥你什么都不知道,这可是玉贞姐姐以前的男人。”
卢玉贞站在原地也没说话,看起来很平静,方维问道:“你都看见了?”
卢玉贞点点头道:“看到了。”
方维看她两手拎着大大小小的油纸包,伸手过去把绳子提了过来,“先回家吧。”
卢玉贞道:“大人原不必让两个孩子跟着去打听的。”
方维叹了口气道:“我自打听我的,跟你没有关系,你也无需再问了。”
他俩没有再说话。开了门,方维进了厨房把熟食放在案板上。他膝盖原是痛的要命,只是勉力维持着,此刻一口气一泄,顿时痛的受不住,蹲在地上熬了一会,伸手抄了个杌子坐了。
卢玉贞正好进来,系了围裙,抱了柴火过来准备烧火。见方维坐在案板前面喘气,连忙过来问道:“大人,怎么了?”
方维伸手把油纸包的绳子解开了,笑道:“没什么,在这坐一会儿。”抬起手擦了擦汗,又道:“你先去歇会吧,他俩没那么快回来。”
卢玉贞看他汗珠子从额头直滚落下来,摇摇头:“不对。”在围裙上擦了擦手道:“我扶着您站起来到屋里去。”
方维十分窘迫,连连摆手,“不必了。我就是膝盖蹭破了一点。”
卢玉贞在他面前半跪下来,冲着膝盖看了看,隔着裤子看不出什么,抬眼看着他道:“大人,让我看看伤的怎样了。”
方维不动声色地往后坐了坐,道:“你给我拿些药酒来,我自己擦一擦吧。”
卢玉贞知道伤势非轻,又伤在膝盖上,心中大概清楚是怎么回事,只苦笑道:“大人,夏天膝盖受伤,若是进了寒气,有了积水,冬天一疼起来,是站不起来的那种痛法。”
方维道:“我头先自己看了下,并没有破,不过是点淤青肿胀,药酒擦一擦就没事了。”双手撑着便站了起来。
卢玉贞见他要走,笑道:“大人,我在外面给人看病,怎么反而给自己家里人不能看了呢。”
方维也笑了,摇摇头道:“没什么大不了的,这种伤都是看着吓人,并不重的。怕你们看见了,心里头不好受。外面有名的医生,其实都不敢给家里人瞧病,只怕心浮气躁,判断不准。人说“医者难自医”,也是这个道理。”
卢玉贞笑道:“大人,我便是不知道您哪来这么多道理,张口就是一套。”见方维一瘸一拐地向外走,想去扶着,又想了想,还是退了回来。她自己在灶台点起火来,烧了些水,又拿了药油送进堂屋去。
方维关了门上了门闩,将裤子脱了下来,见两个膝盖上青青紫紫地一大片,用帕子沾了热水擦了擦,又倒了药油按了一番,稍微缓和了些,倚在床头,竟是睡着了。
一觉睡得昏天黑地,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被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惊醒了。方维赶紧穿了衣服开门,方谨和郑祥两个人扑了进来。
方维见卢玉贞站在院子里看着他,像是在叫人开饭,他摇摇头道:“我们这边还有些事商量,待会就吃饭。”
卢玉贞点头说知道了。方维又把门关上了。
他回头坐在床上,方谨和郑祥两个人一人坐在一边,方谨劈里啪啦地道:“干爹,我看这两个人叫了马车走,我们赶紧也叫了马车跟着,一路上差点就跟丢了……”
郑祥道:“那个女人住在金鱼胡同从南往北第二间院子。我们跟了上去,看李义送她进去了,过了不过半炷香工夫,李义就出来了。看着这两个人不像夫妻,李义态度倒是很恭敬。那个女人样子很正经,也不像是在外头养的外室小妾什么的。我跟方谨两个人在他们胡同里面水井那里坐了坐,跟打水的人打听,那个宅子主人去南边跑买卖去了,原空置待赁了大半年,这半个月刚搬来,像是租赁的。”
方维嗯了一声,又问:“他们没发现吧。”
方谨道:“没有,我们跟到那个男人出来,我离得远远地看,他没注意到我。”
方维点点头道:“还好。”又起身到柜子里拿了个上了锁的多宝格,正色道:“你们两个听好了,我有话要说。”
郑祥笑道:“干爹你是要成亲了?”
方维愣了一下道:“你说什么?”
郑祥道:“我看玉贞姐姐就挺好的,你要是喜欢,就摆个酒,我们磕个头叫干娘也行。”
方谨也笑道:“干爹,这宫里头找对食的,外头娶亲的,多了去了。干爹你也要模样有模样,要人才有人才,哪里就比别人差了。”
方维脸涨的通红,道:“不是这个事,别瞎想。我对她没什么。”
他搬了把椅子来,将多宝格用钥匙开了放在床上,道:“你们现在也都大了,家里的这些琐事,我也跟你们交代一下。平时放零钱的匣子,你们是知道的,我也不锁。这个是放紧要东西的。钥匙放在我床头。”
看两个人不明就里,他笑了笑,从多宝格最里面抽出来一卷纸,打开来看是房契。“我现在手头最值钱的,就是这个房子了。房契、地契都在里头,我哪天有什么事,你们两个便商量着办吧,卖的话,你们两个五五分,我不偏心。”又拿出一沓子收据道:“我每个月要到山西会馆给家里寄些钱,若是到时候家里有剩下的钱,就还按这个地址寄一回。”在最上头又拿出来几张纸,抚平了指着道:“这是玉贞的身契文书还有休书。底下还有一张是我写的放良书。我若是不在,就把这几张给她,送她出门。头面衣服什么的,都让她自己带走。”
方维一气儿说完了,看两个人的脸色渐渐转白,方谨忽然扑上来抱住他,眼泪滚滚地道:“干爹,你遇上什么事了吗?谁要害你吗?”
方维便搂住他,抚着他的背轻声道:“别瞎说,是我一个朋友,忽然得了重病,都没什么交代,就没了。我以前就老说,人生无常,指不定什么时候就遇上些事。眼看你们也都是大人了,家里的要紧事务,自己也学着料理料理。”
方谨听了,泪眼朦胧地对着他看了又看,又道:“谁要害你,我这就去跟他拼了去。”
方维便笑道:“没有人要害我,咱们别这么打打杀杀地行不行。”
郑祥在旁边听了,只不做声,过了一会开口道:“干爹,你是不是有什么不得已的事?”
方维看了他一眼,笑道:“你总是爱多心,我能有什么不得已。”
郑祥平静地道:“那干爹咱们不在文书房做了,还回神宫监行不行?我也不念学堂了,咱们三个一起去那,好歹有个照应。”
方维脸色铁青道:“你这是什么话。宫里头的事,是自己想去哪就能去哪的?再不许说不上学堂的话,再说一回,我打死你算了。”
郑祥点了点头道:“干爹,我不说了。我也不知道您遇上什么事了,只是我的命也是干爹给的,哪天您有个三长两短,我活着还有什么意思,不如跟着到地下伺候您去。”
方谨听了,也大哭起来,一个劲地点头。
方维站起身来,叹气道:“我就说自己不对,今天本来放榜的日子,一家人欢欢喜喜的,最后闹成这样。行了行了,我不说了。”把多宝格收好了放回去,柔声道:“你们两个,也听好了,遭到什么事了,也得活下去。你看玉贞,不是也寻过短见,当时要是死了就死了,现在挺过来了,也过得好些了。”又搂住他们两个,低头道:“咱们都已经是畸零人了,更得活出个人样子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