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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6章 苦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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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方维听了,心下恻然,也不说话,两人默默坐着。蒋济仁喝了口茶,苦笑道:“你不是问我前两天出什么事了吗?我从西山回到家之后,就被罚跪了一日一夜的祠堂。”

    方维道:“是罚你私自出去行医吗?”

    蒋济仁点了点头,又叹道:“大概是这世上最不孝的儿子,就是我了罢。我跪在父亲面前,他气的浑身发抖,跟我说,给我取表字伯栋,便是为了让我顶门立户,光耀门楣。他用一生的心血为我铺路,我却将蒋家上下三代百余口人的命,拿去冒险。他拿着棍子打了我两下,力道却比以前小得多。我抬头看着他,忽然发现他头发这几年已经是白了许多,腰也没有原来那样挺直了。后来,他叹了口气就走了,临走时跟我说,已经将我在回春堂的挂单拿了下来。从此,我除了奉旨行医,再不能在外面开药方了。我跪在祠堂里,四下空荡荡的没有人,我又仿佛听见陈娘娘惨叫的声音,在我耳边一直响着,过了三年,我还没有忘记。”他闭上了眼睛。

    方维叹了口气,道:“我虽今生不能做生身父亲了,可是令尊的心情,我好歹也明白些。连苏东坡都说,惟愿吾儿愚且鲁,无灾无难到公卿。等你以后做了父亲,自然也不愿意孩子以身犯险。”

    蒋济仁闻言愣了一下,看着方维道:“惟时兄,我不是有心要……”

    方维笑道:“无妨,这也没什么。只是你现今在这里住着,家里人岂非更加伤心,尊夫人那里,一定也难过的。”

    蒋济仁道:“我娘子,你曾在南京见过一面的。我常常在想,她也是命浅福薄,托生成了女子。她若是男子,便是我父亲梦寐以求的儿子,眼光独到,做事果决,能顶门立户。她原不该嫁给我这样不长进的人,也不该困在这后宅院里,误了一生。”

    方维想到了南京城里惊鸿一面,道:“尊夫人确是人物。”

    蒋济仁道:“我从祠堂里出来,她的陪嫁丫鬟在外面候着,给我披了件斗篷。我明白这是什么意思,是给我个台阶下,我去跟她说两句软和的话,便能继续相敬如宾地过下去。她顺水推舟,把那个丫鬟给我收了房,我也得听着她说,圣上一心向道,多钻研些道家仙方是要紧事。可是那天我往后院走了两步,突然又不想再这样下去了。我要了盏灯笼出了大门,在外面街面上走着,想着一辈子只能开那些滋阴润肺的方子,又觉得活着也没意思的很。再后来,我想着做富贵闲人就做到底吧,就来了这儿。”

    方维听完这一番剖白,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只道:“你怎么不来找我。”

    蒋济仁摇头道:“你大概以为我是嫌弃玉贞的出身吧。我是听了陆耀跟我说的事,并没有脸见她。我自负是杏林世家,医术高明,她不过是个民女,却比我能挺身而出,她原是我叫去的,我却只能眼睁睁看着她孤身犯险。”

    油灯里的灯芯忽然啪的一声爆开来,将两个人眼睛都闪了一下。方维挑了一挑灯芯,看火焰突突地跳,又道:“你与我们原是不同的。你背后是家族数代一百多口,我们却是落魄孤身人,如何能够相比。你愿意结交我们这样的人,已经是……”

    蒋济仁却打断了他,“惟时兄,此言差矣。你的才华心胸,别人便是不知道,我是明白的。玉贞虽说是我救活的,没有你收留善待,又怎能这样出色。与你们这一番交情,于我,是快意之至。”

    方维见他神色诚恳,也大为感动,忽然想起一事,便开口问道:“我有个不情之请,不知道伯栋兄能不能成全。”

    蒋济仁道:“快讲。”

    方维道:“玉贞一心以为你嫌弃她,便不再到我们家里来了。她嘴上不说,心里头是很难过的,连你的针包,她也想把自己的首饰变卖了,把钱给你,只当是她买下的。你既然不嫌弃她的出身,能否再通融通融,把她收了当徒弟呢?”

    蒋济仁皱着眉头听完了,叹了口气,摇头道:“我记得我同你讲过,我是不收女徒弟的。历来医户人家,也只登记男子。女人略懂些医术的,便做验身婆、稳婆。”

    方维道:“凡事总有例外,她也算颇有天分,又好学,如果就此放弃了,也实在可惜。”

    蒋济仁道:“惟时兄,你到底是外行人,并不懂我们医家的规矩。历来官府登记的,除了医户人家考核过的,便是各医局、医馆举荐的学徒,须有拜师的文书,有保人,学徒出了师,才算是正经的医士,能在医馆里挂单开药的。至于那些没有师承的,都是江湖游医,与巫医无异。就算我有心收她,现如今我已从回春堂除名,便不再有资格收徒了,又去哪里开什么拜师文书。”一边说,一边摇头叹道:“也真的是可惜。”

    方维见他十分为难,便不再追问,只道:“那你现在作何打算?”

    蒋济仁苦笑道:“不过有一日算一日罢了,又能有什么打算。好歹我身为太医,奉旨去大臣、中官府里面诊病,诊金也还过得去。在万花楼这儿,钱花到了,便有人伺候着,双陆马吊,斗草投壶,逗个开心。我平生最不想做什么纨绔子弟,如今自己到了这一步,倒觉得也另有快乐可寻。”

    方维听了这话,也不再劝他,只摇头道:“各人有各人的缘法罢了,亦不能强求。”又道:“有什么事情,便来文书房找我便是。”

    蒋济仁起身送他出门。方维见已是后半夜,便徒步走着,天蒙蒙亮便进了宫。在住所略打了个盹儿,起来梳洗了,便去找方谨。

    方谨正在猫儿房里头扫院子,听他说了经过,便点头道:“干爹既是费了这么大心血要我去,我一定乖乖的。”

    方维道:“就这还像一句大人的话。终究是自己在外面吃了亏,晓得些好歹了。你个子都快比我还高了,自己机灵点罢。”又告诉他些神宫监的各色活计,连带众人的品行爱好都说到了。

    方谨一一点头记下了。方维道:“我也知道你不是能待得住的性子,好好在那边磨一磨,莫再惹祸了。”

    方谨点头道:“知道了干爹。”又依依不舍地送他出门。

    方维进了文书房,就吓了一大跳,不过一个晚上的工夫,案头上的奏折堆起来老高,便是原来三五天,也没有这样多。

    他坐下来翻看,又有小宦官报了几个匣子的奏折过来,笑道:“外头还有呢。”

    方维见掌事太监也在,便问出了什么事。掌事笑道:“能有什么事,不过是炸了那些学究的老窝罢了。”从桌子上抽出一份圣旨的底稿,指给方维看。

    原来那日内阁合议,将张文简贬为松江府同知。翰林院讲读、编检及以下人员,大都按年资放了外任,有些多年未有政绩的,更是直接罢黜了事,合计二十二人之多。翰林院里面供职的新科庶吉士们,更是全部放到外地当知县。

    方维见圣旨上写道:“君子处其实,不处其华;治其内,不治其外。二三子不思敦本务实,以渺渺之身,任天下之重。”便道:“好文章,好手段。这不是将翰林院一扫而空了吗。”

    掌事道:“可不是嘛。猜猜这圣旨是谁写的。”

    方维一猜,便是李孚的手笔,嘴里只说不知道。掌事便笑道:“那天内阁合议完了,便叫我过去,李阁老从袖子里掏出一张纸,便是已经写好了。这样霹雳手段,也不知道他思量了多久。”

    方维便问:“顾阁老没说什么?”

    掌事道:“他是个滑头的,见圣上有心把张文简这事当筏子,只道这帮翰林院的进士们平日不思进取,只会做些花团锦簇的文章,政要实务,一概不知。”一边说一边笑。

    方维便笑了,见手边的奏折,尽是翰林院诸人进谏之语,言辞颇慷慨豪迈,便只摘了些要紧语言,又整理出一张上书名单来,送到陈镇值房去了。

    第二天一早,新到的奏折又堆了一桌子。方维正在整理,掌事又走了进来,笑道,“昨日你送去的那张名单,可有了用了。圣上见了这名单,气的了不得,便叫廷杖。要不要去看热闹去?”

    方维摇头道:“我从小胆子就有限,见不了血,怕看了头晕恶心起来,耽误正事。”

    掌事道:“这热闹几年才有一次,错过着实可惜,离得远远的看,料没甚大事。”小宦官们也从旁边帮衬道:“就是,平时见翰林院这帮人老是酸文假醋的,这会吃瘪了,咱们心里,可是快意的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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