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9章 祭拜
魏临春是个非常细致周到的人，在接下来的旅程中，他始终恰到好处地照顾着施蘅的衣食起居。
他吩咐人准备的东西每一样都很契合她的口味，甚至一些她自己没察觉到的习惯和喜好他也知道，如果不考虑别的，这一路上可以说是施蘅所经历过的最享受最舒适的旅途了。
魏临春也没有再提起任何和刘殊有关的话题或是劝说她同他回去，而是如同闲谈一般和她说起过去的那些事情，知道她喜欢听自己家的事情，就绞尽脑汁地和她说过去从她那里听来的各种家里有趣的小故事。
类似她淘气打翻了她父亲的酒坛，就去镇上买了些便宜的普通酒灌进去，她父亲喝的时候满脸疑惑，她忍不住哈哈大笑，又或者是她和家里的佃户去果园摘果子，树上掉下来两条虫子在她头上，她吓得一边哭一边跑回家让她父亲给她拿下来。
这些往事让施蘅听得入迷，原来她的过去是这样丰富这样有意思，她仿佛看见一个备受呵护的女孩子奔跑在大溪山下的田野林间，自由自在无拘无束，她有一个爱她的父亲，温柔的奶娘还有一个陪着她纵容着她的“临春哥哥”。
可是夫君如果知道这一切肯定会气极了吧，施蘅忍不住又想起了刘殊，是了，他一贯是霸道又小心眼的性子，面上看着总是云淡风轻，内里不知道多么别扭。
自己当他面被别的男人给强行带走，他那么好强的人怎么忍得下这口气，这里面复杂的过去还不知道到时候要如何同他说。
当年他赶考路上因为担心自己都能半路折返，现在还不知道他会做些什么
施蘅越想越觉得愁绪万千，车队休息途中，她问一个侍卫借他的剑，想要练剑排遣一番。
侍卫满脸为难，目光投向魏临春。
魏临春摇动轮椅来到侍卫面前，伸手亲自拿了剑交到施蘅手里，“我也很久没见你舞剑了。”
“你不怕我挟持了你逃跑？”施蘅问。
魏临春失笑，笃定道：“你不会的。”他黯然地看了眼自己的腿，“现在我成了个残废，你更不会动手了。”
“你不要这样说。”施蘅连忙道，“肯定能治好的，只要找到解药就行了。”
魏临春点点头，“好，为了蘅儿我也会努力治好的。”
施蘅有些不自在，避开他的眼睛，拿着剑向空地走去。
一套剑法结束，她大汗淋漓，心中的郁结之气也消磨了一些，难得露出些笑意。
鼓掌的声音响起，魏临春夸赞道：“蘅儿的剑法更胜从前了。”
“你看得懂？”
“我虽然不练武，但经常在你家待着，看也看明白了。”魏临春说，“而且我之前为了讨好施伯父，专门找人请教研究过。”
“你有心了，多谢。”提起父亲，施蘅心底微酸，郑重和他道谢。
魏临春不喜欢施蘅这样客气有礼的样子，转而提起她的剑，“对了，你现在有自己的剑么？肯定用不惯吧？我把秋霜带回侯府收起来了。”
“秋霜？”施蘅疑惑，“是我的剑的名字么？”
魏临春点点头，“是我特意请人定制送给你的礼物，有一把剑和一把匕首，剑叫做秋霜，匕首叫做秋水，可惜秋水一直没有找到不知道去哪了。”他殷切道：“我让人去把秋霜取回来如何？能重新等到主人，宝剑终于不用蒙尘了。”
施蘅艰难地说：“不必麻烦了，本就是你请人做的，你留着吧，我现在另有一把剑，已经用习惯了。”
“是么。”魏临春说，“是刘大人送你的么？”
施蘅点头，“名叫断水，也是把好剑。”
这名字听着有些刺耳，他送秋水，刘殊送断水，魏临春几乎要怀疑刘殊是故意的，或许他们真的天生相克。
“送给你的东西就是你的，没有收回之礼，留在我手里也不过是废铁一块罢了。”魏临春强调道，“宝剑无辜。”
施蘅说：“好”
三天后他们到达了蕉县，自从进入蕉县施蘅就感觉到了一种熟悉感，每一条路每一座山，似乎她都是认识的。
“这里就是你的家。”魏临春指着一座青砖围墙的院子对她说。
施蘅跳下车，迫不及待走进，首先映入眼帘的就是一个宽敞的练武场，旁边有箭靶子，还有武器架，已经空荡荡了。
她走到练武场中央，一个声音从她脑海中穿过——“蘅儿，步法稳住，小心些，为父要攻你左边了”，“不愧是我的女儿，蘅儿你在剑法上的天赋比为父当年还要强不少啊”——施蘅脑袋一阵刺痛，她捂住额头，脚步有些不稳。
“蘅儿，你怎么了？”魏临春赶紧问道。
施蘅甩甩脑袋，刚才那些奇异的感觉早已无影无踪，她说:“我没事。”
魏临春说：“先去施伯父的坟前看看吧。”
“嗯。”施蘅点头。
魏临春让人准备了祭拜的香烛、纸钱、三牲还有香果，带着施蘅来到院子后面的一片桃林中，那里正是施朗的坟茔处，边上还有一座稍小一些的坟，上面写得是施蘅的名字。
看见自己坟地的感觉有些奇妙，施蘅忍不住多看了一会。
魏临春说：“现在知道是一场乌龙，就可以把这座小坟先推了，里面这个不知道是谁的女子，我派人另寻个地方将她好生安葬，非亲非故的，不好一直躺在你家后院。”
施蘅说：“好，平白委屈这位顶着不认识的姑娘了，顶着我的名字躺了这么久。”
施朗的墓地修得很工整大气，一方石碑伫立，上书“先考施朗之墓”，落款是“孝女施蘅泣立”。
施蘅将带来的祭品一一摆好，点上香烛，跪在坟前端端正正扣头三拜，“父亲，蘅儿回来了。”
夜晚施蘅住进了自己原先的房间，这是院子里朝向最好最大的一间屋子，按理应当是施朗住的，但他给了施蘅。
房间有里外连通的三间，除了卧室还设了一个小书房和起居待客之处，屋子里的摆设家具都是女儿家喜欢的款式，典雅素净，书架上除了常见的经史子集，还有满满一架子是各种各样的话本小说，角落里挂着一个沙袋，因为许久没有人碰，似乎有些寂寞。
施蘅拉开抽屉，里面有许多她以前收集的小玩意，还有一摞厚厚的手稿，她翻了翻，大多都是练字的习作，还有抄写诗文涂鸦乱画之类。
她又翻看妆台，里面放着许多梳头发的小玩意，绢花、头绳、金银钗子之类，应有尽有。
她还在床头的暗格里找到一个香包，蹩脚的针线像是她亲手所做，里面藏着一张信笺，上书“临春哥哥身体康泰岁岁无忧”几个字，她对着信笺呆滞了片刻，重新叠好放了回去，把香包藏回原先的位置。
这时有人拍门，施蘅打开门一看，是平日总给魏临春推轮椅的一个侍从，应当是他的心腹，名叫竹声。
“你有事么？”
竹声说:“施小姐，我有话想和你说。”
“是关于侯爷么？”施蘅略一想就猜了个大概。
竹声点点头，“我一直跟着侯爷，亲眼看着他与你相识相知，侯爷虽然看着温和但并不是好亲近的性子，他从来没有那样喜欢过谁，你们二人如同神仙眷侣一般，我都记得的。”
竹声回忆起那段时光，魏临春总是兴致勃勃地寻来各种有意思的小东西去找施蘅，明明施家的饭菜很简单，与他日常的饮食无法相比，但他总是情愿不辞辛苦地跑去施家蹭饭吃。
“只要是与你有关的事情，每一件侯爷都放在心上，有一次你提了一句路上的流民可怜，侯爷回京后立刻就拿了自己的私房捐去赈济灾民修建水坝，还动用老侯爷留下的势力在朝堂上发力，这些他从来都没对你说过。”
他语气黯然，“你不知道侯爷吃了多少苦受了多少罪，他刚刚醒来性命还没有保全的时候，第一个想到的就是你，开始我们都不敢告诉他你的死讯，但他后来还是知道了，他受了很大的打击，几乎随你而去。”
“侯爷过去是很温和爱笑的性子，但这几年他几乎没有再露过笑颜，直到这几日找到你，我才终于看他笑了。”竹声认真道，“施小姐，请你待侯爷好一些吧，他现在真的经不起打击了。”
施蘅说：“你应当知道的，我什么也记不得了。”
竹声说：“我知道，我只是希望，你在做任何决定的时候能多为侯爷考虑一下，就算他现在一些做法让你不能接受，但请不要讨厌他更不要记恨他，他对你的心是真的，侯爷他也是无辜的。”
“如果到最后你真的……也请好好同他说，不要太过刺激他，让侯爷慢慢适应过来。”
当局者迷，魏临春寻到了施蘅欣喜若狂，但竹声却对二人的前景有隐约的担忧，他总觉得，事情未必会像自家侯爷想象的那样发展。
施蘅说：“你说的我记下了，我会考虑的。”
“多谢施小姐。”竹声拱拱手向她道谢。
夜已深，一队精锐正在悄悄地缩小包围圈，向施家小院靠近。
刘殊因为连日的操劳双颊已经有些凹陷，颧骨微微凸起，他目不转睛地盯着施家的方向。
不一会石云悄无声息地凑到他身侧，“博陵侯他们的确在这里，院子四周都有高手把守，我还找到了少夫人的院子，我听到她和侍女说话的声音了。”
刘殊淡淡应了一声，“按计划三更天行动。”虽然是黑夜，但他的眼睛亮得吓人，眼中的执拗和急切一览无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