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8章 如何甘心
施蘅他们在客栈住了一夜，虽然旅途匆忙，但魏临春给她准备的都是最好的东西。
一个手脚麻利打扮清爽的中年仆妇过来伺候她，她调好了洗澡水的温度，又往里头加了几滴香露，她笑着介绍道：“侯爷交代了，这是小姐最喜欢的月季香露，让我们一定准备好不能忘了。”在这里，所有人都叫她小姐，全然当做她没嫁过人一般，施蘅纠正不过来，也放弃了。
施蘅闻了闻，是一种很舒缓的味道，她的确很喜欢，但她没有吭声，默默地坐进浴桶。
中年仆妇轻手轻脚地给她擦洗，动作很小心，洗完后用一块洁白柔软的巾帕把她包裹起来，送来的衣服样式和绣花都很简单素雅，并不是繁复华丽的风格，但用的都是顶好的料子，触之柔软，施蘅的手轻轻拂过，心中滋味复杂，准备东西的人很用心，可偏偏她想不起来了。
哎，她悄悄地叹了口气。
睡了一夜起来，施蘅感觉力气恢复了许多，她运了运功，动作也已经畅通无阻，魏临春果然没骗她，这药没什么害处慢慢就会恢复。
她主动去找了魏临春，魏临春正在和下属说话，见她过来眼前一亮。
“蘅儿，这是你从前最喜欢的打扮，和原来一模一样。”他赞叹道，“真漂亮。”
好吧，这的确是她会喜欢的风格，施蘅理了理裙子，颇有些不自在地说：“多谢夸奖。”
施蘅看到周围人在搬东西，显然，魏临春打算继续赶路。
她问:“你要带我去哪儿？”
魏临春说：“蕉县，你不想回自己家看看么？那里是你长大的地方，也许到了那里，你就能想起来了。”
自己的家，那是施蘅曾经做梦都想看一眼的地方。
她说：“我想，但是我不能这样走，我夫君他会担心的，我得先回去。”
“刘殊那里交给我，我会和他谈的，你不用担心。”魏临春说，“蘅儿，你现在要做的事是努力忘记这一段过去，重新回到你应该过的生活中来。”
“至少我得先写信回去告诉他一声。”
“我不同意。”魏临春说，他的语气虽然不激烈，但态度十分坚决。
施蘅问：“你说的应该过的生活指的是什么，重新和你在一起么？”
“难道不是么？”魏临春反问，“如果不是那场意外，我们已经成婚了，你现在是博陵侯夫人，说不定我们的孩子都已经出生了。”
“可是你也说得是如果，不管该不该发生，现实就是这一切已经发生了。”施蘅斟酌着说，“我很想回忆起我自己的记忆，但我们真的能变成过去那样么，覆水难收时光难溯，我现在既然已经是刘殊的夫人，又怎么可能当做什么都没有发生一样和你在一起呢？”
“你很喜爱他么？”魏临春平静地问。
施蘅想了想，“是的，他是个很好的夫君，我不能伤害他。”
“蘅儿，你肯定没有印象了，当年我和你一起去山中游玩的时候曾经遇到一只猛虎，关键时刻，你用自己的手替我挡了一爪子，保下了我的眼睛，那一幕我一辈子都忘不掉，虽然我找来了最好的药，但那伤口终究还是留在了你的手上。”
施蘅不自觉捂住了自己的右手，那里的确有一道很浅的疤痕，她一直没在意，原来是这么来的。
魏临春深吸一口气继续道：“所以蘅儿我想告诉你的是，当年我们二人的感情真的非常非常的深，也许你对我的感情超过了你现在的想象，甚至比你对刘大人的感情深很多，如果有一日，你回想起从前却不在我身侧，你难过了后悔了该怎么办？那样的你却做着刘殊的夫人，对他来说也是极不公平的。”
“不如拨乱反正，早日回到应有的位置，这样对我，对你，对他都是好事。”他温声说，“刘大人那里你不用担心更不用愧疚，虽然我承认我很嫉妒他厌恶他，但我不会用权势报复他的，他毕竟护佑你过了这段安稳的日子，我会给他一大笔银钱补偿，也会帮助他升迁，待过个几年一切都会风平浪静，这样不好么？”
施蘅轻声说：“可是倘若我一直都没有想起来呢？一个心存他人的我，这样对你也不公平。”
“我不介意，我可以慢慢等。”魏临春说，“比起你已经死去，现在这样我已经很知足了，至少你还会动会笑，不是冷冰冰的墓碑。”
提起墓碑，施蘅问：“既然我还活着，为什么你会认为我死了，还给我准备了墓地？没有人来找我么？”
魏临春对她解释：“你是被施伯父收养的，你们家没什么亲戚，你出事的时候施伯父他刚刚亡故没多久，我原本打算去接你回京照顾，结果路上被人下毒暗算，一直昏迷不醒，你家只剩下你的丫鬟胭脂和你的奶娘江氏，去济城认领尸体还有下葬这些都是胭脂操办的，具体为什么会弄错现在还不得而知，尸体时间太久辨认不清一时认错了，或者胭脂故意隐瞒，这些都有可能，胭脂现在就在我府中，等到时候回去再慢慢问她。”
魏临春还想告诉她江氏失踪的事，又不知道怎么开口，也怕她一时受刺激，便决定待她适应一段时间后回到家再慢慢告诉她。
施蘅喃喃：“原来我已经没有亲人了，我之前还找了好久。”
魏临春听了心中难过，说到：“我就是你的亲人，你还有我。”
施蘅沉默了许久，抬眼看魏临春，说到：“我还是想回去，回青黄县。”
魏临春没有答话，意思很明显。
“你逼我来硬的么？”施蘅问。
“蘅儿，我了解你，所以我带了很多高手。”魏临春说，“而且你能回去，我也能再把你带回来，我说到做到。”
施蘅有些急，“你怎么说不通的呢？”
魏临春说：“你不敢去蕉县，不敢接触过去的记忆，因为你害怕了，你生怕万一想起什么现在的一切都会被打乱，你会发现相比刘殊你更喜欢我，你不敢面对，可是蘅儿，我就是要逼你去面对。”
施蘅语塞，魏临春的话虽然不是全对，但有七分是打在了她的痛处上，一针见血。
见施蘅面色痛苦，魏临春又有些不舍了，他放缓语气宽慰道：“蘅儿，就算不考虑我，你平安归来，总该去你父亲的坟前祭拜一下，告慰他的在天之灵，还有施家的那些产业，我一直在派人打理，但接下来如何处理，你也得亲自去拿个主意不是么。”
父亲施蘅心中咀嚼着这个词，觉得又陌生又向往，有一种很温暖很可靠的感觉，她似乎感受到一双宽大有力的手，又仿佛听见了爽朗慈爱的笑声。
“他是个什么样的人？”她忍不住问。
魏临春说：“施伯父武功高强，心性仁厚，又爽朗豁达做事不拘小节，是个很好的人，他好打抱不平，在蕉县一代很有名望，待我也很亲切，我去你家的时候常常拉我陪他喝酒，他酒量极好，每次都是我晕晕乎乎被他喝倒下去了，他依然和没事人一般。”魏临春不自觉笑了一下，“说到酒量，你在这一点上倒是与施伯父一脉相承，不愧是被他养大的，喝酒从来都是你让着我。”
“你家的院子里有很多果树，在你窗子外施伯父还特意种了许多高大的花树，特别是夏天，坐在院子里吹着晚风听着蝉声，一边摘果子吃，感觉真的很好，我们两人陪施伯父坐在树下喝酒，时常会有花瓣掉落，是我平生所经历的最快乐悠闲的时光。”
魏临春想起照着皎洁月光下，施蘅含笑的眉眼在漫天飞花的陪衬下仿若神妃仙子，他还想起三人斗酒行酒令时的欢声笑语，蘅儿那时候总是故意把他灌醉了，她的两只眼睛忽闪忽闪，明明在做坏事，却怎么看怎么惹人怜爱。
听着魏临春的回忆，施蘅仿佛也被带入了当年。
施蘅目露迷茫，那些他描述的美好曾经都是属于她人生的一部分么？她曾经也有一个很爱自己的父亲，过着无比快乐美满的生活，可是她连父亲的样貌都忘了，这两年更是未曾去他坟前祭祀扫洒，父亲会认为她是个不孝的孩子么？他在地下会伤心难过吧
魏临春有一句话说的是对的，不管如何她得先去父亲坟前看一看，告诉他女儿还活着。
她深吸一口气，“好，我可以和你先去蕉县，但是这不意味着我就答应你了，我自己的事情只有我自己能决定。”
魏临春深深看着她，目光怀念，“蘅儿，你的性子还是和从前一样。”
只是当年她的全部坚持和热情全都是给他的，现在这份坚持却是因为另一个男人，这种反差叫他如何能甘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