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 结局尾篇
夜幕降临,清冷的孤月被乌云遮去一半,凡间各处的暗黑之力不断倾泻。
魔尊寂梧摆脱了隐星君的追逐,躲到魔族灵域的祭祀禁地,设下牢固的结界,无人能闯入。
他为助魔神复活费尽了心思。为此还引了自己的魔血,才将归煞炼制成一具不死之身。
涟歧身死前苍邪便冲破束缚逃了出来,寻着寂梧遗留的气息一鼓作气地飞到灵域。
他本就是不能在世间存活太久的残魂,许是上天眷顾,在他即将烟消云散的那刻,不死之躯炼成了。
得到属于自己身躯的那一刻,苍邪最先做的事便是祸害凡间。
魔神拥有天下至邪之力,出世便可毁天灭地。
他随手一挥,至邪之力四处侵泄,原本被封印的妖魔邪祟被他的力量从封印中震出,在凡间四处逃窜,将人间祸害的一团乱。
乌云密布,电闪雷鸣,风雨交加。
众凡生顾不得其他,只能慌乱逃窜。最终死的死伤的伤,几座城池无一幸免。
血水汇聚成海,安静祥和的人间瞬间变成一座痛苦的炼狱。
与人间不同的是九玄天界。
忘川边界薄雾缭绕,祥云遍布,隐藏在云雾之后的轮回之境散着淡淡金光,无时无刻不在引人深入。
灵曜神君身穿一袭金色战袍,背后是银白色披风,两只仙鹤赫然绣在衣摆处,胸前被坚硬的铠甲护住。
他神色严肃地盯着忘川,全身上下散发着一股傲睥万物的王者之姿,还带着一种正气凛然、淡淡的君子之态。
岚拾万万也没想到,人间那个意气风发的翩翩少年郎枫棠与强横冷城主涟歧居然是同一个人——天界的灵曜神君。
先前那些得不到解释的东西就这样忽然明了。
为何在凡界独影镜会测不出枫棠的前世今生?
因为他自始至终都不是魔神,他是三界至纯之神,天生仙胎生来便没有前世。
彼时他怎么也没把枫棠往天界神君的身上想,谁知枫棠竟会是至神。
岚拾盯着眼前熟悉的面孔,他身上有意无意散发的贵气与寡淡,让岚拾生出些许距离感。
他不敢逾矩半分,对眼前男人时刻都恭恭敬敬的。
独影镜认主,时刻都伴在主人的神魂身侧。在岚拾发现恒姝还留有一缕魂魄在独影镜中时,他不知有多欣喜。
欣喜过后便看到恒姝留下的传音符。
或许她先前就知道自己会走上这样一条不能回头的血路,便早早地留了后手。
她说,她愿意付出自己的生命来换凡界众生平安。
一定是当初在人间与枫棠和他的师兄弟们待得时间久了,心中对凡人的感情便比寻常仙人更深。
恒姝那些话,将他那些私心全部压了下去。
岚拾只瞥了一眼高处站着的人便收回视线。他毕恭毕敬地俯首行礼,双手捧上那面铜镜,淡白色的微光在镜面荡起层层涟漪。
“她的龙魂还残留了些许,就在此镜中。”他垂下头,面色极其冷静地道。
隐星君早已上了天界,他是见证五百年前那场大战之人,自是知道如何对付魔神。
他站在灵曜身侧,耐心解释道:“上古时期,龙与犼本就水火不容相生相克,唯有神尊您用萦梦仙子的龙魂才能将魔神彻底杀死。”
灵曜听到恒姝的名字,紧绷的面上在那一瞬间有了丝松动。
他并未伸手去接独影镜,反而沉默了许久。
不知何时他终于回过神,半眯着眸子,冷言道:“非得如此?”
非得利用恒姝的所剩无几的残魂献祭魔神?
她在凡间已经当着他的面死过一次了。
如今又要再死一次,落得魂飞魄散永不入轮回的下场。
他怎么舍得?
他怎能舍得?
隐星君知晓灵曜在凡间经历了情劫,此刻对萦梦仙子念念不忘,但苍生的性命比她一人性命重要太多,他们只能这样选择。
岚拾见隐星君没有反应,便知道该自己出场当说客了。
他上前一步,大胆直接地对上灵曜不可侵犯的目光,诚恳道:“除此之外,别无他法。”
若先前知道恒姝会有今日这一劫,他说什么都不会将她龙神之女的身份与她坦白的。
只可惜,世上本就没有后悔药。
只有无尽的悔恨抱怨。
“我也不希望事情发生到如此地步。”他龙族好不容易才得到的神女,竟如百年前一样,为天界与凡间所牺牲。
这本就不公平!
但是守护人间生灵亦是五百年前先龙神在世时,龙族定下的规矩。
思及此他又重重淡了口气,将恒姝留下的传音符送至灵曜面前,语气微弱地坦白:“但,这是她所愿。”
淡蓝色传音符掠过暖流飘到灵曜的白皙的手掌中。几行娟小的字体浮在眼前,听到恒姝清冷的嗓音他先是愣了一下,而后享受地闭了闭眼。
话音结束的那一秒,他睁开了那双深色眼眸。
水蓝色传音符化为飞烟,消失殆尽。
看到这一幕,灵曜红了眼,漆黑的瞳孔中夹带了许多红血丝,不知是愤怒过头还是伤心欲绝。
他慢慢抬手将岚拾手中的独影镜接过,在碰到独影镜的那一刻,熟悉的感觉油然而生。
他对着独影镜,掌心飘出些许仙力。
下一瞬,镜中忽的飘出一抹金色,起初是微光,后来便成了闪耀金光,刺痛了众人的双眼。
刺眼光芒过后,半空中蓦地浮现出一道纤瘦的身形,温柔的眸光黏在灵曜身上,一刻也不舍得分开。
灵曜余光瞥见一抹虚幻的身影,他连忙抬眼看过去。见到恒姝的神魂,他深黑的眸子颤了又颤,里面充满不可置信。
女人神魂单薄,如一道薄烟,脆弱至极,仿佛被风一吹便会消散。
他不敢大声开口,语气万般轻柔:“恒姝。”
嗓间带着微不可察的颤抖与哽咽。
恒姝面上带着一丝淡淡的笑意,站在高处静静看着他。
二人距离不近不远,却让人觉得离了十万八千里。
“枫棠。”她唤了一句。
而后自顾自地否认:“不对,你是涟歧。”
话毕,她又自顾自地否认:“也不对,您是……神君?”
将死之人实在不想顾及那些看不到的礼节,她只想当他是一个普通的凡间人。
她知晓一切后,微弱地叹息:“罢了,与其他相比,我更喜欢叫你涟歧。”
随着恒姝的三言两语,灵曜心中原本建设好的堡垒瞬间崩塌。
他忽然不想做什么神君神尊,只想当一个凡人,一个与她一同死在下界的凡人。
他悄悄向她身边移了好几步,脚步微微浮躁,言语急躁:“你我之间从来就无需多礼,你只管把我当作涟歧便好。”
灵曜什么都不想听,只想抱抱她。
忽而听到女人十分奇怪地说了一句:“涟歧,对不起。”
“为何要与我说对不起?”灵曜心中闪过许多不太好的情绪。
只听见她又道:“若能以我之魂对抗魔神,护三界平安。”她看着灵曜的眼眸迟疑般地顿了顿,才道:“我愿意。”
“你也要愿意。”
她说,你也要愿意。
灵曜的本意更想说,他不愿意。
在他即将说出口的那瞬间,肩上的重担与责任将他这四个字狠狠堵在喉咙中。
见到男人面上落下的泪珠,恒姝那抹虚幻的神魂跟着心上一颤。
她飘到灵曜面前,轻轻抬了抬手,想将他脸上滚烫的泪珠拭去,不曾想手伸过去的那刻,直接穿透了男人的身子。
二人中间隔着一道看不见的,无形的屏障,犹如他二人在下界和天界未能坦白于口的身份。
亦如现在一般,人魂相隔,近在眼前也无法碰到对方。
恒姝心下一狠,转身离开飞到半空中。
只见她额间沾着的那枚彼岸花印记愈发明亮,连续不断地闪着熠熠金光,原本四片花瓣也逐渐多生出一片花瓣,耀人的光彩拦不住。
忘川之河的彼岸花在一呼一吸之间,尽数变成了金色。
她道:“涟歧,若有来生,我们要好好在一起。”
灵曜跌跌撞撞地追上她的身影,站在半空中朝她张开宽阔的怀抱,如二人在流星许愿下的那晚一般,等她埋头入怀。
恒姝不想再让二人伤心,便站在原地以一个回抱的姿势,朝他伸了伸胳膊。
他皱着眉头,哭得像个泪人,“我会等你。”
“一直等你。”
“你一定要回来。”说到最后已经泣不成声。
恒姝强忍着心中不忍,红着眼朝他微微勾唇,面上尽是不舍。
万千爱意不能言表,最终只化为一句温柔的应答:“好。”
随着话语的结束,恒姝转过身飞远。
许是走得太快,她便没见到身后男人颤抖着身躯朝她奔来的模样。
虚幻的金龙在半空中翱翔,尖锐的鸣叫响彻云霄。
金色龙身幻化为火红,只听一声嘶吼,龙身从上而下慢慢消散,最终变成一柄纯金杵杖。
栩栩如生的应龙在赫然雕刻在杵柄,涟歧伸手将它接过,炙热的余温传入手心,有那么一瞬,涟歧觉得自己抓住了恒姝的手。
……
魔神苍邪带着众魔军攻上九玄天,将门口看守的众天兵全部杀光,直奔忘川而来。
苍邪站在灵曜面前时,浑身已经沾满了无辜人员的鲜血,鲜艳的大红与暗红融为一体,深深刺痛了灵曜的双眼。
苍邪被眼前的神尊的模样也吓了一跳,不曾想涟歧那小子居然是神君在人间历劫的凡身。
早知如此他便直接将涟歧吞噬,也省了今日这一出麻烦。
云雾将灵曜的身躯半遮半掩,身后的披风被风吹得猎猎作响,静与动的整合形成强烈的鲜明对比。
灵曜一想到恒姝方才化器的模样,眉间又冷了几分。
他单手举着杵杖,怒不可遏的看着苍邪,冷冷道:“苍邪,五百年前杀父弑母之仇不共戴天。”
“五百年后的今天又多了杀妻之仇。”
“三仇并立,让我痛不欲生。”
“今日,本尊要向你一并讨回!”说罢,他直奔苍邪而去。
身侧几人也不约而同地陷入与魔军的斗争中。
灵曜高声唤一声:“狭云!”
狭云剑已然变成神剑,莹白色剑体飞跃而来,携着狂风卷云,飞入灵曜的手中。
他趁苍邪走神的那一刻,将它狠狠地送进苍邪的躯体之中。
魔神待人狠毒对自己也心狠手辣,他如同感觉不到疼痛一般,徒手将狭云剑从自己身体中拔出,不顾四溢的鲜血,也要再与灵曜对打一番。
被灵曜接连刺了一剑又一剑。即使口吐鲜血他还是那般狂妄,大笑一声:“哈哈哈哈哈!”
“你杀不了我。”
灵曜皱了下眉,当然知道自己的武器杀不了他,方才只是在为自己与恒姝报在人间惨死的那次仇。
如今将魔神全身上下桶成一个筛子,仇已报完,他也不想浪费时间,冷声呵斥:“不知此武器,可否用来杀你?”
魔神眼神微眯,脸色暗了几分,故意用激将法道:“若你用此武器杀了我,你心爱的女人便会与吾共赴黄泉。”
“你当真舍得么?”
闻言,灵曜确实犹豫了一瞬。
若有别的方法,他不会选这种残忍的方式,更不会随意利用恒姝的残魂。
岚拾在一旁听着这边的动静,慌乱中还不忘劝他:“涟歧!”
他唤了灵曜在凡间的名字,试图唤醒他,“你冷静一点!你莫要受他蛊惑!”
“想想恒姝。”他从与魔军的挣扎中脱身,“想想她方才与你说的话。”
“想想她所愿之事。”他又道。
苍邪笃定了灵曜不敢,心下更加狂妄,又大笑一声,“哈哈哈哈!”
“来啊!”竟使用激将法,“杀了吾!”
“有你心爱的女人为吾陪葬,即便是死,吾也心满意足了!”
灵曜被他三言两语激怒,眸中蓦地涌上一股黑气,乃为报杀亲之仇的邪气。
恒姝的残魂已经消失了,为何魔神还是这般不尊重她?
苍邪从未听说过不死之身还能被杀一事,故而越来越猖狂,“涟歧!”
“吾乃不死之身,你杀不了吾的!”
一道金光闪过,劈开天际。灵曜用了将近十层灵力,四周淡薄稀疏的仙气全部飘到他眼前,凝聚成一团金黄。
只见下一瞬,那团金黄便飞到魔神面前,魔神被打得踉跄着后退了几步。
灵曜不等他反应便急冲冲地飞到他眼前,手中赫然拿着恒姝炼化的武器,直直冲着他胸间刺去。
金色仙力冲破黑暗的束缚,将苍邪那颗机械的心穿个彻底,黑曜石应声而碎,裂成许多份。
苍邪感受到胸间的空气在一点点被抽走,冰冷的心传过一丝疼痛,他双眸瞪大,瞳孔震惊:“怎么会这样!”
“这不可能!”
“这绝对不可能!”他依旧不敢相信。
不死之躯原是不可能会被任何武器所伤的,为何能被这女人炼化的武器所伤?
根本来不及深想,他残破的身躯便化为灰烬,一点点被风吹散在忘川净化之河。
他痛苦嚎叫几声后,又道:“涟歧!想到你往后的漫长神生将在痛苦与悔恨下度过,吾便开心。”
“哈哈哈哈哈!”
临消散之前,还不忘对灵曜进行一番冷嘲热讽。
杀人诛心这件事,他一直刻在骨子里的。
魔军被打退,魔尊逃窜。
灵曜散了一百年灵力为人间布了一场秋雨,原本逝去的人魂重新投胎转世,庄稼恢复成长,坍塌的房屋恢复原本的模样,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走。
所有事情归于平静后,灵曜将那日从地上捡起的那个四分五裂的黑曜石拿出来仔细观摩。
只见几缕莹白色正萦绕在黑曜石之中,活泼乱转。
原来,早在恒姝第一次碰到归煞时,便在里面注入了纯净的仙力,以至于不死之身出了裂缝,才有了今日将他一举歼灭的画面。
至纯与至邪相克,故而恒姝才会被煞气侵入体内,造成神魂离体之象,才有了血契一事。
凡界芸芸众生自生来便带有邪念,所以才能够成为魔神滋养之气。
谁又能想到,他一个仙胎之身,生来灵魂便不澄澈,带着深重的邪气,故而一直无法飞升成神尊。
那时魔神被封印,破阵是迟早的事。若魔神现世,凡界便会陷入苦难中,以他神君之力却无法与之抗衡。
不能抗衡,便不能护三界安宁。
隐星君曾与他说,若想成为至神,需要下凡渡魂历劫,将身上邪念去除干净。
如今,邪念散去,魔神已除,他已然登上至尊之位,却再也开心不起来。
往日缠在他身侧的人忽然消失,再无半点痕迹。他心里始终压着一块巨石,压得他喘不过气,终日不展露一丝笑颜。
每次下了朝殿他便会到忘川,曾经她消失的地方停上三个时辰,想寻一寻她有没有重生的魂魄。
哪怕复生机会十分渺茫,他也未曾放弃过。
一眨眼已经五百年过去了。
还是未能有她的消息。
人间恢复平静了五百年,众百姓安居乐业,枫棠的师门已然升仙位居天界,魔族经那一战后被尽数抓住全部灭亡,人间又恢复了往日的秩序。
一切安然无恙,功德圆满。
灵曜手持独影镜,轻柔地抚着,一下又一下。
恒姝,若你看此刻的繁荣景象,你,一定会高兴的吧?
可是,你再也看不到了。
灵曜一袭纯白仙袍,静静伫立在轮回镜入口,盯着镜子周围不停萦绕的莹白光圈微微一怔,眸中失神片刻。
就在他准备离开时忽而听到一阵清冷的嗓音:
“神君。”
他猝不及防地转头。
水蓝色仙裙长长的裙摆逶迤拖在身后,那人踏着云雾朝他缓缓走来,绝色容颜上一抹金色彼岸花勃勃盛放,眉眼带笑。
灵曜看着朝他一步步走来的女人痴愣在原地。
是……
你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