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解契
恒姝见到涟歧的那刻,心中一瞬间闪过许多个为他开脱的理由。
但眼前清楚明了的一幕,实在是无法让她自我欺骗。岚拾也在一旁观望,此刻她想找个借口放他离开都找不到。
她努力让自己震惊的内心平复下来,朝他靠近了几步,边走边道:“为什么?”
“为什么你会在这里?”
这究竟是为什么?
众人一直在寻找的残害百姓之人为什么是他?
恒姝百思不得其解,她亦不知晓自己该如何做才能救他于水火。
涟歧丝毫没有想解释的欲望,直截了当地言明:“如你所想。”
薄薄的悲凉与深重的无奈从恒姝眼底慢慢浮现出来,她一直在摇头,“我不信。”
“不可能。”她极其肯定的说。
她对涟歧一直都是百分百的信任,突如其来的改变让她反应不过来,“不可能是你。”
晚风将她的衣衫吹得贴在身上,身影愈发单薄。
她还在一步步靠近涟歧。
就在即将一丈的距离处,涟歧变了脸色,他微微拂袖,一道魔气拦在恒姝面前,将地面割裂开来。
恒姝被迫停在裂缝前,眼眸不自觉地暗淡几分。
而后听见对面男人凉薄的话语:“恒姝,长点脑子罢。”
涟歧嗤笑一声,微眯着眸子像看疯子一般看着她,又嘲又讽:“亲眼所见还能有假?”
“我不知该说你天真,还是愚蠢。”
“我……”
恒姝被他三言两语的嘲讽,逼得说不出半点话来反驳他。
他唇角微微勾起,冷漠的眼神直直地盯着恒姝。
女人受惊的脸庞微微泛起绯红,湿漉漉的眼瞳如汪汪泉眼,让人看一眼便还想看更多眼。
偏偏还如此绝色,一副惹人怜爱的模样。
岚拾在身后关注着二人的一举一动,听到涟歧如此说话他一个大男人,心中不免都要难受几分,很难想象恒姝是如何能听得下去的。
恒姝不知自己是如何听下去的,此刻的她脑袋里空空的,什么都不想。她只知晓今日若劝不回涟歧,他们便再也回不到以前了。
二人中间明明只隔了一道裂缝,却宛若隔了万载千秋。
女人温柔的嗓音随着一道风,传入涟歧耳中:“涟歧,可以收手么?”
她对他说如此温柔的话语,涟歧被迷惑心智一般,竟生出了片刻的犹豫。
不过那抹片刻犹豫还是被良久的坚定打败了。
他抬眸正视着她,眼底藏着的情愫一闪而过,他自己都不曾发现。只十分冷静地大声道:“你有你的清欢渡,我有我的不归路。”
简言之,他不会收手,亦不会与恒姝携手共事。
他如此疏离的言语让恒姝的脑中闪过几个凌乱的片段,郁闷难受,胸间的闷痛感渐渐升起。
她捂住胸口,脸色变得难看起来,“你不是答应过我,说不会做伤害世人的事吗?”
“我何时说过那句话?”
涟歧完全不记得,他亦不想承认,眼睛盯着她反驳道:“况且,那只是你的想法,你从来没有问过我,我心里是如何想的。”
在恒姝失去记忆之前,她心中只有枫棠,只把他当作枫棠的替身。
后来她真的忘了枫棠,便连着对他的那份感情也淡到脑后了。
她从未真正关心过他,也从未问过他愿不愿意做枫棠的替身。
也从未与“他”有过情愫。
幽静深夜中,恒姝喊得声音很大,她试图劝说涟歧:“那你告诉我,你心里是如何想,好不好?”
“不好。”涟歧都不考虑一下,便直接开口拒绝了她。
男人一而再再而三的冷漠,将恒姝拒之门外。
若换做别人早就拂袖而去了,但她天生性子倔,还想挣扎一番:“今日之事便没有再商量的余地了么?”
涟歧又一次冷然启唇:“没有。”
说罢,他垂在身侧的手中浮起淡淡的魔气,深黑的眼瞳带着一抹算计,准备趁机突袭大家。
恒姝看破他心中所想,直接将身侧摸得着武器取出。
狭云剑银白色剑身在月光下闪过一丝耀人双眼的亮光,凌冽的寒气透过剑身传入恒姝手中。
她秀眉紧蹙,握着剑的手指不由得攥紧,警惕地看着对面男人,幽幽道:“今日我不会放你走的。”
“放与不放,可不是你说了算。”涟歧眼中带着挑衅,站在远处观望着她。
恒姝言语颤抖了几分,“你要、与我决一死战?”
涟歧本想今日做完这些事便听魔尊的话,找他庇佑。谁知道人不走运的时候上天都在阻你。
前些时日他来了许多次都只有他一人,偏偏今夜恰好碰到她了。
他除了迎难而上,别无选择,“这都是你逼我的。”
“没有人逼你,只要你停手,我会将百姓救活,我们可以当这一切从未发生过。”
听她所言,涟歧恨不得教她些人情世故,眼眸被冷霜覆盖,暗讽一声:“你未免太过天真!”
“今日不是你死,便是我亡。”
话毕,他用魔气幻化出一轮巨大的圆盘,圆盘飞入夜空,像个巨大的牢笼将恒姝与他罩在结界中。
二人很默契地没有用法术斗争,纷纷靠着一把剑,在结界内打得不可开交。
不知是何人传信,魔尊竟带了大部分魔军前来支援。小小的村庄一时注满了魔军,密密麻麻排了许多,进不去出不来。
岚拾从怀中掏出一个烟花,嘭的一声划破天际,空中绽放出一朵。随后,他匆匆瞥了一眼恒姝,见她无事后,便应声而战。
长剑挥洒,刺眼剑芒在月光下闪着熠熠银光,恒姝动用内力,一个腾空跃起飞到半空,朝着下方人飞去。
涟歧举着他用魔气幻化的剑站在原地,剑锋极其锋利,微微轻触到人便会把人伤得皮开肉绽。
二人互不相让,也许在这一刻,他们的眼中才只有彼此一人。
恒姝面色严肃地举着剑体,朝着他的方向飞身而来,宛若一只自由垂落的飞鸟。
看着那个殊色无双的女人一脸杀气,完全褪去了以往青涩的小女人模样,涟歧心中有种莫名的欣慰。
剑锋与剑锋相对,在二人距离彼此只有五尺距离时,涟歧唇角动了动,手中的剑化为一道气体,在空气中烟消云散。
紧接着就听到“扑哧”一声,剑身划破肉体的声音。
下落的速度太快,恒姝根本来不及反应。枫棠留下的那把剑便硬生生刺进了涟歧的胸膛,正对着那颗跳动滚烫的心。
自小便承受了许多伤痛的涟歧,又一次被心爱的女人所伤。
原来,伤与伤也是不一样的。
涟歧寒凉的面上扯出一抹虚弱的微笑,眼中倒映出女人震惊的模样,他嘴角溢出一丝殷红的鲜血。
一片慌乱的恒姝急冲冲地抽出他身上的剑,谁知剑体拔出后,他身体又晃了几下,随后一大口鲜血吐在地面,染红了地上的尘土。
恒姝彻底慌了神,手足无措地将剑扔在一旁,看着摇摇欲坠的男人,她上前一把将他揽入怀中。
白皙的面上,眼眶红到极致,滚烫的泪珠像断线风筝一般,直直坠落,她急得语无伦次,话都说不清:“涟、涟歧。”
“你为何……”
她话还没说完,便被男人推到远处。
胸间的鲜血不断流淌,他却感觉不到疼痛一般,手中幻化着团团魔气,将恒姝高高举在半空。
恒姝被他灵力禁锢,想动动不得。
她只能不解地看着他这套动作,因为动作扯到伤口,那鲜血又流出一大波,她看着很心疼,语气焦灼:“涟歧,你这是要做什么?”
“恒姝。”他沉默许久第一次开口,嗓音有些沙哑。
明明距离这么远,恒姝还是清清楚楚地听到他嗓间所言:“今日我便助你恢复记忆。”
“今日过后,我们两清。”
他断断续续地说完,口中又吐出一波鲜血。
恒姝感觉到事情并非她所想,心中悔意变成一道墙壁,将她困在原地无法逃脱。
眼泪大颗大颗掉落,她用尽所有力气摇头,声音呜咽:“不,不能、我们不能两清。”
“我不要你以这种方式来助我恢复记忆!”恒姝朝着他大声哭喊,嗓音嘶哑。
她得到的是一段记忆,但他丢掉的可是一条命!
她不愿以这种方式来达成自己所愿,若是这样,她会后悔一辈子的。
“不要,你不要这样做。”恒姝哭得梨花带雨,鼻尖、耳尖到处泛着嫣红,额上那抹花钿也泛着血红。
不管恒姝如何呐喊,涟歧手上的动作从未停止。他将自己心头落下的血与魔气混成一团,最后化作一把极其锋利的刀刃,刀面泛红,刀柄乌黑。
恒姝知道他下一步要做什么,凝神屏气后,体内的灵气混成一团集聚丹田。
嘭的一声,她冲破了束缚。
而后直冲冲地掉落到地面,衣襟中掉出一个小瓷瓶,瓷瓶裂开,气体随着空气流通到结界内。
那柄刀已经透过涟歧的胸间,口中的鲜血源源不断向外溢。
恒姝跌跌撞撞地跑到涟歧身边,抬眼看到他眼中倒映着自己的身形。他已经没有力气再说话,只能用眼睛看着恒姝。
无声的爱意最为动人。
“涟歧,涟歧。”
她用尽力气抱着他,想将他嵌入怀中,这样才能得到满满的安全感。随着涟歧气息的削弱,她额上那抹血红渐渐恢复成金黄的模样。
脑中闪过往日丢失的片段,她如同找到了自己的归宿。
但为何,心还是那么的疼?
原来,枫棠就是涟歧,涟歧就是枫棠,从来没有谁代替谁。
可是,为什么?
为什么与她牵扯上关系后,“他们”都不得善终?
滚烫的眼泪滑到唇中,碰到舌尖,恒姝尝出一丝苦涩,得不到所爱之人的苦涩。
引魂香在结界内浮着,恒姝手腕上的两世欢发出了强烈的颤动,养魂玉中飘出一缕残魂,顺着引魂香化成一缕薄烟。
恒姝不明所以地盯着那缕薄烟,只见它在空中游荡了片刻,搭着恒姝的眸光,一缕缕渗入涟歧那没有知觉的身体。
随着那缕残魂的进入,原本残破不堪的身体竟开始泛黑气,那处被刀割裂的伤口竟奇迹般地愈合了!
恒姝整个人完全石化在那里,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这些异动。
怀中人面上恢复血色,唇上的鲜血消失殆尽,紧闭的双眸幽幽睁开,眼瞳中一片清明,夹杂着些许懵懂。
即使许久未见过这双眼眸,恒姝还是不敢忘。
她只看了一眼便认出了,喜极而泣,半诱导半试探:
“你是……枫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