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解毒
暗夜沉寂,月色微茫,微凉的晚风在耳边呼呼作响。
恒姝的骨架不大,身形也单薄,涟歧单手揽着她也没费多大力气。
涟歧在知晓与恒姝对视时,她腕上的玉镯会不知不觉影响他的心神,便再也没有向先前那般直视过她。
怀中人满头青丝被风卷起,似有似无的清新香气渐渐渗入鼻尖,平静的内心在他看不见的地方又猛烈地跳动了许多下。
即使内心已翻起波涛汹涌,涟歧面上还是继续伪装着他那副波澜不惊的面貌。
一刻后,二人落在城主府。
落地后将恒姝稳稳放在地面,涟歧的身形开始摇摇晃晃,不受控制地向后退了几步。
五脏六腑的灼烧后的痛感渐渐明晰,极致疼痛让涟歧脸色变得煞白,方才一心救人,身体上的痛直接被忽视。
如今处在安全地界,噬魂毒发的后劲才开始显露。
玄色身影退到身后,恒姝这才想起男人的状态很不好,她一脸焦急地走上前抓住他的手臂,“你怎么样了?”
“无事,歇一晚便好。”
涟歧稳住身形,极度平淡地开口。
恒姝余光看到男人怀中放着的那株白花,后知后觉道:“对,白玉莲。”
清澈发亮的眸子盯着他怀中的白玉莲,一下便将它取出。
“你先去榻上歇歇,我将白玉莲制成丹药帮你解毒。”
说着不等涟歧反应,便拖着他的小臂朝他寝殿的方向走去。
涟歧看着比他手掌小一半的柔荑搭在他手臂上,心间划过一丝暗流,眉眼也渐渐勾起小小的弧度。
将他安置在殿内,恒姝等了片刻,也未见有人来服侍他,她感觉有些不正常。
往日涟歧一回府,那女人便焦急地凑上来暖言暖语,怎么今日她都踏入涟歧寝殿了,还未见到她的人影?
恒姝有些疑惑,静静看着榻上坐着的男人问道:“重霜呢?”
闻言涟歧抬起眼眸正视着她,眸中带着浓浓的疲惫,还有一丝微弱到看不见的醋意。
重霜被他派去府外做事,接下来好几天都不会出现。
见恒姝一脸期待着重霜快出现的模样,涟歧面色沉了几分。
她就这么不愿意与他单独待着?
明明先前主动找他的是她。
如今忘了枫棠,知晓他不是她所爱之人,便什么都不顾了?
连顺手照顾一下他这个虚弱的病患也不肯了?
涟歧墨色的眼眸划过失落,面上有些不悦,他移开看着恒姝的目光,“重霜短时间内不会回来,你若是不愿帮我便将白玉莲给我,我自己炼制丹药便可,不劳烦你了。”
语气不冷不热,但能从中听出一丝淡淡的疏离。
恒姝闻言,握着白玉莲根蒂的手指不由得攥紧,她微微摇了摇头,向他床榻边走去,“方才你为了救我不惜使用了全身法术,如今你这副虚弱的模样怕是连起身喝口水都难。”
走到床边,她垂眸看着坐在榻上比自己低一截的男人,漫不经心地说:“这丹药,还是我帮你练吧!”
“你且坐在这里歇着,我去去就来。”
随着这句关心话语的结束,那道纤瘦的人影也消失在门边。
夜色渐浓。
半个时辰后,恒姝轻手轻脚地推开殿门。屋内未燃灯盏,漆黑一片,伸手不见五指。
幽冷的月光透过窗缝门边洒进殿内,恒姝借着薄弱的微光朝床榻的方向慢慢摸索着。
许是榻上人等久了,竟不盖一寸薄被,就那样疲惫地睡下了。
男人轻轻的呼吸声传入恒姝耳中,身形起起伏伏,恒姝不忍心将他吵醒。
内殿幽暗,她静静坐在床边,看不清他的脸,想将丹药送到他口中,而后抬手燃起一丝明火。
暗黄色的星光点亮床边这一方位置。
榻上人也被这缕幽光惊醒,他蹭的一下坐起身,警惕地道了一句:“谁!”
鼻尖与鼻尖触碰,触感微凉,两张薄唇只差一寸便要贴在一起。
暧昧旖旎的气息围绕在二人脸前,涟歧身上方才升起的肃杀之气在无形中慢慢消散。
涟歧一动不动定在那里,貌似还有些享受。
恒姝起初愣了几秒,反应过来后她飞速起身,逃一般地站到一旁。
指尖燃起的明火随着方才那一吓也熄灭了。
突如其来的亲密接触让恒姝变得羞涩,泛红的脸颊在暗夜中荡开,说话都开始断断续续:“你、你好些了么?”
回味方才鼻尖微凉的触感,涟歧眼底闪过片刻欢愉,嗓间十分随意地轻嗯了一声,来回应她。
带着魅音的轻嗯让恒姝的脸颊更红了。
她顾不得点灯,小跑到床边将方才炼成的丹药一把塞进他手中,而后像逃离恶虎似得飞速跑了出去。
涟歧盯着恒姝离去的方向出神,而后微不可察地勾了勾唇角。
翌日一早。
经昨夜那尴尬的一幕,恒姝本想着这几天先躲着涟歧,等过些时日再找他,不曾想还是碰见他了。
恒姝整日在院内很是无聊,便去膳房寻些吃食解解闷。
她赶过去时,涟歧正好从膳房出来,二人就这样打了个照面。
府内来来往往只有这一条主路,偏偏路上没什么假山碎石,恒姝想躲无处躲,只能硬着头皮上去打招呼。
看着眼前人换了干净衣衫,一副神清气爽的模样,恒姝的心情也跟着好了许多。
“你的毒完全解了吗?”她问。
涟歧眼中倒映出女人仙姿绰约的身形,脑中忽而闪过昨夜她落荒而逃的模样。
反差之大,属实是有些可爱。
女人落在他身上打量的目光让他回过神,随后又轻轻嗯了一声。
熟悉的轻嗯声传入耳中,恒姝尽力控制自己不去想昨夜的事,扯开话题道:“这次多谢你。”
多谢他闯入灵域,将她救回。
她不知,那一声不痛不痒的谢谢,直接将涟歧从幻想的天堂拉入现世的地狱。
涟歧见她一副急着与自己撇清关系的模样,他直接收回眼底的笑意,故作淡漠道:“不必谢我,是岚拾让我救你的。”
“况且,你是为了替我寻白玉莲才被魔尊抓住的,我救你是应该的。”
他停顿几秒,又道:“若要说谢,理应是我谢你。”
话毕,恒姝反倒有些不好意思,连忙摆了摆手。透亮的眼神看着地面被鹅卵石铺成的小路,随口道:“都是一条船上的人,哪有什么谢不谢的。”
他为自己寻恢复记忆的法子,自己为他寻灵药解毒保命,本来就是各取所需,谈不上谢。
恒姝没注意到,涟歧看她的目光不自然地暗了几分。
火红骄阳覆盖着苍穹大地,人间又是一日。
自涟歧解毒后便时常不在府内,不知在外忙什么。恒姝在府内待得极其无聊,岚拾那边也迟迟没找到魔神的消息。
日复一日的悠闲日子过久了,恒姝还有些不太习惯。
总感觉这看似平静的日子下暗藏着一场巨大的暴风雨。将来会在人毫无准备的情况下杀出,将人打个措手不及。
恒姝想到那次在百兽台山上遇见的修仙弟子,忽而萌生出一种想找他了解事情真相的想法。
换了身衣物后她便朝百兽台赶去,飞过樊心城上空,忽而看到下方不远处一个村落上空泛着一股的淡淡妖魔气息。
此处是凡人境界,魔气害人。
恒姝想都没想便在山村这里落了下来。
只见村口进去一大波修仙弟子,唯有一个人影被落在队伍最后。
恒姝站在一旁仔细看了几眼,眸中闪过一丝惊讶,此人正是她想找的时鸣。
她大呼一声:“时鸣!”
对方停下脚步,转头看过来,在看到恒姝的瞬间眼睛亮了起来,他大步流星地走到恒姝身边,语气轻快道:“清淼姑娘,怎么是你?”
恒姝也觉得此事很巧。
她默默看了时鸣一眼,沉声解释道:“我原本想找你了解下我丢失的那段记忆,不料途中竟发现这村子上空泛着魔气,我便来了。”
“说来也巧,正好在这里看到了你。”说完她冲人淡淡一笑。
时鸣比先前稳重许多,对待异性也比从前礼貌客气了不少。
“有百姓到我们山庄求助,说这里有妖物作祟,我们便来了。”时鸣随意解释了一番,而后又问她:“对了,你可有想起我大师兄在何处?”
说起这个,恒姝内心很惭愧,她从岚拾那里听到了一些有关枫棠的事,虽然不想承认事情的真相,但她须得承认自己的错误。
“抱歉,时鸣。”
“听他们说,我失手将你大师兄杀了。”恒姝说话的语气越来越低,低到听不见。
“你杀了大师兄?”
时鸣听到这个消息很是震惊,眉毛皱成一团,随后他猛地摇了摇头,“不可能!”
说罢他从腰间取出一把剑,只见莹白色剑鞘上刻着“狭云”二字,能看出剑上的浩然正气。
时鸣用力将剑抽出,往剑身上贴了一张符纸,念了句咒语,那剑体忽然剧烈颤动起来。
他蓦地喊叫起来:“你看!大师兄的佩剑与他的命魂有感应,他不可能被你杀了,他一定还活着!”
众人不知凌曜山庄的弟子在入门之前都与自己的剑结了契约,人在剑在,人亡剑也不会另则主人。
他是用了枫棠研究的咒术,一种可以用剑体测出主人的生命气息的咒术。
方才清淼说她杀了大师兄,怎么可能。之前与她一起共事时她一直都是那么善良热心,十分正义,不可能做杀人灭口一事。
况且大师兄的本命剑还能探知到他命魂的存在,所以清淼姑娘一定是在开玩笑,那些人也记错了。
思及此,时鸣十分认真地看着她,说着肺腑之言:“清淼姑娘,请你一定一定要恢复记忆。待你恢复记忆后,你再好好想想我大师兄究竟去了何处。”
“你让他早些回来,告诉他,师父与师母都很想他。”还有自己,也很想他。
“我……”恒姝不知该说什么安慰他,一想到枫棠,她便感觉到心中泛起一层薄薄的忧伤。
从始至终她都忽略了最重要一点:枫棠还有家人在等他。
若真如时鸣所说,他命魂还在,那就证明枫棠没死。可是如今她什么也记不起,什么也不知道。
她重重叹了口气,沉声答应下来:“好,我会努力试试的。”
试试有什么两全其美的办法,恢复记忆。
山村有时鸣一行人,恒姝便没再进去凑热闹。
她回到城主府,在自己的小院中那座假山上静坐了许久。
暮色渐晚,涟歧不知何时回来的,恒姝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也没注意到身侧坐了人。
“你想恢复记忆么?”
耳畔忽然响起一道男人的声音,低沉魅惑,还带着些磁性。
恒姝被吓到一激灵,脚下一滑,差点从假山上摔下去。
幸好男人眼疾手快,一把将她拉回原位,她才得以幸免。
涟歧紧紧攥着恒姝的手腕将她摆正,假山面积不大,二人靠得有些近,恒姝白皙的耳尖又不自觉地红了几分。
恒姝不动声色地将自己的手腕抽出,盯着地面那片草地,缓缓道:“你找到可以让你不受伤的法子了?”
男人沉默了,空气安静了许久。
涟歧一回来见到她魂不守舍的模样,便猜到她是为了自己失去的那段记忆发愁。
血契与性命相结,只要一方身死,那方便会自动解除。
他向来不是自私的人,于是他十分大度地看着身侧女人,用最豁达的语气说出最无奈的话语:“若你能得到你想要的。”
“我死便死了吧。”
恒姝总感觉这句话有些熟悉,好像在哪里听到过,一模一样的。
不过她没深想,急切地接话:“我不会做伤人性命的事,我会再寻其他法子。”
“我就不信天下如此之大,没有第二种解法。”
涟歧鹰隼的眸子紧紧盯着她,眸光意味不明,似是逼问又好像是在确认什么:“你当真要放弃这个机会?”
这个他愿意主动送到她手边,任她处置的机会。
要知道有些机会,错过了,便不会再有了。
恒姝眉头紧蹙,语气有些不耐烦:“别再说了,我是不会杀你的。”
为什么非要死一条命,她才能恢复记忆?若非要如此,她不恢复记忆也没什么的。
只是枫棠与枫棠的家人……
恒姝越想越烦,面上渐渐蒙上一丝愠怒,她索性不再去想。
“恒姝。”涟歧忽然叫她。
恒姝转过身与他对视,清冷的眸子撞入他深邃的眼瞳中,她轻声道:“你想说什么?”
不知是玉镯作祟,还是他的心已经被她搅乱,此刻那颗不受他控制的心又是砰砰乱跳。
他认命般闭了闭眼,抬眼一片清澈,而后淡道:
“罢了。”
自那晚恒姝与涟歧聊过之后,恒姝便很少见他。
细细一算,又是半个月过去了。
一开始涟歧出门后,每日夜里归来。后来涟歧出门后,隔日归来。直到这天,他竟三天三夜未归来。
重霜也没再回来过。
偌大的城主府除了恒姝,便只有几个下人日日侍奉着她。
岚拾找上门来听到恒姝说此事,他眉头拧在一起,语气微诧:
“涟歧又失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