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归煞
听到涟歧的冷嘲声,恒姝手上动作顿在半空,抬眼看他,有些不敢相信,“无解?”
“究竟是何毒,居然无解?”
许是疼痛有些缓解,涟歧脸色好了些,他悠悠说出两个字:“噬魂。”
噬魂。恒姝觉得这个名字有些熟悉。
她沉思了片刻,忽然想到自己在九重天时,经常和星榆一起读的凡间话本与奇异书斋,书斋中就记载着一种名为“噬魂”的毒物。
噬魂乃凡间毒性最烈的毒药,发作的时间极慢,它不会让中毒者死得太快,不让人彻底解脱。
而是慢慢吞噬中毒者的五脏六肺,发作起来浑身被烈火灼烧,疼痛极其难忍,发作时间是半月一次,但一次会持续半个月。
当时二人还讨论过,究竟是多么恶毒的人,才会想到制出这种危害人身的毒物。
本以为书斋中只是记载着这种奇毒,因为并未有人真正见过此毒,不曾想今日在涟歧身上见到了。
恒姝回过神看着眼前的男人。
噬魂难寻,那人又是如何找到的?
这样说来,那下人们猜的倒是真的,涟歧每月一半的时间都用来与此毒对抗,而这等痛楚是一般人承受不了的,他却能承受。
想到他一直独自忍受着非人的痛苦。恒姝心中泛起一股酸水,胸间喉咙间有些闷,语气微弱,关心道:“你到底为什么会中毒?”
究竟是何人,这样心狠手辣。
这不仅仅是想要他的命,更想是让他在生命殆尽之前,让他承受着极致痛苦的煎熬。
恒姝直勾勾地看着他,“下毒之人到底是谁?你们之间有多大的恩怨?他居然如此费尽心思寻到这种置你于死地的毒药。”
涟歧听到她的问题,移开眸子避开她关心的眼神,低头盯着恒姝垂在身侧的裙摆,忆起以前的一些往事。
他父亲是涟老城主流落在外的一子,后来认祖归宗后,才入了涟家族谱,涟老城主对涟歧的父亲有些愧疚,所以对他一家颇为关照,便有许多人都看不惯他们一家三口。
自他懂事以后,涟莫便处处针对他,纵使他已经表明自己对城主之位不感兴趣,涟莫还是追着他不放。
后来城主离世,从此便无人护着涟歧一家。涟莫父亲无心登位,便由涟莫继位。
涟莫继位第一件事就是随意捏造了个莫须有的罪名,下令处死自己的父母。当时自己跪地恳求,求他放过自己的至亲,那人却无动于衷,还对自己冷嘲热讽。
他还记得父母头颅滚到自己脚边的模样,鲜血染红了他的衣襟,他的双手被人禁锢着,他努力想抱抱他们都做不到。
涟莫却如同杀了只鸡鸭一样,不以为然地站在高台哈哈大笑。
那时他就想,若是自己不这么弱,是不是还有救他们的机会?
至亲逝后,涟歧便知道自己躲不过这一劫。涟莫不想让他那么容易死,便给自己服食了噬魂,起初毒性发作时,他每日派人为自己诊治,目的就是让自己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后来他玩够了,便将自己关进大牢,等自己慢慢被毒物摧残致死。濒死之际,涟歧想到自己父母惨死的模样忽然清醒了,他不想死,他要活着,他要为父母报仇。
他借人之手放火将大牢烧开一条路,趁乱逃出了樊心城。他逃得很远,去了一个没人认识他的地方,咽气之前他遇到了一个高人,高人见他可怜,便与他做了交易。
他重获新生,也得到了无穷无尽的法力。
修养身心后,他回了樊心城,将涟莫以及涟家家族一举拿下,他只杀了涟莫,没杀其他人,也不用刑折磨他们,只是将他们关在暗无天日的大牢,让他们尝尝处在黑暗中看不见光亮的绝望滋味。
后来他顺利做了这樊心城城主。
虽是获得了生命,但噬魂的毒性还残留在体内,日夜折磨他。
噬魂在体中作祟,时时刻刻也在提醒他曾经那些苟且偷生的日子。
他每夜入睡时还会梦见父母惨死在他眼前的模样,比起失去双亲的痛苦,被噬魂灼烧的痛又算得了什么?
恒姝不知,在这短短的时间内,涟歧将自己的前半生都回忆了一遍。
恒姝等不到男人开口,抬头看到他双目无神,沉醉在自己的世界,她关心道:“你在想什么?”
半晌,他迟迟地开口:“我在想,我与那人到底有什么恩怨,值得他找此毒来对付我。”
“想不到就算了。”恒姝轻声道。
想不到别人憎恨你的理由,便不用再浪费时间揣度他们的心思。
见涟歧面色紧绷,绞尽脑汁地想想出个理由,恒姝抬手轻抚了下他的肩,似是安慰。
涟歧被她拍的这一下抽回了思绪。视线转移到恒姝身上,便听她劝道:“世间厌恶你的人太多,爱你的人又太少,与其恳求得到厌恶之人的一丝怜悯,还不如将那些时间花费在爱你的人身上。”
爱你的人身上?
涟歧清冷的眸子转到恒姝面上,对上恒姝同样清澈的眼神。
恒姝清淡如水的眸中,总是夹杂着满满的、略带侵略性的爱意,波涛汹涌将他一下淹没。
心扑通扑通跳得好快,快要飞出来一般。
涟歧感觉这个女人真的很奇怪,每次与她对视自己就会心悸,那种情绪脱离了他的掌控,像风一样,来得快去得也快,他想抓却抓不住。
她是第一个让自己有如此反应的人。
心跳逐渐归于平静,涟歧找到了自己的心。
他凝思片刻,突然道:“你就那么喜欢你口中的枫棠?”
恒姝愣了下,随后微微一笑,“说什么傻话。”
“你就是枫棠,我亦喜欢你。”
直白的表白,温柔缱绻,如同谱着悦耳动听的琴曲,轻轻撩拨他的心弦。
虽然知道这女人口口声声管自己叫枫棠,是因为枫棠是她的爱人,但涟歧听到她亲口对自己表明心意,说喜欢自己时,他还是有些不太习惯。
初次听到女子如此直截了当的表白,身体有些控制不住地涩意。
他故作冷漠,极力掩饰自己的羞涩,但绯红的耳朵还是将他的害羞暴露在恒姝的眉眼中。
恒姝不掩饰自己对他的喜爱,胆大地盯着他。
眼波流转,清冷的眸中倒映着他硬朗的脸庞,二人距离并不近,却让人觉得已经快融为一体。
涟歧最先承受不住这种暧昧氛围,有些迟钝地错开眼神。
他借着恒姝对他的爱意,假装淡漠地说:“既然你如此喜欢我,那你愿意为了我……”
“做任何事么?”
恒姝从暧昧中抽身,看着他好看的侧脸与硬朗的下颚线,疑惑道:“你可是有什么需要我做的?”
她这么快接话,是涟歧没想到的。
涟歧迟疑了片刻,将心中的计划说与她听:“下月十五,灵域的魔族会选拔一些花草精灵进去侍奉。”
恒姝接话:“你想让我混进去?”
涟歧点头道:“不错。”
“混进去之后呢?”
“帮我取一样东西。”
他眼眸转了转,顿了片刻后又说:“归煞。”
归煞,是何物?既在魔族,应该是宝物,但若是宝物,天界不可能不记载,但恒姝从没听说过此物。
恒姝追问道:“那是什么?”
涟歧不打算与她多做解释,只随意说出归煞的特征,“一颗黑曜石。”
“你只管帮我取回来,至于我用它做什么,你不必知道。”
涟歧刚说完那句话,恒姝便点头答应了,“可以。”
“你这么快就答应?不过在我这里,答应过的事,便不能再反悔了。”
恒姝轻摇头,柔声安抚道:“放心,不会反悔。”
“若那归煞是个宝物,我相信你不会用它伤害别人的。”
她能感觉到涟歧是个好人,她也相信他不会拿那个东西害人。
不过,能生在魔族的东西应该不会是什么济世救人的好物,但是他想要,她便帮他取来。
“相信……”涟歧唇边轻念着这两个字,心中不禁冷笑一声。
信任这个词,不值钱。
若是她口中的枫棠,自是不会伤害别人。
不过,他不是。
……
时光匆匆,眨眼便过。隆冬一去不复返,明日便是腊月十五,又到了魔族一月一次的选拔侍女的日子。
涟歧半个月没有受噬魂的折磨,面色红润,脚步轻盈,整个人的状态明显好了不少。
他早早起身用过早膳,便来到恒姝院中,想找她谈些明日混进魔族后,需注意的事。
不曾想他人到了之后,恒姝却不在。
目光扫到旁边一个正在干活的下人身上,他沉声问:“人呢?”
下人被他身上散发的寒气冻了一下,脑子中组织了下语言,恭敬道:“恒姝姑娘天还未亮便出去了,不知去了何处。”
天还未亮便出去?明日便是他们约定的时间,她在这个节骨眼上失踪是何意?
涟歧半眯着眼看着院内的梅花树,又想起那女人爽快答应的模样。他舔了舔后槽牙,随即冷哼一声:“临阵脱逃?”
苍茗山。
寒风刺骨,冰雪冻人,山间处处都被白雪铺上一层厚厚的衣裳,没有一处可以逃脱。
恒姝漫无目的地走在林间,巴掌大的脚印在她身后托出一条长长的尾巴。
周围的寒气让她感觉很冷,冷到极致,她双手环抱在胸前,紧缩着脖子埋到衣领深处。
恒姝知道有一种宝物可以解天下百毒,不管多恶毒的疑难杂症它都能治愈,只是有些难寻。
寻了一个月,她才寻到那药物所在之地,今晨马不停蹄地往这里赶。
不过这个路痴的习惯还是没改。
恒姝本以为就这样迷路到天亮,不曾想一个怪物的出现打破了这个僵局。
一个形状如牛的野兽突然降临到恒姝面前。
粗壮的爪子撑在地上,浑身碧绿,有些蟾蜍的特征,不太美观,见到它的那刻,恒姝第一反应就是这个。
对方语气急速,只看了恒姝一眼便猜道:“姑娘是天界之人,名叫恒姝,又是龙族嫡系血脉。”
“我再猜猜,你下凡的目的是寻人?而今日是来此,是寻白玉莲的,要拿它救人?”
野兽一连串说了许多信息,与恒姝所经历的事一一对上。
恒姝周身气息冷了一个度,警惕道:“你是如何知晓的?”
对方语气淡淡的,有些善意,“我是如何得知的你不必知道,不过,我不是坏人。”
恒姝站在原地打量着它,猜到对方是山间神兽,既然它已经发现自己的目的,那她再想蒙混过关是不太可能了。
她直接言明:“既然神兽大人都知道我今日来此的目的,那您应该也知晓白玉莲生长在何处吧?”
“其实你不必冒着生命危险去取白玉莲。”
恒姝疑惑,“此话怎讲?”
猥裸眸光在她身上暂停了一下,轻言淡笑道:“你身边就有可解百毒之物,何必还要浪费时间多此一举呢?”
“我身边?”
在猥裸的注视下,恒姝认真想了想,她身边除了独影镜入梦灵便是自己,并无其他神药可以解毒。
她忽然想到什么,猜测道:“你是说……”
“耳鼠?”
猥裸点点头,“没错。”
枫棠身陨后,耳鼠便一直待在她身上,但是她怕睹物思人,便一直没将耳鼠唤出来过。
不过,耳鼠是烹饪食之才可解毒,为救一命而伤一命,此举不可取。
她追问道:“耳鼠的确能解百毒,那与我取不取白玉莲又有何关系?”
她总不能为了帮涟歧解毒要了耳鼠的命。若有白玉莲的消息,她定是要寻的。
猥裸见她不听劝,便坦白道:“白玉莲已经被人取走了,你不必浪费时间寻它了。”
从方才它猜出恒姝的目的与家世姓名来看,它说的话不假。
不过,白玉莲不是最近几日才盛开么?怎么这么快就被人捷足先登了?
恒姝抬头看着天空,太阳渐渐要落山,苍茗山如此阴寒,她属实是有些怕冷。
况且白玉莲已经被人取走,她也不用在此做无用功。明天便是灵域大开的日子,她要回去做些准备。
早就听闻魔尊寂梧是个极其狡诈之人,戒备心很重,混进去不是难事,但若是不小心让他知晓自己是天界的人,他必定会以自己随意闯入灵域一事,将自己抓起来当众人的面杀了自己以儆效尤。
恒姝抿了抿薄唇,陷入沉思。
从明日开始,她每走一步都要小心翼翼,包括与涟歧相处。
恒姝往城主府中跑的时候,正好与即将要出门的涟歧打了个照面。
涟歧在看到她的那瞬间,眼底闪过好几种情绪,疑惑、惊讶、不敢置信、还有一点点的欣喜。
他面色僵硬地,下意识开口:“我还以为你……”
恒姝双眸紧锁住他,看清他面上的表情,她便猜到这男人脑袋里的想法。
思及此,她有点生气,语气中带着几丝咬牙切齿的成分,嗔目道:“你怕不是以为我跑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