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雁归4
正是盛夏的午后, 窗外蝉鸣不歇,在滚烫明亮的树叶里叫嚷着一整个夏日,大片阳光照进病房里, 在洁白的被子上留下忽明忽灭的窗影。
助理小林吃坏了肚子, 还在马桶上挣扎, 没来的成, 陶微末的计划没能成功,江真得意地在病房里转悠。
真奇怪,明明不久前还各怀心事不欢而散, 现在两人和熟识了多年的好朋友一样, 陶微末主动来找江真, 这比护士姐姐给他打的麻药还管用,甚至可以说是来了一针兴奋剂。
陶微末坐在窗边的藤椅上,桌上放着一壶茶,淡黄色的菊花在水里浮浮沉沉, 冒着丝丝缕缕的热气,不得不说,话还未说, 意境先行。
“我听赵明轩说, 你也参与了剧本编写?”陶微末先开口。
江真坐在她对面, 啧了一声:“这是你直接来问我不是更好,怎么听他说?”
江真现在一听赵明轩的名字就条件反射, 赵明轩对陶微末的每一句话在江真的耳朵里都是别有心意。
陶微末白他一眼:“我现在问你,你不回答, 还顾左右而言他是吧。”
“当然不是,”江真徐徐喝了一口茶,思索着怎么开口, “剧本我的确参与编写了,这也是给我的任务之一,毕竟题材敏感,拍出来不能任凭编剧天马行空误导观众。”
言下之意,我就只是负责扶车,不让编剧飘得太厉害。
陶微末打开剧本,一页页翻着,漫无目的地看,动作不紧不慢,也没再看江真,反倒让江真动了两下喉结。
他紧张。
“我还听说,”陶微末隐去了赵明轩的名字,“‘青鸟’这部剧是有原型的。”
“啊,你说这个,”江真咽了口口水,“是有个差不多的案子,怎么了?”
“既然找你来参与剧本编写,那你是不是也参与过这个,”陶微末语气顿了顿,“差不多的案子?”
蝉鸣声愈发热烈,大有不死不休的架势,和这个夏天抵死缠绵,江真不说话,陶微末也就不说话,任凭蝉鸣在这方寂静的空气里延展。
江真忽然抬起眸子,他的眼皮很薄,眼尾有些尖锐,这样直直盯着一个人的时候,往往给人一种无形的压迫感,是犯罪嫌疑人最害怕遇到的那种审讯官。
“你觉得,我在这个案子里面扮演谁呢?”江真问。
陶微末合上剧本:“我也说不好,毕竟这是艺术,再贴近现实也不是现实,比如说剧里的‘青鸟’死在十年前,现实应该是几年?”
“三年。”
陶微末微微挑眉:“三年,也就是在你消失的五年后才发生的,那几年,原来你是去执行这样的任务啊。”
江真垂眸,一手握着杯子,放在桌面上,旋转杯子,看着里面的菊花微微浮动。
“嗯。”江真说,“差不多。”
“差很多吧。”陶微末道,“剧本我刚看完不久,我很好奇,你在里面扮演什么样的角色?”
江真笑了一下:“你知道吗,在现实里,有很多个‘青鸟’,也有很多个‘裴清雁’,我们每个人都可能是他们中的一个,或者二者都是。”
“青鸟”会死,“裴清雁”会背负着所有人都不能理解的污名。
还有的人,终其一生或许都无法清清白白地回到人间。
陶微末张了张嘴,心底被刺了一下:“那你呢?”
江真抬眼,眼底荡漾着清澈透明的茶水,折射着窗外明亮的阳光,闪烁着熠熠的光芒:“我啊,我回来了。”
江真到现在都记得,他重新回来人间的那一日,组织上专门为了他们开了表彰大会,标志着一等功的勋章戴在他的胸前,台下掌声雷动,在他耳边那么真切,什么都没有隔着,就连空气中细小的浮沉都是美好的。
可他还是最喜欢警服上的肩章,逢人就爱炫耀,巴不得告诉所有人,他是江真,不是“青鸟”,也不是“裴清雁”,他回来了。
陶微末的好奇心适可而止,更细的东西她不想再继续追究,江真也有他们的纪律,她想知道的,或许已经知道了。
“那最后一个问题,”陶微末问,“你回来了,为什么不去找我?”
“你是星光璀璨的大明星,我只是个刚回来的人,看到你过得好,应该是把我忘记了,我也不敢再去打扰你,”江真一字一句,唇角还是弯的,“后来是知道了奇奇,我想,你或许还没有那么绝情,否则也不会把孩子生下来,我其实特别害怕你告诉我,你一点都不爱我了。”
“我这样跟你说过了,不止一次,”陶微末道,“告诉你我不爱你,我们不合适,让你别来烦我,既然害怕,为什么还一直来?”
“刚才不是说已经最后一个问题了吗,那现在这个附加题我是不是可以不回答了。”江真笑的没个正形,泼赖的老样子。
大意了,陶微末也端着心性,不说就不说,还怕了你不成。
“好啊,那我们话也说完了,你走吧。”
江真肩膀一塌,笑容都透露着七分无奈三分求饶:“你一句话我就来,再一句话我就走,召之即来挥之即去,能不能给我留点尊严?”
陶微末看着他,目光坦荡,毫无杂质。
江真认命:“行行行,顺你的意行了吧。”
陶微末矜持点头,本以为江真要顺着她的意回答那个问题,但是只见江真站起来,拍屁屁股:“那我走了,有事你再叫我,我召之即来挥之即去,还不收费。”
陶微末:“”你等会儿?你要干啥去?
陶微末内心充斥着无数个问号,她想问出来,可是她是矜持傲娇的陶微末,她不能问。
“那行,你走。”陶微末点头,拿着杯子放在嘴边就喝,结果茶水太烫,喝了一口她就忍不住吐舌头。
江真又好气又好笑,伸手撸了两把陶微末的发顶,把她的杯子拿下来:“你说你,这是何苦呢,死要面子活受罪不是?”
陶微末瞪他:“女明星的面子,你懂什么?”
江真从善如流地点头:“嗯,是,我不懂,毕竟我没被烫过。”
叹了口气,江真蹲下身,仰头看着陶微末,她说的没错,女明星的面子就算不化妆,那也是好看的。
“看在你为了面子受了这么大罪的份上,送你一道附加题答案。”江真说,“五年不见,时间不会让我忘记你,再次见到你的第一眼,我就想,这回怎么也得换我追你。”
看啊,时光不会让我忘了你,只会让我更加爱你。
见陶微末愣愣的,久久不说话,江真站起身,蹲的久了,他的背又开始疼。
“这下话是真说完了,那我就听吩咐,走了?”
“嗯?”陶微末回过神来,胡乱地点头,又伸手去拿杯子,江真眼疾手快拦住她。
“女明星的面子,禁得起几回烫啊?”江真揶揄她。
陶微末这次是彻底清醒了,推着江真往外走:“快走吧你。”
江真走的到快,他怕他再慢点儿,陶微末指不定能再为了掩饰心情做出什么惊天动地的事。
写着大结局的剧本放在桌子上,不知从何而来的一阵风吹开书页,上面流淌着最后一段剧情,白纸黑字还散发着浅浅的油墨香气,好似当年发生在黑暗边缘的一切,也这么轻飘飘揭过而已。
可陶微末知道,不会的。
对面的蒋母和蒋倩不会忘记,江真不会忘记,演过这部戏的演员不会忘记,看过这部戏的观众也不会忘记,她也不会忘记。
只要有人记得,历史上就会始终留存着这一页,英雄,值得永远记录和怀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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隐藏在黑暗之下的一切无从得知,但是《青鸟》的拍摄还在继续,这个剧组也算是经历过多灾多难了,梁导重新回到片场开工的时候,还有种恍若隔世的感觉。
胖胖的徐大海端着个保温杯,看着片场的工作人员忙中有序地布置道具,摄影灯光各司其职,精细到镜子上的痕迹都被擦得一干二净。
“老梁,咱这次的剧必须得火。”徐大海说。
梁导也感慨:“是啊,要不然都对不起你二次投资了。”
为了安抚受伤的演员和工作人员,同时进行现场善后,徐大海本来为了这部戏就勒紧的裤腰带这次直接勒到了脖子上,家底都快倒腾空了。
不过梁导和徐大海也算是老搭档,彼此之间就是有种莫名的信任,跟被下蛊了一样——剧肯定火!钱肯定赚!
演员们也陆续回到剧组,蒋倩似乎换了个人,原本愁眉苦脸的小姑娘整天风生水起,一口一个微末姐叫的又亲又响亮。
反倒是最应该没有烦恼的赵明轩开始臊眉耷眼起来,听说连饭都吃不下去,又瘦了好几斤,梁导怕他瘦脱相了,江真主动请缨去劝赵明轩吃饭。
结果刚劝了没多久,赵明轩就连人带饭把江真轰走了,动静还大得很,整个剧组都飘荡着赵明轩声嘶力竭的呐喊:“你这个毒夫!”
梁导纳闷,问江真怎么了,如何做到能让赵明轩都这么生气。
江真摸摸鼻子,含糊道:“他应该是中了爱而不得的毒吧。”
此事传到陶微末耳朵里的时候,她正在化妆,小林绘声绘色地给她把事情经过演了一遍,陶微末不屑冷哼:“那分明是中了江真的毒。”
刚好江真拿着一盒洗干净的樱桃进来:“中了什么?”
助理小林视线在这两人身上不断徘徊,根据出院前两天的情况来看,这俩人之间一定发生了什么了不得的事,比如,陶微末被人夺舍了。
要不然就拿现在来说,换了以前,小陶姐早就和赵明轩一样,连人带樱桃把江真扔了出去。
可此刻,她的小陶姐只是伸出手,很自然地接过樱桃,尝了一颗后对江真说:“没上次的甜。”
江真倚在化妆台上,姿态放松闲散,应该是背上的伤已经好了,“现在不是吃樱桃的季节,以前买的那家已经没货了,这次的不甜,我下次再换一家。”
“好,”陶微末说,“你和赵明轩说什么了,他发那么大的脾气?”
“也没什么,”江真道,“我好心劝他吃饭,跟他说再瘦下去,他下次来你面前,我单手就能把他扔飞而已,不如多吃点,我两只手还能多费点力气,也算是让让他,总得让他占一头便宜,不然显得我多欺负人。”
陶微末:“……”
毒夫名不虚传,赵明轩诚不我欺。
外面场务叫江真去帮忙,江真应了一声就走了,小林这才敢问陶微末:“小陶姐,你和江指导是怎么回事,什么时候关系这么好了?”
陶微末边吃樱桃边说:“他要追我,那就给他个机会。”
一只脚刚迈进门的赵明轩恰好听到这句话,登时僵在了原地,他还记得那个毒夫说过——
“谁说追人是单方面的付出呢,分明就是她也喜欢你,才会给你追的机会。”
赵明轩眉眼耷拉下来,由内而外的发丧,他好像,真的一点机会都没有了。
陶微末眼尖,一眼看见他:“你在门口站着干嘛呢,怎么不进来,我还想和你对对戏。”
对了,还可以对戏!
谁说他赵明轩处处比不过江真了,没人比他更会演戏!
于是赵明轩雄赳赳气昂昂地走进去,剧本一扔,横刀立马的气势:“来!对戏!”
惊得陶微末樱桃都掉了,“……好,对戏。”
后面的剧情是高潮部分,顾小玉在叶婷婷家发现了“青鸟”和裴清雁的合照,对裴清雁的身份起了疑心,而与此同时,上级也安排了一个更严峻的任务给她。
老局长威严不减当年,语气冷峻:“我们和西南边境这一块的毒贩已经周旋了数十年之久,一代代缉毒警力投入进去,现在已经成了每一任局长都会做的事情,到我这里,终于要到了收网的时候。”
数十年的周密布置,卧底潜伏,拼抢流血,只为有朝一日能还西南边境一片安宁。
老局长还告诉顾小玉:“从数十年前这项计划开始之初,我们便派了代号‘青鸟’的优秀缉毒警潜伏到毒贩中心,在这之间,有些人身份败露,被毒贩折磨致死,也有人在交火中丧命,还有一些……”
说到这里,老局长忽然叹气:“还有一些,没能忍受住毒品的诱惑,但是‘青鸟’行动不会因此停止,我们曾经飞出去许多只‘青鸟’,最后一只,也在十年前,死在裴清雁手里。”
顾小玉眼睛充血,每一位同志的牺牲都是巨大的损失,她咬着牙问:“局长,裴清雁,到底是谁?”
局长浑浊的双眼缓缓明亮:“那是我们在十年前,飞出去的另一只鸟‘鸿雁’,‘青鸟’长达数十年的失败,让我们意识到仅靠一人的孤军奋战很难成事,所以我上任后,制定了‘鸿雁’计划,经由各方详密探查,放飞了这只‘鸿雁’,也就是,裴清雁。”
“裴清雁和‘青鸟’是多年老友,我们认为他们二人的默契程度应该是最好的,可是裴清雁一过去,就险些丧命,因为‘青鸟’早已叛变。”
顾小玉倏然瞪大双眼,不可置信地道:“叛变?”
“对,叛变。”局长的背影一下子佝偻起来,“那是组织上一次最重大的失误,连带着你师父和我,这么多年都只能待在这里,为当时的错误决定弥补,所幸裴清雁反应及时,击杀了‘青鸟’,并且成功留在了敌方中心,为我们的行动提供情报。”
局长拍了拍顾小玉的肩膀:“别怪你师父不告诉你,这些事他也不知道,但你现在是任务的执行者了,我们都老了,还是要靠你们这些年轻人。”
顾小玉:“局长,那这次的行动代号是什么?”
“雁归。”
在顾小玉和裴清雁的里应外合之下,警方最终取得了胜利,但是战争的惨烈场面,还是没有一个人愿意去回忆。
城市里万家灯火平缓流淌,遥远的西南边境,密林里回响着呼声和枪声,当天光乍破的那一刻,密林里迎来了第一缕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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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卡——!”
梁导一声令下,场上所有工作人员站起来鼓掌:“杀青快乐!”
蛋糕和花束依次被推上场,陶微末和这个合影和那个合影,身上还穿着故意弄脏的戏服,脸上还有泥巴,脸都快笑僵了。
忙忙活活半小时,陶微末才在欢呼的人群边缘看见江真的身影,他一个人,多多少少有些寂寥。
陶微末抱着花去找他:“看什么呢,这么出神?”
在江真的亲自布置下,这里的场景和真的一样,恍惚间,他以为自己回到了过去。看到陶微末抱着灿烂的花笑着走过来,他下意识伸出双臂抱紧了她,语气惶然:“都结束了?”
陶微末拍着他的背,轻声安抚道:“都结束了。”
这是只有他们两个才懂的默契,不需要多说,陶微末便明白江真的恐惧。
抱了好一会儿,江真才感觉到自己的温度,察觉到陶微末如此乖顺,他干脆将计就计,歪着脑袋,头贴着头,说:“想怎么庆祝?”
陶微末立刻从江真怀里退出来,翻脸无情:“好了你不早说,白让你抱了。”
江真无奈摊手:“好,我从现在开始离你至少一丈远,行了吧。”
陶微末潇洒转身:“你要是不想陪你儿子,也行。”
江真从这短短十一个字中品出点不同寻常的味道,拔腿追上去:“什么意思?”
陶微末嫌弃看他:“听不出来算了。”
“别啊,”江真立刻道,“我陪儿子,那儿子他亲妈呢?”
“怎么,要了儿子就想走?”
“绝对不是。”
“那就少废话,不是你说要等我吗,现在你等到了。”陶微末想了想又换了个说法,“你追上了。”
身后人群依旧热烈纷扰,他们俩却已经走远,虽然格格不入,可也是谁都没法插一脚去打扰的格格不入。
江真牵起陶微末的手:“那就走啊,我们回家。”
人们远远看着他们,一个肩上扛着使命,一个肩上担起风雨。
作者有话要说: 憋了个大的,我要悄悄完结,然后惊艳你们所有人doge到这里就正式结束啦,如果还有想看的,可以去作者专栏的传送门私信我,没有的话那我就真的休息啦!宝子们,这次不是明天见,而是下本见了,我会更努力地去学着如何写故事,期待下本见的时候,我们都会越来越好!
下本《我不装了》
一日,盛明野失手打碎了母亲的香水瓶,危险来临前,他飞快溜到学校避难。
坐在座位上,许清知动了动鼻子:“你身上怎么有女人的香水味?”
盛明野总算逮到了许清知不淡定的时候,他张开无形中的花孔雀屏,凑到许清知跟前,故意讨打:“吃醋了?”
许清知眼睛依旧盯着物理卷子,心里算着小木块儿还有几秒滑到底,语气波澜不惊:“无所谓,反正闻起来就没我的贵。”
花孔雀变灰孔雀,盛明野第无数次自讨没趣,耷拉着肩膀退回去玩斗地主。
只见转眼间,许清知放了一瓶她的香水在桌子上,“不喷入味儿了别回来。”
盛明野颠颠儿的,眉梢眼角都是红杏枝头春意闹,还说没吃醋,小女朋友的占有欲太强了,他当然要满足一下。
然后许清知就后悔了,盛明野何止入味儿,盛夏的天儿里,唯独他们俩的座位没有一只蚊子敢靠近,她用纸塞着鼻子,冷眼看着盛明野在班里四处乱窜,逢人就说:“快闻快闻,这香水可他妈贵了。”
““许清知就是一只刺猬,刚带回家的时候,你给它喂食它都会刺你一下,等它意识到你的好,便会敞开肚皮任你rua。””——摘自深情小学鸡追妻日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