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雁归3
蒋倩的母亲在那通电话过去近两个小时后来到了医院, 明星艺人的父母也并没有多么光鲜靓丽,在江真眼里,这只是一位再朴素不过的母亲。
花样简单的格子短袖拢在蒋母佝偻的背上, 黑色的阔腿裤下是一双平底鞋, 应该是穿了很久了, 鞋底还有微微的开胶, 她挎着个大大的帆布袋,来的似乎比较匆忙,额头还沁着密密的汗水。
“你这孩子!出了这么大的事, 怎么现在才告诉我!”蒋母一来, 看到蒋倩身上的病号服眼泪便夺眶而出。
她个子很矮, 头发已经白了一半,据江真了解,蒋母今年也才四十多岁而已,可她脸上和手上深深的皱纹处处都在彰显着风霜的痕迹。
蒋倩坐在床上, 从蒋母来就在低着头,蒋母骂她,她也不回嘴, 任凭蒋母的巴掌不轻不重地落在她后背上。
“受了伤不告诉我, 你打算什么时候告诉我!是不是你死在外面我都见不到你一面!你眼里还有我这个妈妈吗!”
蒋母一边骂一边揩着眼泪, 江真就在蒋倩隔壁床,想看不见都难, 蒋母的情绪过于激动,他怕一个力道控制不好, 说不定蒋倩就真的要负伤了。
“阿姨,孩子没事就是万幸了,你别激动, 有话好好说。”江真自己还负伤,没敢靠近,只能远远伸手拦一下。
有外人在这里,蒋母忍着气,把眼泪擦干净,对江真说:“这位先生,不好意思打扰到您了。”
语气很卑微,弯腰的动作像是重复过无数遍一样自然,江真有那么一瞬间恍惚地想,她的背佝偻的这么早,是因为经常向人卑躬屈膝吗?
心底莫名被刺了一下,江真走上前,亲手把蒋母扶起来:“别这样,没什么可抱歉的,你也别生气了,身体要紧,蒋倩也是怕你担心,现在既然来了,就好好和孩子说,别吵架了。”
蒋母的眼泪愈发汹涌,连连点头:“哎,哎,我知道,谢谢您。”
人家两母女的事,江真也不好多掺和,不如出去找个地方待一待,把病房留给她们俩。
“那你们在这说,我出去买点东西。”
江真扶着腰一步步往外走,出门前,他听见蒋母责备的语气:“早就跟你说,让你踏踏实实读书,别去当什么明星,这钱是这么好挣的呀?听妈的,别拍戏了,回去上学,好不好?”
紧接着是蒋倩崩溃无力的声音:“妈,我跟你说过多少遍了,不会有那么多意外的,上学的学费那么贵,我不出来拍戏挣钱,要靠您到什么时候?您的药费又怎么办呢……”
关上门,两个人的争执声逐渐听不见了,江真在门外看见了大街上环卫工人常用的扫帚和垃圾袋,橙色的工作服叠的整整齐齐放在地上。
江真忽然懂得了,为什么蒋倩不愿意让她母亲过来,里面的争吵像是每一次见面都会发生的必然,含辛茹苦一心为了女儿的母亲,和同样为了母亲着想,却沟通无门的女儿。
江真把地上的工作服捡起来,拍了拍上面的灰,放在了门口的长凳上,捏着手机走远了,他记得,医院里有一家自助银行。
屋内,蒋倩心力交瘁地看着面前的母亲,同样的话已经在两人之间说过无数遍了,可每一次,蒋母都只会用那种“我是为了你好呀你怎么能不听呢”的眼神看着她,她一点办法都没有,这种无力感涌入她的四肢百骸,比在火场还要让人窒息。
“倩倩,你爸走得早,什么也没留下,妈就只有你一个了……”蒋母双眼噙泪,满脸恸然,绝望的老妇发出了最后的祈求。
蒋倩同样崩溃:“妈,我爸当初一声不吭地就走了,再没回来过,这还不够吗,你难道要把你唯一的女儿也逼死吗?”
蒋倩的父亲在她高三那年去世了,还是警局的叔叔阿姨们带回来父亲的死讯,还留下了慰问金,逢年过节都会再送些米面粮油之类的东西,可对于家里即将上大学的学生,和几乎丧失劳动能力常年服药的母亲来说,这些无异于杯水车薪。
所以蒋倩才会想要进娱乐圈,听说拍戏来钱快,她便经常在各个剧组只见来回跑,虽然说长相还可以,但是没有任何背景的她根本就不受公司重视,接的也都是一些跑龙套的角色。
可即使如此,她也能维持自己最基本的温饱,不至于让蒋母严寒酷暑都要扫大街,结果连药都买不起。
深陷窘境的母女俩无法互相理解,屋内的气氛一时间陷入僵局,两个人都歇斯底里地看着对方,却从中再找不到半点温情。
“咚咚——”有敲门声传来,蒋母抹了两把眼泪,虽然还是模样狼狈,但这已经是她能最体面的样子。
蒋母一开门,发现门外站这个不认识的漂亮女人,同样穿着病号服,但是那一头秀发都透露着精致,比她这个老婆子不知道体面多少倍。
“您,您是,请问您找谁?”蒋母问。
陶微末猝不及防看见陌生人,还以为自己敲错了门,她是带着剧本来找江真的,几百页的剧本,她一路翻到大结局,越翻越觉得不对劲,总感觉剧本对面就是江真在和她说话一样,在和她解释他消失的那些年。
但现实和艺术差了十万八千里,与其一个人胡乱猜测,不如找江真问个清楚。佟林说江真就住对面,应该不会有错才对。
“你好,请问江真是在这间病房吗?”
蒋母不知道刚才那个跟她好声说话的年轻人叫什么,只能转身求助地看向蒋倩。
蒋倩看清楚门外的人,慌张地从床上站起来,“微末姐,你来找江指导吗,他刚才出去了。”
本来江真不在,陶微末也应该走的,但是看到里面这两人都红着脸和眼睛,怎么看都不对劲,陶微末和蒋倩关系还算可以,抱着关心同事的心,陶微末多问了一句:“我看你状态不好,是哪里不舒服吗?我去帮你叫医生。”
话赶话都说到这了,蒋倩只好做了个介绍:“微末姐,这位是我妈,妈,这是我在剧组的前辈,姓陶,是我演的这部剧的女一号。”
一听演女一号,那眼前肯定是个大明星了,蒋母神色更加恭敬,“陶小姐您好您好,真是不好意思啊,我平时不怎么看电视,也没认出您来。”
陶微末受宠若惊,连忙把蒋母扶起来:“您别这么客气,我就只是蒋倩的同事而已,阿姨,别站在门口说话了,我扶您进去坐吧。”
蒋母身体单薄,年纪也大,陶微末见她情绪还比较激动,怕她再出个什么意外,一手拿着剧本一手把人搀扶进去,坐在了江真的空床上。
母女俩闹着别扭,谁也不愿意说话,陶微末看出来了也不点破,问蒋倩:“你身体怎么样了,我今天刚醒过来,没立刻过来看你,需要找医生再看看吗?”
蒋倩轻轻摇头:“我没事了,微末姐,谢谢你。”
“这有什么可谢的,对了,我看你公司没来人,你要是有什么需要的,可以给我经纪人佟林打电话,反正他也是要忙的,干脆就让他把事情都解决了。”陶微末说。
蒋母还握着陶微末的手,鼻子又是一酸:“倩倩能有你这样的同事,我也算是能放下一般的心了,陶小姐,我看你是个好人,你能不能帮我劝劝,让她别当演员了,正经读书才有出路啊。”
“妈!”蒋倩叫嚷一声,不好意思地看向陶微末,“我妈她就是这样,什么也不懂,微末姐你别跟她一般见识。”
陶微末不怎么在意:“阿姨,我能明白你的用心良苦,但是你也得尊重蒋倩自己的意思,这世上不是所有人都只能靠读书养活自己,靠兴趣爱好同样也可以。”
蒋母一脸为难:“这……”
“行了,微末姐,你不用和她说这么多,你说再多都没有,她都不会理解的。”蒋倩脾性上来,和青春期的叛逆小孩没什么区别。
陶微末唇角微弯:“阿姨在这,那你爸爸呢,一家人都得沟通才行。”
蒋倩撇撇嘴:“我爸在我高中的时候就去世了。”
陶微末怔了怔,随即反应过来自己说错了话:“对不起。”
“没事。”蒋倩说,“我爸是一名缉毒警,几年前牺牲在了岗位上,也没人告诉我他怎么死的,突然有一天一群叔叔阿姨来了我家,给我们送了好多东西,还告诉我妈要节哀,我就知道,我没有爸爸了,其实对我来说,没的很突然,我什么准备都没有,可我就连哭,也不知道能上哪去哭我爸。”
陶微末没想到背后还有这样一段故事,蒋倩平静地陈述着自己丧失父亲的那段过往,就连蒋母也是第一次听到蒋倩说这些心里话。
“倩倩,你别怪你爸,更别怪叔叔阿姨们,他是缉毒警,不让我们去祭拜,也是为了保护我们。”蒋母唉声叹气,她又何尝不难过呢,“早在嫁给你爸的时候,我就做好了这样的准备,他的身体不是我们这一个小家的。”
陶微末心里一动,语气艰涩:“那您就没有想过,后面的日子,会有多难过下去吗?”
“当然会难过,可这件事总得有人去做,不是孩他爸,也会是别人,不是我们家,也会是别人家,他是带着功劳牺牲的,我难过,可我更为他骄傲。”
一个很朴素的道理,一个陶微末很早就听过,却一直难以接受的道理,由蒋母此刻说出来,她没来由的觉得,面前这个矮小瘦弱的女人,其实是天底下最伟大的人。
有的人牺牲在前线,也有人因为前线的牺牲而牺牲,他们都在这个国家没有人看到的地方,为所有人的安宁奉献自己。
陶微末眼底微热,她拍了拍蒋母的手,笑着说:“您不用为倩倩担心,她在剧组很努力,也很优秀,这次还饰演女二号的角色,根据我在圈里这么多年的经验来看,她未来的演艺之路,一定光明无限。”
蒋母还没说什么,蒋倩先激动了:“微末姐!你说的是真的吗?!”
陶微末点头:“当然,正好我让佟林找你们公司要你的经纪约吧,以后我们就是真正的同事了。”
这个消息对蒋倩来说无异于天上掉下来一个金馅饼,没砸着她的脑袋,而是正正好落进了她怀里,有了更好的经纪公司包装扶持,陶微末说的话,未必不能成真。
蒋倩高兴地抱着蒋母又哭又笑,连对着陶微末说了无数声谢谢,陶微末看母女俩气氛好了一些,便不再打扰。
拿着剧本从病房离开,门一开,猝不及防与外面的江真来了个脸对脸。
陶微末惊得后退一步,奈何长时间没吃饭,脚底虚的很,眼看就要往后躺倒,江真眼疾手快,立刻伸出一条胳膊将人捞回了自己怀里。
陶微末的腰很细,江真两只大手几乎就可以包裹住的那种,宽大的病号服遮掩了她的身材,江真此刻却能用手无比清晰地丈量,手底下传来温热的触感,二人胸前肌肤相贴,这一把火几乎要烧遍他的全身。
直到后背被剧本锤了一下,江真这才吃痛松手。
“女侠,能不能轻点儿,我才刚救了你啊。”江真忍着疼后退了两步,再不敢离陶微末更近。
怕里面人听见,陶微末把门带上关好,没好气道:“偷偷摸摸在门口偷听什么呢?”
“听见你刚才说要让你经纪人去挖蒋倩的墙角,我看那丫头都高兴疯了,估计还觉得这趟医院进的值呢。”江真说,“谢谢你啊。”
“我帮蒋倩,关你什么事,你说什么谢谢?”
“没什么,就是感觉你这么伟大又乐善好施,应该是挺喜欢别人跟你说谢谢的。”
陶微末嘁了一声,没忘了正事:“我来找你的,来找你聊聊剧本。”
江真挑眉,陶微末能主动来找他,那可真是稀了奇了,他把自己刚取回来的信封藏进了蒋母的环卫工人工作服里,小心翼翼掖好,这才对陶微末说:“行啊,走,去你房间聊。”
陶微末看了眼那信封的形状和厚度,用了同样揶揄的语气说:“江指导也这么伟大又乐善好施呢。”
“彼此彼此,”江真下巴一点,指着对面的门,“不是要聊剧本,走啊。”
陶微末站着没动,拿手机翻通讯录:“你等等,我把助理小林叫过来,孤男寡女共处一室在组里是大忌你知不知道,尤其是看剧本。”
江真:“……”
作者有话要说: 宝子们明天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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