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小狗
日记本三个字犹如一道定身符, 将简明珠定在原地不敢动弹，不是，这小孩儿都这么大了, 竟然还能想起自己小时候的日记吗？
盛明野这么突然一问, 温遇青也茫然, “什么日记本？”
“你忘了，我小时候在这住, 你为了不让我烦你，每天让我记日记，就是我记日记的本子啊。”盛明野仔细帮温遇青回忆，当他看见温遇青身边的女人时, 咦了一声，“怎么是你啊？”
简明珠打招呼：“嗨，好巧啊。”
两个人一副早就认识的样子，温遇青也就没再帮他们介绍，“你们之前见过？”
盛明野道：“就是那次在‘江平杯’比赛上，我们两个的座位挨着, 她说她是专门看评委去的，哥，原来看的就是你啊。”
温遇青还一直以为那段时间简明珠不想见他呢，原来还自己一个人偷偷去现场看过，看的还是评委，他笑着揶揄简明珠：“钢琴比赛的评委这么好看吗？”
简明珠瞪他一眼：“谁看你了，我看的明明是其他评委。”
一唱一和颇有点儿打情骂俏的意思，最近刚刚坠入爱河的盛明野同学对这种恋爱的酸臭味儿最熟悉不过，他一开始还以为，按他表哥的性子, 这辈子大概都会孤独终老了。
“你们两个差不多得了啊，话说回来，你们有谁见过我的日记本吗？我记得就在我原来的房间放着，但是我找了半天也没找着。”
温遇青牵着简明珠一起进屋，头都没回：“你确定你真的听我的话写了日记？”
盛明野长腿一迈，几步追上，“这话什么意思，搞得像我总是阳奉阴违一样。”
温遇青给了他一个是不是你自己心里有数的眼神，说道：“你搬走以后，我打扫过你的房间，没见过什么日记本，前段时间一个小家伙搬进去，也没找到，你再仔细想想，究竟是不是落在这了。”
“不是在这吗？”盛明野原地拍着脑袋回想，似是不相信自己小小年纪就有了记忆错乱。
简明珠犹豫了一下，想着还躺在自己床头柜抽屉里的日记本，问道：“你现在找小时候的日记本干什么？”
盛明野扬眉，眉梢眼角都是藏不住的骄傲：“啊，这个嘛，我觉得我和我女朋友小时候应该是见过的，所以回来找日记本验证一下自己的记忆，这样我和她认识的时间就又长了好多年。”
“这么巧的哈。”简明珠干笑两声，原来盛明野的日记里还记了这样的事情。
要是以前的简明珠听盛明野这样说，无论如何都要酸他两句，但是现在她还牵着温遇青的手，恋爱这种事一旦食髓知味，便更能设身处地的想到其他人。
这还是温遇青唯一的弟弟，简明珠啧了一声，恨不得把自己脑壳敲开，怎么当时就非要去翻那个日记本呢？
简明珠在想什么全写在脸上，温遇青看她脸色不对，问道：“怎么了？”
“我真的太为他们的绝美爱情感动了，小时候就见过，长大了又相遇成为恋人，这得是什么样的缘分啊！”简明珠搪塞了两句。
这话落在盛明野耳朵里，听得他通体舒畅，少年耳尖微红，不怎么在意地说：“也就一般般的缘分吧，算了，找不到就找不到，反正我和她小时候肯定见过，日记本找不到也否认不了这个事实。”
“那什么，我再去奇奇房间帮你找找，你们在楼下聊，我找到了叫你。”简明珠说。
“好，”盛明野笑道，“那辛苦嫂子了。”
未来嫂子心虚地上楼准备暗度陈仓，温遇青则是摆起了当哥的架子：“你现在才高三就谈恋爱，小姨知道吗？”
盛明野往沙发里一倒，翘着二郎腿，朝他哥眨眨眼：“当然知道，我妈还很支持我，我女朋友你也见过的，就是钢琴比赛上那个穿旗袍的长腿小美女。”
整场比赛下来，温遇青也就对那个女生有点印象，因为她的琴弹得很好，盛明野这孩子不学无术，从小到大都没个正形，女生看起来正派得多，也不知道怎么就插盛明野这坨牛粪上了。
当然，这些话当哥的不好说，虽说盛明野脸皮厚不一定能对他造成什么伤害，但是哥哥的形象有必要维护一下。
“既然在一起了，就好好对人家。”温遇青自己也是佳人在侧，谈起这些事也不避讳。
正经模样都把盛明野逗乐了：“那还用你说吗，我女朋友要什么我不给，不过我还以为你要教育我早恋呢，这可不像你啊。”
温遇青眸色温柔，大概只有经历过，才会知道找到一个愿意要什么给什么的人有多难得，所以即使知道他们的时机不合适，也不会舍得去打扰。
“我相信你，”温遇青说，“你虽然不着调，但也分得清孰轻孰重，你在这，我去看看她。”
盛明野大方摆手：“一日不见如隔三秋，我可不敢耽误你太久。”
温遇青没理会盛明野的打趣，他上到三楼的时候，奇奇正在客厅看电视。
“干爹好！”奇奇嘴巴一直都甜，此时此刻的一声干爹更是甜到了温遇青心里，他过去抱了抱奇奇，“你干妈呢？”
“她一回来就进了自己的房间，我也不知道她在干嘛。”
不是说要帮盛明野找日记本吗？温遇青把奇奇放下，“你乖乖看电视，我去看看她。”
温遇青刚一转身，简明珠拿着一个本子出来了，四目相对，简明珠一怔：“你不在楼下陪你表弟吗？”
“上来看看你找到没有，”温遇青说，视线落在简明珠手里的日记本上，本子的封皮泛黄发旧，但是很干净，没有灰尘，“看来还是盛明野没仔细找。”
这本日记落在简明珠手里烫得很，她解释道：“我刚拿着晾衣杆在床底扫了扫，结果就扫出来了，上面灰多，我用湿纸巾擦了一下，现在我就拿下去给他。”
“嗯。”温遇青没说什么，等到简明珠的身影消失在楼梯间，他问奇奇：“干妈刚才上来没有进你的房间吗？”
奇奇思考了一阵：“我也记不清了。”
温遇青揉揉他的脑袋：“没关系，看电视吧。”
简明珠说她是在奇奇房间床下找到的，温遇青进去，目光在地上逡巡了一圈，木质地板每天早上都要擦一遍，现在看起来依旧干净，没有从床底带出来的灰尘。
在这看过，温遇青带上房间门，隔壁简明珠的卧室门没有关，应该是刚才走得急，所以忘了。
简明珠的卧室还是当时苏灿拉着温遇青一起布置的，里面的陈设没有变过，温遇青帮她把卧室门关上，床头柜的抽屉还是敞开的，他动作一顿。
缓缓把门合上，温遇青脑子里闪过简明珠方才听到盛明野要来找日记本时的神态，好像从那个时候开始，简明珠的状态就不太对劲。
一本日记能怎么？
简明珠送完日记本上来，拍拍手道：“你表弟拿到日记本就急着找女朋友去了，今天想吃什么，我来做。”
温遇青：“我不挑。”
简明珠：“行，那就看我心情。”
简明珠钻进了厨房，温遇青抬脚也想跟上，帮简明珠在厨房打打下手也是好的，但是兜里手机响了起来，盛明野的来电。
他来到阳台，这里距离厨房最远，两边的人说话都得提高音量才能交流。
“喂。”
盛明野的声音听起来像是发现了什么新大陆：“我刚拿到日记本才发现，原来我小时候还记过你呢，你那时候对我那么严苛，我还帮你打架出头，真是中国好弟弟。”
温遇青心里一跳，盛明野只遗忘在日记里的记忆，于他而言刻骨铭心。
“你记了什么？拍照给我看。”
“行，你等一下。”
手机接连震动三下，盛明野拍了三张照片过来，他从小到大的字都不好看，小时候的字还算好认，现在连日记本上的水平都比不上。
“看归看，不许攻击我的字迹。”
当温遇青看清日记内容的那一刻，他已经无暇再顾及盛明野的字迹了。
“9月3日，大雨。那群人又去找表哥了，还一直喊‘温遇青小狗’，我气不过，用石头把每个人都砸了一遍，但是表哥却不让我告诉大姨，还说我应该回家了……”
“9月6日，晴。表哥又住院了，大姨和大姨夫没回来，我跟我妈说表哥好可怜，问她能不能把表哥接到我们家去，我妈给了我一脚，说不是我这个小孩儿该操心的事。小孩儿怎么了，表哥受欺负的时候，他们这群大人一个都不在，还是得靠我。”
“9月10日，晴。我和妈妈一起去接表哥出院，我也要回家了，分别前想送个礼物给表哥，问他喜欢什么，表哥说我以后少惹事少抄作业就行了，日啊……”
心里的犹疑在这一刻串成线，温遇青没有办法控制自己不去想，这些内容，简明珠已经看过了吗？
“喂，哥，你怎么不说话了？”
温遇青深呼吸一口气，竭力克制住颤抖的声线：“没事，我先挂了。”
挂了电话，耳边清净下来，温遇青才反应过来，自己的双手已经是冰凉的。
简明珠知道这些事吗？什么时候知道的？为什么不来问他？
日记里久远的内容唤醒无数被关进时光里的记忆，9月3日那天，雨下得很大，他上初中以后家里就没有人来接送，都是他一个人骑着自行车上下学。
那个时候，和他一样的学生那么多，但是那群人偏偏瞅上了他，放学后，他的车刚拐进小巷子里，前面突然多出来很多人拦住了他的去路，他平静地刹车，腿撑在地面上，不用往后看，他知道，身后的路必然也被挡住了。
伞下的温遇青只有十几岁，面容却比十几年后的他还要冷静，黑沉沉的双眼里，连恐惧都看不见。
最开始的时候还会怕，但是怕只会让他们更加变本加厉，他便学会了无论发生什么，都要隐藏好自己的情绪，不能给敌人留下把柄。
遮天雨幕中，那群人中为首的一个走到他面前，毫无预兆地往他脸上吐口水。
温遇青下意识闭眼往后退让，然而这样的反应却只能让他们哈哈大笑。
为首那人笑的不怀好意：“操，我还以为你真是个雕塑呢，这就闭眼睛开始躲了，那这样呢？”
在前后一大群人的哄笑声中，他手腕重重挨了一拳，手中的雨伞脱力滑到地上，大雨顷刻间将他淋湿了个透，眼皮连张开都费劲。
借着雨水的掩护，温遇青哭了也不会被他们发现，于是他毫无波澜地大哭了一场，眼泪汹涌，但是面上一丝异样都看不出来。
他的手腕好疼啊，那是他弹琴的手啊。
猝不及防的，他腿弯挨了一脚，直接跪在地上，有人在喊：“兄弟们，他们家里这段时间都没人！不用怕！”
越来越多的人朝他围过来，逐渐逼近，温遇青眼前一片模糊，雨水湿冷，白色的校服沾满了污渍，后背、胳膊、大腿，这些人在他身上留下各种各样的伤痕，但是不会伤害要处，伤痕也没几天就会消失，方便他们下次继续施暴。
可是挨打的时候还是好疼，再疼他也不能叫出来，他的任何反应都只会招来更残忍的折磨，只能生生忍着，咬着牙，闷哼声淹没在头顶上方无数的笑声里。
他们叫他小狗，用唤小狗的方式唤他，温遇青一直到长大都很不明白，究竟为什么会有人从这样的行为里获得快感。
后来，那时候上小学的盛明野不知道什么时候趴在墙头，拿着把弹弓和一堆石子给他们每个人来了一梭子，他们生气，却也拿盛明野无可奈何，破旧巷子的墙头都是松的，最多也就承受得起盛明野这样的小孩。
没办法，他们匆匆把温遇青的书包抖散，拿了里面的钱就溜了。
过了很久，确认他们不会再回来后，小盛明野跑到温遇青身边，把他搀扶起来，小孩吓坏了，哭着问他：“表哥，你怎么就让他们这么欺负你啊！”
温遇青撑着站起来，把水坑里的课本一本本收好放回书包里，又把自行车扶起来，看着盛明野：“要我载你回家吗？”
盛明野扒住他：“告诉大姨和大姨夫啊，他们肯定不会坐视不管的，我回去就告诉他们！”
那个时候傅叔还在温家二老家里照顾，那群人说家里没人，那肯定是温以淮和苏灿又出差了，温遇青摇头：“没用的。”
盛明野急了：“你没试过你怎么都知道没用呢！”
温遇青的声音淡淡的：“我试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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站在阳台上，春日里随处都是风和景明，花园里，鲜嫩的五颜六色的花朵随风招展，无一不在提醒着温遇青，那些事情都已经过去了。
可终究是过不去的，有些东西一直都藏在了骨子里。
厨房里，简明珠突然扬声叫他：“蚝油没有了，你去楼下看看有没有蚝油，拿一瓶上来。”
习惯性藏好情绪，温遇青回答的时候，已经又恢复成了那个温文尔雅的人：“好。”
今天算是两人确定交往以后，第一次正式在一张餐桌上吃饭，简明珠准备的很丰盛，她平时都是吃多少准备多少，现在是把自己带来的那些配料都招呼上了，前菜和餐后甜点都齐了。
奇奇看着桌上的那盘红烧鸡翅就两眼放光：“干妈，今天是有人过生日吗，这么多好吃的呀！”
简明珠把勺子递给他，心情很好地解释道：“今天没有人过生日，是为了庆祝我和你干爹的关系更进一步。”
小孩的世界还没法理解更进一步能到哪一步，奇奇只知道自己能有鸡翅吃了，真诚建议道：“那以后你和干爹可以每天都更进一步吗？”
简明珠敲他脑袋：“哪那么多距离可以留给你进的。”
再进一步，简明珠目前还不敢想。
温遇青坐下来以后一直都没有说话，简明珠把他的碗拿过来，给他舀了一碗参鸡汤，“你多喝点这个，相信我，这个鸡汤真的绝了。”
满满一桌子菜，绝大多数都是药膳，温遇青忽然问：“你介意吗？”
简明珠没在意，又给温遇青添了碗饭，顺嘴道：“介意什么，介意你吃的多？那我倒不介意，你只管吃，要是能把我的好东西吃光才算你有本事。”
“不是，”温遇青顿了顿，“我的意思是你介意我身体不好吗？你要是介意的话，我们现在才在一起没多久，你要是离开我也不会怪你——”
“你是心脏有病还是脑子有病？”简明珠打断他，碗底和桌子相撞，发出“砰”的一声，“脑子有病我们现在就去医院检查，该怎么治就怎么治，我不研究精神科的药膳。”
奇奇嘴里叼着的鸡翅都掉了，被吓的，简明珠动气了。
温遇青知道自己过于敏感了，“对不起，我不是这个意思——”
简明珠又端起碗，筷子狠狠地戳进米饭里立住，“那下次把意思考虑好了再开口。”
温遇青：“……我吃饭。”
真是的，没在一起的时候，他怎么没发现简明珠还有这种暴力倾向？
吃过午饭，奇奇被简明珠赶回房间写作业，温遇青去琴房练琴，简明珠眼看四下无人，偷偷上了四楼天台，给陶微末回电话。
“喂，明天回江城，确定了吗？”
陶微末的疲惫比前两日更甚，说话都鼻音浓重：“嗯，这部戏杀青，后面将近半个月没有工作安排，我把奇奇接回家住几天吧。”
“你一个人，能行吗？”简明珠担心陶微末的状态。
“没问题，奇奇又不经常闹我，再说，我都回来了，奇奇还放在温遇青那算什么事啊，多少不太合适了。”
“害，这有什么，奇奇在这可招人喜欢了。”
陶微末还是觉得不妥，说道：“等你什么时候成别墅的女主人了，别说奇奇，我都要赖在那不走。”
别墅女主人？简明珠沉默了。
当你最逼逼赖赖的姐妹不出声，其中一定有猫腻。
陶微末：“我靠，不是吧简明珠，你真的下手了？什么时候的事？！”
简明珠窝在温遇青最喜欢的摇椅里，晃晃悠悠地说：“就上次，你给我打电话那会儿。”
陶微末：“……要不是我冰雪聪明地猜到了，你打算瞒我到什么时候？”
简明珠：“没想着瞒你，但你情场失意，身为你的好姐妹又怎么好意思主动跟你提呢。”
陶微末心窝子一戳一戳的，“我现在也没好到哪去好吧，你可真行简明珠，明天我回去就把奇奇带走，不能让我儿子小小年纪就跟着你学坏了。”
“带走吧带走吧，你赶紧把你儿子带走，别耽误我和温遇青过二人世界。”
“……简明珠，你好狠的心啊！”陶微末心肝脾胃肾都疼，“我要跟你绝交三个小时！”
这边儿刚和好姐妹绝交完，身后温遇青就来了，电话声音大，陶微末最后那句话他也听见了。
“和朋友闹矛盾了？”
午后的风吹来，一阵惬意，简明珠抱着温遇青的腰，撒着娇：“怎么办，为了你，陶微末都跟我绝交了，她明天还要把奇奇带走，我现在众叛亲离，就只剩下你一个了，你可千万不能离开我。”
温遇青揽住她，笑着说：“好。”
只是盛明野的日记始终哽在喉头，温遇青笑得勉强，还好，这个角度简明珠看不见。
“对了，你刚才说她明天要来带走奇奇？”
“她新戏杀青，有半个月假期，带奇奇回家住一阵子。”简明珠说。
温遇青：“你还记得上次来家里的那个警察吗？”
简明珠立刻拉响了渣男一级警报：“他想干嘛？”
许是温遇青心里也有心事，竟然没觉得简明珠这样警惕有什么不对，犹豫了一下：“他说他明天，也想来看奇奇。”
作者有话要说： 温妹妹，心疼地抱住妈妈的乖崽qaq
明天见ta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