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41章 炮击浪涌
书接上文,王本固为图苟活,依着王烈的话,就地拟奏。王烈口中说一句,王本固提笔写一句。
整个奏折这下看来,可谓条理清晰,一针见血,切中要害,力陈时弊——
洋洋洒洒写了三千字,总算将近结尾。
写到最后,王烈总结的说:“王直之狱,乃臣不察,道闻途说,蒙蔽圣听。今既查实此事,每自提笔,顿足捶胸,心知一死不足以谢天下,亦误胡公筹海大计多矣!今为筹海之事,万民之计,冒死奏谏,望圣上……望圣上……容我想想,你先写吧。”
王本固写到这,手都快写断了,停下笔来,道:“写完了,少主,还有吗?”
王烈说:“望圣上宽宏,不计宁波贡乱,特垂慈悯,重开海禁,再通丝路,复设海关,收租取赋,利益苍生,则我大明必将……必将国富民强,中兴不衰,更延绵万世,与日月同辉!好了,就写到这,奏折是怎么结尾的?歌颂皇恩浩荡,那些话王烈讲不来,你看着写了便是。”
王本固一听终于要结尾了,如遇大赦,赶忙写了几句漂亮话,就此结尾。
李绫烟道:“师叔,绫烟看过了,他句句如实写来,无一字错漏!”
“好!含章,取来印信红泥!”
“来了!”
于是,王烈接过罗龙文递上的印章,盖了上去,又封装好,递给了罗龙文。
“拿好,此奏你须得派人千里加急,连夜送往京师,再让官兵散开,待我们上了那条船,自会放了御史!”
罗龙文道:“好,下官自会照办!大公子可要言而有信!”
王烈点点头。
罗龙文说:“阮鹗,叫你的人让开一条道!”
阮鹗对手下道:“快,让路!放他们过去!”
于是,山下官兵分开让道。
王烈手持巨阙横在身前,第一个走。
身后,李绫烟挟持着王本固,洪迪珍扶着严山老,快步前进,警觉四周。
再后,徐洪、乔万尼、丰塔纳等幸存的二十几个囚徒等人紧随着,撤下了山丘,在钱塘渡口登上了大船。
这艘大船头尖尾宽,艏艉如月牙般翘起,是一艘三桅福船,产于正德年间,其排水量足有五百多吨。
乔万尼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王本固一篇笔墨下去,官兵就把他们给放了,还给了一艘可供渡海的大船。
这位传教士看着甲板下面的滚滚潮水,死里逃生,百感交集,赶忙祈祷起来。
“赞美上帝,万能的主啊,这一定是个奇迹!”
丰塔纳在旁说着鸟语,道:“嘿,老伙计,当你落难时,你的上帝在哪?忘了他吧,要崇拜英雄,王烈才是我的阿喀琉斯!”
乔万尼说:“你上次说的人可是哥伦布?”
“哦,也许吧,人总是会变的嘛,这个世界不也是一样。”
丰塔纳正说到这时,李绫烟正带着王本固从丰塔纳身边走过。
借着火光,丰塔纳是目不转睛的盯着李绫烟,脑袋几乎转了一百八十度。
“哇哦,神父,看看那女孩,多漂亮,她就像海伦!在佛罗伦萨,我也没见过这样的美人儿!”
李绫烟带着王本固来到了船舷,说了一句:“下去吧!”说着转身一脚,将甲板上的王本固踢到了岸边的浅水中,摔了个狗啃泥。
丰塔纳见了,更加痴痴地说道:“哇哦,这性格,是我最喜欢的,我想邀请她到托斯卡纳,喝上一杯家乡的红酒!”
李绫烟听见这年轻的红毛矮鬼叽叽喳喳,说着让人听不懂的佛郎机话,转头只是瞥了他一眼,就走开了。
“我的天,我已经沦陷了!”
乔万尼说:“得了吧,伙计,忘了那姑娘,一起祈祷吧,愿上帝保佑,这次能够平安回家!”
就在这俩红毛说话之时,徐洪走上前来。
“过来!你们俩红毛鬼,别在那闲聊!”
丰塔纳赶忙迎了上去,对徐洪行了个汉礼,说:“大人,您有何吩咐!”
“马上开船,给老子划桨去!还有你,洋和尚!”
这时,王烈一剑斩断了缆绳,徐洪带着二十几名囚徒开始划桨。
在钱塘潮的助推之下,大船调整着方向,漂流行进。
岸边,两个官兵赶忙扑进水里,将王本固解救了出来,就像捞出一只落汤鸡,左右架着,晃晃悠悠上了岸。
罗龙文赶忙迎了上来,道:“御史大人,您受苦了!”
阮鹗在旁也道:“快来人,带大人去休息!”
“是!”
王本固“呸”的吐了一口水草,狠狠地瞪了一眼罗龙文。
“罗龙文,可真有你的!想不到,你竟和倭寇往来勾结!迫害朝廷命官!”
罗龙文无辜的说道:“大人冤枉啊,下官哪有?”
王本固手颤颤的指着罗龙文道:“我且问你,本官白天困于地窖,你竟和他们把酒言欢,丝毫置本官性命安危于不顾!是何居心?”
罗龙文道:“大人见谅,含章明里和王烈虚与委蛇,逢场作戏,暗地打入五岛,制造内乱,这都是军门的意思啊!含章岂敢有违?”
“你还敢狡辩,我看你这奸贼小人,心知迟早被剐!故而狡兔三窟,想给自己找条后路吧!哎哟——哎哟——痛死了!”
王本固说话间,情绪一激动,屁股上的伤又裂开了。
阮鹗见状忙道:“好了,二位就别吵了,来人,快快扶好御史,带去暖香阁喝几杯,好好地压压惊!账由本官去结!”
“是!大人!”
“哼!”
王本固也不再理他们,捂着屁股一瘸一拐,头也不回的走了。
这时,罗龙文身后不远处,突然马蹄声起。
啪嗒啪嗒啪嗒——
“快,他们就在前面,杀啊——”
他转身一看,原来,卢镗带着骑兵策马追击而来。
“杀——”
卢镗的骑兵个个眼带杀气,面露凶光,可驰马冲到近前,却见三桅大船随着大潮快速向前推移,只剩下个船屁股。
卢镗急忙下马,快步走近罗龙文行礼。
“罗先生,难道他们跑了?”
罗龙文骂道:“你是猪吗,下这么重的手?”
卢镗傻了,辩道:“俺可是奉命擒贼!又怎么了?”
阮鹗笑骂道:“哎哟,卢总兵啊,你可真是个北瓜,军门要想杀,还能让他们出得了牢城?”
罗龙文与阮鹗相视一笑,卢镗恍然大悟,心道不妙……
“坏了,坏了!”
阮鹗问他:“怎么了,卢总兵?”
卢镗一拍拳头,急道:“既如此,那便糟了!”
罗龙文问:“何事惊慌?”
卢镗还没来得及说话,就见不远处亮起了火光,转而传来一声声隆隆炮响。
“弟兄们点火了!”
罗龙文惊得下巴都要掉了。
江面上,汹涌的钱塘潮滚滚翻腾,平稳推行着高大的福船。
船过嘉会门,城郭上挤满了官兵,火光高举,照得暗夜通明。
官兵们见江面上漂浮的船只,知道是王烈等人经过,齐声大喊。
“生擒王烈!”
“生擒王烈!”
“生擒王烈!”
轰隆隆——轰隆隆——
官兵喊到一半,只见城墙上火光亮起,硝烟弥漫,几发炮弹就朝着江心的福船呼啸轰击!
啪——噼啪——
江面上,顿时溅起了冲天的水柱。
王烈忙道:“快!将手里的火把熄灭!”
徐洪跟着大喊:“传少主令,所有人,熄火,熄火,快熄火!”
于是船上众人赶忙把火灭掉,让明军在城楼上看不见船只的方位,试图借着夜幕和激流,冲出险境。
只见此时,云开月出,大潮滚滚,众人脚底一震,只见福船船艉轰然中弹,巨大的冲力,让整条船左右摇晃起来。
严山老忙喊:“抓稳了,大家抓稳了!”
此时船身一震,两名囚徒脚底一滑,大叫着救命落入江中,瞬间被潮水卷没。
洪迪珍见了,对余众大喊:“全都蹲下,扶稳了,海神老爷子今天没带渔网,掉下去的,可不管捞啊!”
“哈哈哈哈——”
徐洪及一众海贼囚徒大笑不已。
乔万尼看着眼前的炮火和浪潮,又开始喃喃自语的祈祷起来——
“耶和华将水分开,让以色列人走过去,去吧!去到海的彼岸,去到迦南美地!上帝与我们同在!”
丰塔纳压根不信他这一套,蹲在地上两手抱头,看着迎面而来的炮弹,大骂着说:“走开,走开!你们这些狗娘养的,离我远点,别碰我!”
这时,众人头顶上方,炮弹不断地拖着白烟,疯狂的呼啸倾泻,福船周边,水柱不停腾起。
轰隆隆——轰隆隆——
城墙上,重炮齐鸣,炮声隆隆。
此情此景,洪迪珍看得是心焦如焚。
城墙距离江心最多不足三里,整条船恰在佛郎机和大将军炮的射程范围内——
这个角度,这个方位,简直不要太好瞄准。
“老哥哥!不好办啊,万一给这些狗官兵炸坏了船底隔舱,我们可就全成王八了。”
“你急我也急啊!那怎么办?”
严山老听了也是着急万分,按说他们常年漂泊,水性大都绝佳,可脚下是钱塘奔涌,白浪席卷,一旦落水,绝非人力可以泅渡。
这就意味着船毁,则必将人亡。
徐洪叫道:“弟兄们,不想当王八的,给老子使劲划啊!”
这时,只听一声长啸!
咻——
一发炮弹拖着烟雾,迅雷般划过夜中。
王烈见状,惊觉不妙!
只见,炮弹将要掉落的甲板,李绫烟正自站立在那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