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10章 天人共鉴
话说，王烈为了打探父王的情况，一路尾随着胡宗宪的人马，来到了灵隐寺内，并渗透进了大雄宝殿，潜藏于佛像之下，却不想，来到这里的不只是胡宗宪，还有王本固。
王烈心想，暗算我父王的冤家仇人，这下可都到齐了，而且，还是这么一个密闭的空间，身边一个护卫都没有，这机会简直千载难逢，看我这下一手一个，将你们拿下，正起身挪动步子，准备出去拿人。
“呵呵呵！”这时王烈听到胡宗宪的冷笑，只听胡宗宪继续说道：“子民啊，是非对错，人人心里都有杆称，可其标准，却不尽相同啊。”
王本固不以为然的说：“胡大人，这话是什么意思？”
胡宗宪开门见山的说：“那也没必要弯弯绕绕，老哥我就直说了吧，希望子民你收回此前的奏折，在都察院为我胡某……当然，也为王直船主好言几句，上达圣听，此中原因，容我为子民细细道来。”
王本固听了这话，觉得胡宗宪说的太露骨，孤高的冷哼一声。
“如我所料，胡大人是来给自己求情的，都把自己和倭寇王直摆在一起了！”
原来，这个王本固虽然职位卑微，却是隶属于都察院，相当于朝廷派下来，监视地方官的眼睛，这样就是为什么，胡宗宪反而对其毕恭毕敬了。
胡宗宪说：“子民，非也，我实非为己，乃为众生！这江南沿海，自宁波之事以来，倭患数十年，老弟你可知，全是因何而起？”
王烈听到胡宗宪这么说，人都出来一半了，赶忙又退了回去，不由心想：“我既来此，他俩今日无路可逃，且听下去，看这胡总督下面要与他讲什么，再计较不迟！”
王本固也是冷哼一声，说道：“胡大人，江南倭乱的肇端，只怕是再明白不过了，皆是那些日本战败武士，走投无路，乃流亡我大明，与那些走私犯禁的海贼败类蛇鼠一窝，沆瀣一气，渡海掠夺我财物，屠我子民，胡大人是聪明人，又何须明知故问！”
王烈一听，差点乐了，心里暗骂：“真乃愚夫浅见！”
却听胡宗宪哈哈大笑几声，说道：“子民啊子民，我和你当初所想，根本是一样的！可是后来，我却发现自己错了。”
王本固说：“不知胡大人何错之有？”
胡宗宪说：“我汝贞为官多年，今日也算江南一地的父母官。君可见，先皇洪武永乐之世，百年战事初定，民生凋敝，时江南鱼米之乡，物产丰富，足可温饱黎庶，以不至生民变。”
王本固一听，你胡宗宪和我不是在聊倭寇作乱的事吗，怎么突然话锋一转，和我聊起了先皇？便说：“此话不假！可胡大人的意思，下官还是没有明白！”
胡宗宪也不着急，对着天上一拱手，慢悠悠的说：“而今，我大明君圣臣贤，天下垂拱而治，盛世承平，休养生息，近两百年矣！江南之地尤甚，百姓乐其俗，安其居，此你我之所共知也。而浙直福广，田亩之产并不加多，而望族并之，兆民之数与日增，却何止万亿！宁波事后，海禁不开，丝路断绝，痛哉，痛哉！我疾苦黔首，今当何以生为？”
王烈在佛台下面听完这番话，不由对胡宗宪是心生钦佩，这些话，每一字，每一句，说的都是自己一心所念，一心所想。
这里解释下，胡宗宪上面的话，意思是说，明朝初创之时，经历了宋末到元亡那段时间，战争持续了快一百年，连年的战争，导致人口已经很少了。江南自古以来，就是鱼米之乡，土地肥沃，物产丰盈，相比来说，当时人口有限，粮食还是供应得上的；而今天就不一样了，明朝没有发生大规模的战乱，已经快两个世纪了，而江南这块地方尤其安定，人口的增幅算下来，几千万上亿都不止，田地并没有增加，又有众多地主豪族争相兼并，百姓怎么能养得活？
有史可考，元末明初之时，人口约在六千万上下，而嘉靖在位期间，人口已超一亿，这江南之地，人口更为稠密，胡宗宪上面所言，可以说是经过客观调查之论。
可是话说回来，王本固听完，根本不屑此等言论，便挤兑质问道：“胡大人的意思是，老百姓要是吃不上饭，便可入林为贼，下海为盗，转而勾结异邦，进犯家国，烧杀淫掠乎？”
胡宗宪忙说：“不！自然不可。”
王本固又说：“那开不开禁，乃皇明祖训，又岂是胡大人所能言说？”
胡宗宪也说：“是，自然不可！”
王本固继续说：“哼，既然不可，那便是了！子民深受皇恩，虽为七品巡按御史，却代天子巡狩，当恪尽职守，今为大明、为天下计，擒拿王直，弹劾奸佞，此下臣之职，虽九死而无悔！望总督好自为之！”
说完，这王本固向胡宗宪做了个礼，拂袖出门。
“子民，子民！”
胡宗宪追到门口大声喊他，可是王本固并不回头，只说了句：“胡大人回吧，不劳远送了！”
“子民！我想不到，你的想法，会如此固执，你当真只图一时口快，只图一世清名，却不知，是置天下万民生死于不顾啊！你我今日食君之禄，皆万民所供养，却不能救苍生于水火，却不敢扶大厦于将倾，后世说书立传，我等必是骂名千古！”
王烈看王本固走了，胡宗宪也追了出去，王烈本也想去追，可转念一想，这王本固如此固执，根本油盐不进，追出去抓了他，却又能如何，最多是一顿好打，让五岛众人消一消气而已。
而今既已知道胡宗宪的态度，那么余下的事，自当和他细细商议，让事情得到转机。
这时，胡宗宪骂完王本固，走了回来，忽然想起身在佛殿，却如此举止失仪，赶忙合十拜佛，连说了几声“罪过”。
这个时候，见香火已经燃尽。
胡宗宪又点起了三炷香，敬拜于佛前，真诚祈祷说：“我佛在上，弟子实非为己，乃为众生所计！望我佛垂悯！”
胡宗宪祈祷完毕，又深深叩首。
却听耳畔传来声响——
“胡总督，有此发心，天人当共鉴之！”